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正言顺
祝岚夕凝滞半响,招架不住他浓情蜜意的注视,终究避开了眼。
“花言巧语。”
谢景辞将她拉得更近,语气诚恳:“一个字都未。”
祝岚夕几乎要失重倒在了他身上,单手撑在他的肩上,点了点他的头:“你近日是越发粘腻了,说的话真真是……从前那股子傲娇的劲儿怎么没了?你要不要反思一下?”
她眉眼弯弯,似是终于找到契机,字句之间,既有揶揄,也有讨伐。
刚回来那阵子,她找上他以救命之恩求他帮忙的时候,她可没忘记他是如何冷言冷语冷态度对待她的,一言不合便想着要将她送回扶南山,风水轮流转,他也有今日。
“反思?”谢景辞佯装不解,偏头看她。
良久,他哑然失笑,“有名分和没名分,自是天差地别。”
祝岚夕嘴硬:“现在……不也没名分?”
“也是……”谢景辞眸光暗了暗,粗糙的指腹蹭过她的嘴角,清晰地留意到对方那一霎那僵硬的脊梁。
他一顿,又道:“不知道长何时让我能光明正大介绍你?”
此话算是回应了起先她问他为何要在人前介绍她为他的内人一事,他想光明正大,可她这么问,却像是对二人关系的揭露有所顾虑似的,此事上她向来不及他坦荡。
犹如前世,两人身份之隔阂横在两人中间,她自知不够勇敢,不想让师父对她失望,冲破不了世俗的枷锁,悔恨之下平白错过了馀生。
今生他们走的如此顺,旁人的眼光又如何,何须在乎那些东西,他们此刻正在一起便已是上天的恩赐。
祝岚夕颔首,对上他略显失落的眼神,目光逡巡,忽而勾唇笑道:“自然要等你上门提亲,你我完婚之后。”
有些俗礼还是需要走一趟的,只是师父那关……怕是不太好过。
“好。”他没有丝毫犹豫,脱口答应。
“你……”祝岚夕抿唇,静了半响,打过腹稿,才好意提醒道:“说起来你还未见过我师父,你可知我大师兄当初有多……惨?”
她的师父,奉天道长,一生行善无数,从不杀生,也不打女人,但是面对让他生气和恼火的人,总有一套他自己的法子让人“生不如死”,那种抓心挠肝的感觉至今让她记忆犹新。
比如他最擅长的就是用蛊虫或是其他不致命的药物慢慢折磨你,又或是使个法子让你主动去找他,去求他,然后“不经意”在他面前犯错,之后单方面挨打!
你知道是他干的,偏偏他的辈分和实力摆在那儿,你无法反抗也反抗不了,气得个半死却只能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真无用。
她家大师兄名唤祝为谦,本来得师父真传,最有望成为他们扶南山那个“小破地方”的接班人,可他偏偏是个离经叛道的逆徒,突发奇想要挑战师父权威,留下一封信直接离山出走,自此了无音讯三年。
三年后,牵着个奶呼呼的胖娃娃就说这是师父的亲孙子,本来大家都以为大师兄在说笑。
可那娃娃的眉眼间还真的跟祝为谦有个五六分相像,尤其是当大家看到一手把祝为谦带大的师父沈了脸色,大家夥儿才意识到——他们大师兄好像真的玩脱了。
这下可好,祝为谦不仅被好一通教训,更严重的是直接被逐出山门,自此真真消失在人海里,再也没见过。
自那之后,师父便明令禁止此类事情发生,告诫他们尘世之情不过云烟,蕓蕓众生自由让你生出欲望之人,但须得发乎情止乎礼,牢记他们身为扶南山弟子的身份,否则下场只会比祝为谦更惨。
她那时候年纪小,自是以师父的话为人生准则,师父那么厉害说的话也一定都是对的,她将此是为铁律,不敢逾矩分毫。
就算之后遇到谢景辞,就算心中那根弦如何动摇,她也只是发乎情止乎礼,发誓不会像大师兄那样惹了师父难过。
没想到,时过境迁,她还是破了规矩,要惹师父不高兴了。
怕是也要将她逐出山门了……
“只要我不死,一定会娶你。”他捧起她的脸,一字一顿缓慢而情切。
谢景辞炽热的目光直直逼视而来,祝岚夕楞了一瞬,随即脸颊“咻”地浮起两片薄薄的红云,唇边漾起笑意,出神想起了他着红袍对着她的尸首低语的样子。
“好。”祝岚夕轻声应了句。
满室寂静,只闻得窗外簌簌风声,和远处树梢不知名鸟雀的鸣啼之声。
他们二人本是想去常山郡找祝俞白的,可阴差阳错之下却来到了安阳城,虽然结果无差,但走向好像越发不受他们所控了。
对于秦王府来说是客,又有救驾之功,秦王也向秦王妃表达过对谢景辞的拉拢态度,秦王妃身为女主人,自然得担负起接待的重任。
半推半就下,接下来一个月谢景辞与秦王也越发亲近,明里暗里似乎已是同一阵营,如许庭深所言,两者利益相同,敌人相同,联手是报仇雪恨的最佳选择,于是返程回比驼峰的计划只能被往后延迟。
