此时的诸葛承想起了在鬼谷里诸葛亮和他说的那些他和他的宿敌的故事,当时的他听不明白,现在的他装不明白。
“我不知道。况且知道了也没有用,难道这样就能改变什么吗?”
然后话到这里,他们又再度沉默起来。比起一边情绪冲动一边互相指责那种惨烈的一刀两断式的分开,这种冷静着穷尽一切可能,最后无奈接受的离别说不定更加可怜。他们俩看向对方的眼神里都在隐隐透露着“以后没有了我,你该怎么办”的怜悯情绪。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已经无话可说的阿拓能剩下的也只是倒数日子罢了。
“等我……能走的时候。”
“就不能再多待两天吗?等到你完全好了的时候再走。”阿拓明白诸葛承说的能走不过就是指他大概能在小魏背上坚持一天不至于昏迷的程度罢了。
“你伤得那么重,如果你在半途上突然失神要怎么办?”
“你也知道我伤得重,要是彻底好大概要几年了,你已经是王了,我要是再耽误个几年,说不定等你统一了北方的时候我还在哪个县城为官,那就压根赶不上和你决一死战了。”
“那我是该祝你平步青云,好早日有资格和我刀剑相向呢?还是该祝你碌碌无为,却能安全地在某个角落,看着我去试试能不能让胡人来建一个太平盛世?”
“你就祝我长长久久地活着,你自己也长长久久地活着,然后终我们一生都不得机会再见吧。”
“看来兵家懂得怎么杀人,墨家却懂得怎么诛心。”
“我觉得这样挺好的,至少我们两家都知道要给人留下点什么,不算残忍到家。”
“是吗……如果你是这么觉得的,那就当成是这样吧。”
于是大概在一个多月后的某一天,阿拓硬是摒弃了所有的工作和护卫,同来时一样骑着他的马和骑着小魏的诸葛承一起一路南下,一直到了王庭部落这一圈游牧地的最外围。
“回头吧,阿拓,你再送我的话就会比你的牛羊离你的部落更远了。”诸葛承的声音很冷,冷到明明草原上已经入了夏,却让这两人的身体同时抖了抖。
“可若我现在回头,我们这一世也许都不会再见面了。”阿拓想要努力地克制他自己的情绪,却还是在话一出口的瞬间便哽咽起来。
他们回过头望了望,王庭部落的那些帐篷群此时已经看不见了;他们又向前望了望,汉人的那些房屋住所也是一样的看不见。
于是只有天地见证了眼前这一幕,命运让他们遇见彼此,体会到自己的灵魂同另一个灵魂紧紧相融的滋味,却早在一出生起就把他们放在两条注定背道而驰的路上,等着各自向前走的他们自己撕裂他们早已纠缠在一起了的魂魄。
“那你也要回头,因为我们没有别的路可以走。”诸葛承之所以语气平静,是因为他早在过去一个多月的夜里,在发现阿拓已经真的睡去之后,流干了自己的眼泪。
“那你要好好地活着,活得开心一点。饭菜不合胃口就去找找那些好吃的食肆,要记得多休息少看书,不然伤一辈子都好不了。遇事少用机关术,魂契这种东西用一次伤一次,你要是倒下去没人接住你的话那就太危险了。”
“还有……找一个配得上你的女人,生几个可爱的孩子。
如果有朝一日我侥幸成功地让天下太平了,你要是不愿意自己来见我,就让你的女儿带着小魏来找我,我让我的儿子娶她,再把这个太平了的天下传给我们的孙子,让他当胡人和汉人共同的皇帝。”
“那如果……在你能让天下太平之前,我侥幸成功,做了汉人的丞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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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把我们的故事告诉你的孩子们,这样就算在后人的史书里我们还会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但至少我们最亲近的人会明白我们只是身不由己,我们最大的野心和没法实现的愿望,也不过是去一个没有任何人能认出我们的地方,做厨子阿拓和村夫诸葛承罢了。”
“我知道了,你也……多保重,没办法要杀人时尽量不要自己动手,你那个杀气和怨魂搅在一起谁都没办法,尽量去找那些道家和释家的传人给你看看,如果有善音律者可以帮你疏导也行。总之不要小看那些怨灵,寒气再积聚下去的话会很伤身的,等药石罔效的时候就算医圣本人出手都来不及了。”
这两个人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余生不再相见,于是想在分开前说完一辈子的嘱托。虽然区区几句言语怎么能抵过剩下半生的重量,但是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别的可以做了,只剩下呆呆地互相凝视而已。
时间不会在乎分别的人的心情,它只是自顾自地流逝着,这一点路从天一亮开始让他们送到了日上中天。诸葛承抬头看了看日头,终于叹了口气。
“回去吧,王庭里还有一堆人在等你呢。”
诸葛承原以为他说完这句后阿拓会乖乖回去的,毕竟他们都是知道自己背负使命的人,然而阿拓却一下子翻身下马来到了小魏面前,直接伸手抓起了它脖子上挂着的那串马铃铛。
“现在,你还信命吗?”
阿拓的手指一一抚过那位大娘编织的盘肠结,他好像是第一次看清这些意为相思断肠的绳结,那鲜红的颜色和绳结的不规则凸起在如今的阿拓眼里,看起来就好像是什么乱刀砍出来的伤口。
“我会尽量试着,不用信命地活着。”
“活着,然后尽量试着不想我?”阿拓抬起头去看诸葛承的表情,想从那双含泪的眼睛里看清他这话到底是有几分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