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诸葛承依旧选择什么都没有说,因此不知道昨天这一晚到底掀起了他父亲多少思绪的毛小豆,无事人一般带着拓跋嗣离开了。独留一个冷眼旁观自己的儿子开始滑向深渊的父亲坐在大门口陷入自我厌弃的情绪低谷。
然后坐着坐着,远处又出现了一个人骑着马,慢悠悠地朝诸葛承的方向而来。等那人再走近一点,本来还在发呆的诸葛承却再也坐不住了,他起身看着那人骑着马停在他的面前。
马上的人有着和拓跋嗣相似的容颜,只不过因为岁月的痕迹看起来更加成熟而威严。
“阿……拓?”一代人有一代人自己的阿拓,而自诸葛承嘴里叫出来的那一位自然就是拓跋珪。
“阿承,明明我这么久都没回家了,你却还记得坐在门口等我吗?”
这个拓跋珪穿着如同当年流浪时一样的普通胡服,骑着一匹普通的瘦马,就连腰间佩刀也是黯淡无光的黑铁式样,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彰显他对面皇帝身份的物件。而这样的拓跋珪翻身下马站在诸葛承身前,神色轻松地就好像他只是在早上出门打了个猎,无奈运气欠佳于是空手而归。
“我回来了。”
“欢……欢迎回家……阿拓……”
3.
诸葛承本能地说完这句欢迎的话后才意识到不对,于是他又一步横跨过来挡住了正要进门的拓跋珪。
“不对,你怎么……你怎么会穿成这样,还有空离开你的都城?”
“如今天下太平了,既然你可以告老还乡,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拓跋珪一脸带笑说得无比真诚,但是诸葛承就是认定他没说实话。
“天下太平?你是指你派了个假的齐王去建康做质子,然后把真的皇子送来虎牢关隐姓埋名当一名亲兵?你是觉得没有人能识破你的狼子野心吗?”
“隐姓埋名,要论这一点的话我可不够看啊,到底是谁在虎牢关一呆就是二十年,然而对外却说自己是叫毛德祖的?一样的事,你既然能做得了初一,我自然可以做十五,又是哪里来的狼子野心这么一说呢?”
拓跋珪早就过了因为简单的黑白分明非此即彼的胡汉逻辑而自我审判的年纪,所以诸葛承的质问非但完全没有奏效,反而被拓跋珪抓住最关键的一点反驳了过来。
是啊,他为什么会识破我的真面目,明明知道我和这处宅邸关系的人都已经被我交待过要隐瞒我的真实身份了。就算他的人再怎么打听,也只会得到一个这家原主人把屋子卖给了一家姓毛的人这样的结果。而我几乎从不在这座宅子露面,所以就算他们打听到了宅子的主人姓毛,也无法把这座普通宅子的主人和司州刺史家联系到一起去。
“这不合,明明昨天的嗣儿都没有认出我来,你又是凭什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凭我看见了你们南边送来的那个同样是糊弄我的狗屁质子啊……要说没有和平的诚意的话,你们汉人这里也是一样的。”
“胡说,我们明明是真心的,郡公他把……他把……”
诸葛承说到这里的时候自己顿住了,因为他根本想不起刘裕的儿子叫什么。而他想不起的原因也很正常,因为时至如今,刘裕的长子才刚刚出生,一个未满周岁的婴儿才刚有个乳名,自然不会有什么正式的称呼或者对外的尊称。
不对啊,郡公的就这么一个儿子,而且他还只是个婴儿,难道我们送了个还没断奶的孩子去对面当质子?
“不是的,我们是有诚意的,我们没有期望要重启战端,郡公他……郡公他……”
“你看,你还在叫他郡公,那个姓刘的就算在汉人里只手遮天了,也不过只是个权臣而已。他家的公子凭什么和我的嗣儿平起平坐,要知道嗣儿不但是我的长皇子,还是我亲封的齐王,这项盟约从一开始就根本不对等。”
是啊,为什么会有这种盟约呢,郡公现在大事未成,急匆匆地就和北面议和不是给了司马家再喘息的机会吗?何况就算签了,要送质子也该是从司马家的人里挑,怎么会把他自己唯一的刚出生的儿子送过去了。
“这种一看就有问题的盟约,你们汉人这边却好像当了真。你这个堂堂司州刺史、辅国将军为什么就凭这一纸文书就相信以后会有二十年的太平日子过?你难道不觉得你这个告老还乡实在是告得太早些了吗?”
“我想着要看看到底是谁一把年纪行事却这么天真,就派了几个细作来司州打听。随后他们随便一问就问出了老将军退隐到了这处宅院里,又远远地记下了你坐在家门口发呆的样子。”然后你觉得就凭着这处宅院和这张画像,我看到后要是再认不出这个毛德祖就是你的话,那岂不是和眼瞎了一样?”
是,我辛辛苦苦隐藏了多年的身份,还等着有朝一日在北面露出南侵的动向的时候可以打他一个出奇制胜,但为什么这个好不容易的先手这么简简单单地就被我放弃了。我还天天坐在这座拓跋珪也熟悉的宅子面前发呆,这是生怕没人去告诉拓跋珪真相吗?我为什么突然间变得这么愚蠢又短视?
“阿承,既然你已经认出了嗣儿的身份,我也不怕告诉你,他就是我派来打虎牢关主意的人。
但现在,虎牢关的底牌是什么我早就已经清楚了,而你们汉人的重臣里,被如今的一纸盟约欺骗自己放松警惕的大有人在,所以即使你现在已经知道真相,再去提醒他们也不会有人信你的,汉人注定是要败给我们胡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