谢景辞和祝俞白就算再不对付,一个是秦王盟友,一个身负保护之责,相看两厌之下居然能和平共处,均跟在秦王殿下身后商量相关事务。
相较于他们,祝岚夕显得格外“闲”,每日同温柔可亲的秦王妃赏花对诗,喝茶作画,过着难得和平祥和的日子,另外也会去练兵营里慰问一下辛苦训练的士兵。
今日倒是没什么事,祝岚夕一个人在房内也无聊,于是照例陪秦王妃在花厅里同两个孩子玩耍。
如今嫡长女已有八岁,不同于爱闹腾的仅有四岁的小世子,她性子娴静,在一旁支起一张画桌,临摹起院中场景。
像秦王这样的身份,后院里倒是出乎意料的干净,除了正妻林苏韵,并未妾室通房,更何况她还为秦王育有一子一女,在王府的地位可谓是稳固得不行。
“祝姑娘,尝尝。”温柔的声线拉回祝岚夕的思绪,勾的她朝林苏韵的方向看去。
婢女不知什么时候上了几盘新的点心,盘盘色泽勾人,外表别致新奇,惹的看客想去尝上一口。
林苏韵并未因为她的走神而心生不满,反而耐心解释道:“这些是安阳城这边的特色点心,因着做这些的厨子放假归乡了,昨日才回府,想着你应当是没来过安阳,边想着要让你尝尝。”
“这盘名唤月云白,以绿豆沙和薄荷为馅儿,表皮混了青柠汁水,口感绝佳。”
祝岚夕依着她的话,捏起一块放入口中咬了一口,如她所言,吃起来软糯细腻,入口后又有薄荷的淡淡清凉……
“这盘是糖果子,是以时果为馅儿,慧心巧思而成……”
“真好吃。”祝岚夕由衷赞叹,她本就爱甜,这简直是对上了她的口味。
林苏韵以帕捂唇,见她是真心喜欢,不似作伪,不由得低声浅笑,随即叫下人给她多打包一份送到她房间去。
“多谢王妃。”祝岚夕得了好处,也不拿乔,开口言谢。
这时,林苏韵的贴身婢女走到她跟前,贴于其耳边掩嘴说了一句什么,两人眼神交汇下似是传递了什么讯息。
随即林苏韵便对她点头示意道:“我还有些事需要处理,便先行告辞,祝姑娘请自便。”
话毕,她对一旁看守两个孩子的掌事姑姑吩咐了几句后,便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祝岚夕送走秦王妃后,没了顾忌,便开始一口一个吃着桌面上的点心,配上解腻的茶水,不可谓之舒心自在。
只是没一会儿,一个不及腿高的小男孩抱着球哒哒哒跑了过来,小手拉着她的衣袖,眨巴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说道:“祝姐姐,陪贤儿踢球好不好?”
这似曾相识的画面让她不禁想起了某些不愉快的回忆,同样的小男孩和球,让她下意识便想回绝,可脱口而出的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她知道自己不能将之前的不愉快强加在别的孩子上,可是让她强忍不适和小世子踢球她也做不到。
一旁的掌事姑姑兴许是看出她的为难,便弯下身去哄小世子自己去陪他踢球,可是小孩子脾气上来,怎么也不答应,小嘴一瘪就想要让祝岚夕陪他玩。
小孩子心思单纯,对新鲜漂亮的事物总有种莫名坚持,方才有林苏韵在,他不敢提过分要求。
可现在唯一能压制他的人走了,从小受着万人爱戴长大的小世子自然觉得祝岚夕会答应,可没想到却被对方拒绝了,便耍赖偏要她陪着他玩。
祝岚夕哭笑不得,正陷入两难时,一双大手精准又不容拒绝地将小世子从地上掐腰抱起,低沈而又富有压迫力的声音响起:“哥哥陪你玩。”
谢景辞刚走进花厅,撩开长廊上小门处遮目的幔帐,入眼便是这幅场景,他立马心领神会上前拉开了二者距离。
祝岚夕诧异擡头,正巧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神,而他们的对视被一道尖锐的孩童声打破:“不要你,我要姐姐陪我玩。”
本来都要“得逞”的小世子,心里正得意,忽地从头顶凉飕飕扫来一道眼风,不明所以的小世子缓缓擡头,便对上这个突然出现的怪叔叔阴沈的脸。
怪叔叔这表情跟父王教训他时简直一模一样,小世子吓得心里一咯噔,手中的球一时不察掉落在地,顺着凉亭的台阶滚落在一旁。
“乖~听话。”谢景辞勾了勾唇,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微弯的眼眸里却隐隐透着一丝胁迫,细微到不被人察觉,只有隔得近的祝岚夕和小世子瞧见。
祝岚夕:呃,这么勇的吗?
小世子:呜,怪叔叔真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