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在金风堂陪着王老夫人的几名贵妇中,就有韦皎皎的母亲。
韦母一走出金风堂,便寻着自己的女儿,戏谑地告诉她:“你可没瞧见,高家这位刚回来的七娘子,美得那叫一个天上地下绝无仅有。这长安第一美人的头衔,怕是要易主喽……”
韦皎皎很不服气,倒也真想仔细瞧瞧雪存的模样。
长安第一美人虽历来就不是她,可却是她从小到大的死对头。
如今凭空冒出个高雪存,不知那位得知会作何感想,光是想想就痛快。
是故韦皎皎刻意领着一群贵女,随她前去寻找韦母口中那个所谓“绝无仅有”的美人。
京兆韦氏绝非一般门阀,当今圣人亡故的皇后就是韦氏女。圣人与韦皇后感情深厚,此间无任何女子能超越她在圣人心中的位置。
泰康十年,她因病离世,圣人从此空悬后位,连后宫都少去了。
韦氏因是皇后母家,多年来承蒙韦后福荫庇佑,在大楚有非同寻常的地位。韦皎皎身为韦氏嫡女,自小,她身后就自愿跟着数不清的跟班。
众贵女一睹伫立在湖畔的雪存,但见顷刻间,人间颜色纷纷化为尘土,当即对她心服,却不愿口服。
韦皎皎起了个好头。
雪存明白,以她现在的身份,即便高家认回了她,她也不敢和韦皎皎对着干。
她微张朱唇,杏眼也睁大,不过短短一刹,数行清泪就从眼角滑落。
众人一见她性子竟如此温软,别人稍稍挖苦几句就能吓哭,嘴角那抹讥讽傲慢更甚。
韦皎皎也“噗嗤”笑了下。
得了,又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这样的人,也只配做她的跟班。
有不少参宴的郎君已经频频朝她们这边望来。
远远瞧着女郎们的聚集地,唯她们对面落单一人,真像是一群人仗势欺压最弱小的那个。
下一刻,雪存却满脸无辜,甚至颤声问她:“韦娘子,你没有同清河王说过话么?真可怜。”
雪存话音一落,人群中的笑声更明显了,但显然这次是在笑韦皎皎。
韦皎皎脸色一黑,眯眼打量雪存。
她未说明身份,雪存却叫对了称谓,且那眼泪珠子说掉就掉,不要钱似的,可见眼前人并非无知少女。
她碎一口银牙:“高七娘说笑了,我怎会没见过清河王?”
“我同郡王交谈的时候——”她捏起手帕,轻掩唇角,“你还住在兰陵坊呢。”
兰陵坊那种地方,在场所有人一辈子都未必会去一次。
雪存又看向她身后贵女群,啜泣声愈大:“那她们呢?”
韦皎皎笑道:“她们?你也能跟她们相提并论?”
雪存索性放纵泪水,抽抽啼啼:“原来大家都同郡王说过话,看来都想做世子的后娘。韦娘子出身最尊贵,这种事,娘子自然是要排第一的,我等绝无怨言……”
众人脸色巨变,浑然没了方才幸灾乐祸的笑意。
这高雪存竟是以一人之力把所有人都拖下水了。
也是,她方才不过是和清河王说了小会儿话,有人非要说她想给世子当后娘,她们不过是跟着看热闹,竟也惹了一身骚。
韦皎皎气急败坏,扬起手里的帕子:“你——”
雪存大哭:“韦娘子莫要打我。”
随后,她低下头,拼了命跑离湖畔,裙袂飞扬,披帛飘飘,竟像是羽化般。
灵鹭猛地跺脚,大叫着追了上去。
众人:“……”
韦皎皎的巴掌都没落下,她就这么梨花带雨地跑开了。
这事要传出去,就凭她方才那副楚楚可怜模样,附近又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指不定就以为她们合力把她欺负到痛哭。
雪存不熟悉国公府,只像个没头苍蝇似地一通乱跑,跑到了满池荷叶的相平连桥上。
她再跟韦皎皎争论下去,届时吃亏的还得是她。
就凭韦皎皎的身份,事后外人问起争执的缘由,白的也能叫人说成黑的,倒不如她自己先退场。
“雪存,雪存——你等一等!”
又有道声音遥遥叫她。
可这回却是个从未听过的男声。
雪存顿住脚步,惊诧回头。
这一扭头,眼尾悬着的最后一颗泪珠甩了出去,透着光,竟如坠星。
两个陌生男子,并立于在几尺外另一折桥上,离她虽近,可过来要绕过数道桥。
其中一人,着绛色圆领袍,玉冠束发,宽肩窄腰,长身玉立。生得剑眉星目,棱角分明,是樽风姿特秀的芝兰玉树,尤其眉宇间清澈出尘的神态,叫雪存生出股熟悉感。
而另一人则着白色翻领胡服,腰间别金镶玉蹀躞带,也将腰身掐得极细。眉目清隽,渊渟岳峙,形貌全然不输身旁那位半分,虽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却散发着股强烈的疏离冷意,只可远观不可直视。
这两人身量都极高,一看就是成年男子。
雪存有些心虚,不确定是不是他二人在叫她。
毕竟整个长安认识高雪存的人,甚至不如认识“元慕白”的多。
灵鹭喘着粗气追上她,见几尺开外立有两个相貌卓绝的男子,其中一个寒气摄人,也吓得不敢吭声。
绛袍男子不知低声同胡服男子说了句什么,胡服男子唇角总算漾起抹浅笑,主动退开一步,叫他借道。
“雪存,别来无恙。”绛袍男子走过曲折弯绕的连桥,终站到雪存跟前,见她眼尾一抹动人水红,他皱紧眉,“可是有人欺负你?”
雪存努力回忆眼前人是谁,未果,只得慌乱摇头,鼻腔哭得有些堵塞,声音也发哽:
“没、没有。敢问足下是……”
男子面露无奈,随后颔首轻笑,正正经经,对她施了个同龄男女间常用的拱手礼:
“在下姬澄姬伯延。”
姬澄?
雪存脑中炸开一道惊雷,怪不得他叫她如此熟悉,原来他就是姬叔叔的长子姬澄。
她没想到姬澄今日会来公府,但她听说了,姬澄几日前已经回到长安。
姬澄现年二十一岁,三年前的科举高中探花,被朝廷下放到千里迢迢外的雁门做戍边官。
他虽是连弓都拉不开的一届文臣,几月前却因抗击东突厥立下战功,大受封赏,随后升迁为吏部考功司郎中,故返回长安与其父同在吏部就职。
文臣武将都常见,他这样的儒将最是难得。
雪存不过愣怔片刻,反应过来后,她也优雅地福身回礼:
“原是姬郎中,雪存见过姬郎中。”
她如此见外,姬澄眼底掠过一丝犹疑,便直言:“雪存,你不必同我这般见外,唤我阿澄、伯延都可以。”
“元姨的身子可好些了?”
雪存一一答复他。
姬澄又道:“上次你求药的事……阿爷已经同我说了,你放心,待仲延回来,我亲自领着他登门道歉。”
姬湛?
姬澄想叫那位爱甩臭脸的爷给她屈尊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