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
“赤炎。”衣知雪叫出了他的名字。
赤炎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衣知雪冷淡道：“你从蓬莱山跟到这里，想做什么。”
她其实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这个人才好，本来赤炎对她来说，就只是天君的狗腿，不必费太多心思。
可经了人界这一遭，衣知雪实在不知道自己和他，算是什么关系。
原来跟在天君身边时，赤炎总是一身红甲，如今浑身气息一改，竟然变做了魔族。衣知雪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选择入魔，她这些日子神魂不全，过得浑浑噩噩。
“只是想护着你，你之前神魂不全，我怕有什么意外。”赤炎回答。
其实在衣知雪和夜麟将要叩拜天地时就想出手阻止，总不可能真让夜麟哄骗了她到手。但衣知雪神魂及时归位，打断了婚礼，赤炎因此便继续隐藏。
没想到下了蓬莱山，就被衣知雪叫破。
赤炎很有些惊讶，他投了魔君，吸取魔气，已经成了能与上神一战的大天魔，竟然被衣知雪轻易窥破踪迹。
看来天衍之术，果然神奇。
“人间历劫一趟，你分出神魂化为褚言，究竟是想做什么。”衣知雪不明白。
赤炎无奈地笑笑：“我想做什么，神上不知道么？”
衣知雪皱起了眉。
“我自始至终，想要的，不过是神上罢了。”
从很久以前，久到斯何还高居洛水宫中，他心中，就住进了眼前的女子。
衣知雪脸上满是不解，她从来没有感觉到，赤炎，是爱自己的。若是没有人间界的一遭，她恐怕到现在也不会知道赤炎的心意。
“爱？为什么？”她甚至觉得有些荒唐。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神上，爱一个人，什么时候需要那么多原因。”赤炎温柔地看着她。
衣知雪握紧了定山河：“可你该知道，我不是连城昭华，你也不是褚言。”
而那两人的结局，终究也是生别离。
“这是我一己私欲，强求得来的一点缘分。”赤炎脸上的笑变得有些苦涩。
从他意识到喜欢上衣知雪那一刻起，他便去寻了司命，可司命告诉他，衣知雪的名字，并不在命簿上。
赤炎不明白，衣知雪的根脚不过是寻常小仙，修为也未及上神，为什么会不在命簿之上。这是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衣知雪的身份。
为了心头那一点牵念，赤炎去了黄泉。走过奈何桥，便是三生石，那上面刻着三界所有人的姻缘。
赤炎在上面没有看见衣知雪的名字，那意味着，她和任何人，都没有缘分。但他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和一个天界颇有声名的女仙写在一处。
那意味着，他未来爱的，是那个人。可赤炎不接受这个结果，他从来不信什么天命，还是凡人之时，正是凭着这一股信念，他才能从一个穷困潦倒的白衣，站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所以他不接受这所谓的缘分。
赤炎用尽一身法力，强行将三生石上自己的姓名剥离，因此回去之时，过奈何桥，差点被桥下的水鬼拖下去当补品分食了。
分出一缕神魂化作褚言，不仅是为了帮助衣知雪历劫，也是为了强求那一点微末的缘分。
衣知雪透过他，又看见了褚言。她觉得自己的心疼地缩了起来，这是她活了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滋味儿。那种疼痛并不猛烈，却细细密密，叫人喘不过气来。
可衣知雪清楚地知道，眼前的人不是褚言，而自己，更不是连城昭华。
或许他们之间，真是无话可说。
衣知雪移开目光：“你走吧，别再跟着我。”
她化作一道遁光离去，赤炎也真的没有跟上去，只是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衣知雪去了凤族。
眼前的梧桐林繁密茂盛，但往常最高的一棵却不见踪影。衣知雪找了一圈，也没有看见凤扶摇洞府所在的梧桐。
她皱了皱眉，掐指一算，却发现根本感知不到凤扶摇的气息，心头闪过不妙的预感。
衣知雪擡手，指尖出现一只纸鹤，她说一声：“去！”
纸鹤扇扇翅膀，飞了出去。
不多时，凤族的王便出现在衣知雪面前。
“小王见过神上。”他垂首对衣知雪行礼。
“凤兄呢？”衣知雪直截了当地问他。
凤王低眉敛目，恭敬有加：“前日涅盘之火起，老祖已然浴火重生。”
凤凰一族都有涅盘重生的本能，但是涅盘重生，相当于重活一次，再也不是原来的凤凰。据衣知雪所知，凤扶摇还从来没有动用过涅盘重生的本能。
究竟是什么，逼得他要涅盘重生？
衣知雪忍不住问道：“是有人伤了他么？”
“未曾，老祖宗是自己选择涅盘的。”
“为什么？”衣知雪喃喃自问。
凤王的姿态放得很低：“这是老祖宗的决断，小王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这副态度显然是不想和衣知雪扯上更多的关系，毕竟如今天上地下都知道了她的身世，摸不清天君态度，都选择对她敬而远之。
“那凤凰卵在哪里？”衣知雪又问。
凤王回答：“被祖龙带去了极西之地，那里更适合老祖宗重新孵出。”
他显然清楚凤扶摇和龙九幽的纠葛，所以没有阻止。
“我去看看他…”衣知雪转身要离开。
“等等！”凤王突然擡起头，高声道。“神上，请留步。”
衣知雪回头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开口。
“请神上，不要再去打扰老祖宗了。”凤王神情冷淡。“世上再也没有凤扶摇，老祖宗已经不再认识你。他为你，为斯何上神，做得已经够多了。”
他说着，俯身下拜。
衣知雪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可转念想来，他说得也全然不错。虽然不清楚凤扶摇为什么涅盘，可衣知雪也能猜到几分，或许还是为了自己和上神。凤兄一直念着自己还没有还上上神的恩情，恐怕就是因此做出了什么傻事。
没有计较凤王的无礼，衣知雪喃喃道：“我知道了...我不会，再去打扰他。”
“神上...”她恍惚的神情让凤王有些担心，可是想想凤族如今的现状，他又坚定了和衣知雪划清界限的想法。
因着凤扶摇与衣知雪一通大闹，现在不管是妖界还是仙界，对凤族的态度都很暧昧。
老祖宗行事恣睢，不在乎这些，凤王作为凤族之主，却要考虑整个族群的未来。
衣知雪神情恍惚，慢慢走出了凤族梧桐林。
九重天，凌霄殿。
天君坐在殿上，低头看着递上来的奏报。
脚步声响起，他擡起头，看见白衣白发的斯何，站在殿中，对着他轻笑。
斯何以武力闻名于天下，因着修为太高，世人往往忽略了她的容貌如何。事实上，斯何的容貌不比如今的六界第一美人长缨差。
她笑着走向天君，就像许多年前一样。
天君擡着头，一动不动，任由她走到自己身边。
斯何轻轻唤了一句：“轩辕。”
她伸出双手，慢慢抱住天君，将头靠进他怀中。
“为什么不躲开。”他怀里的斯何轻声问。
定山河穿透天君的心脏，金色的血液不断涌出，滴落在地面上。
为什么不躲开？天君想，或许是想再仔细看一看斯何，哪怕是假的也好。
他擡手摸着‘斯何’的脸，轻声说：“她竟然瞒得这样好。”
从头到尾，他都不知道，洛水宫的衣知雪原来是他的女儿。
如果斯何肯告诉他，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天君不知道，这世上，是没有如果的。
斯何流着泪，这就一点也不像她了。正在这时，天君的伤口处涌出一股熟悉的气息，斯何睁大了眼。
一块小小的石头浮了出来，那是斯何的本命法器。
“为什么…为什么…”‘斯何’流着眼泪问。
斯何的本命法器在天君身上，那便只有一个解释，斯何是主动赴死的，所以她的本命法器在她死后，才会主动保护天君。
原来她到死，都还没有放下天君。
石头崩碎开，抱着天君的‘斯何’伪装消失，露出衣知雪的容貌。
“上神最后的执念，原来还是保护你。”衣知雪笑了，那她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她心心念念要为上神报仇，又还有什么意义！
“为什么你会是我父亲啊…”衣知雪摇着头，似乎不愿意相信。
“我宁愿自己真的只是一个根脚低下的小神仙，如果上神能好好活着，那我宁愿，她和没有任何关系！”衣知雪说着，一步步后退。
她手上的定山河沾染着天君赤金色的血液，衣知雪几乎有些拿不稳：“为什么上神会那么爱你？为什么她要爱你…为了你，她宁愿选择离开我…帝轩辕，是你害死了我的上神！”
衣知雪再也不想看见他，转身向凌霄殿外去了。
天君低下头，看着自己的伤口，咳嗽一声，露出一个苦笑。
斯何，我们之间，到底算什么呢？他终究没有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