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起(八)
两张画上分别有两张脸,透过泥泞依稀看出其中一张是她,而另一张......还是她。
唯一的区别在于,两张画像上面的神态和饰物不尽相同,一张纸泛黄老旧,另一张极新,像是不久前刚画出来的。
明瑜有些颤抖地擡眸望向祁怀晏,“这是谁画的?”
他一言未发,视线挪向地上的那人。
“知道为什么你会在这条路撞见我们吗?”祁怀晏倏地开口。
她摇头,这条路是回慎平小院最便捷的路,心中有猜测,却不敢肯定。
“沈均自以为发现了你的身份,拿着这两张画像自然是去你的居所,在现实中确认自己的猜测。”
明瑜低头思衬片刻,“可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即便知道我,我现在不过是一介民女,就算他想往上爬,发现我又能怎样?更何况......他怎么知道我的?”
祁怀晏叹了口气,放缓音调:“因为我。”
“沈均贪得无厌,乐渡城是他向上爬的一步棋。北疆之事失败,他自知乐渡城无论被哪方征讨都是活不成的,所以他找上了我。”
“找你?”明瑜皱眉。
祁怀晏接着道:“有人拉拢他,对,就是那夜里想杀你的锦佩暗卫。他看出沈均所想,既然乐渡城靠不住,他就让沈均加入他们,然后牵制玄寂司。”
“等等,那个锦佩暗卫和你们不是一夥的?玄寂司不是和皇帝勾结......”明瑜疑惑问道。
他无奈:“玄寂司和皇帝只是合作关系,各取所需罢了。何时是一夥的了?”
明瑜一直觉得那夜想杀她的是皇帝的私人暗卫,叫什么......陆星离?
可现下看来,祁怀晏这边和皇帝的关系并不简单,其中牵扯的好像并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牵制玄寂司最直接的方式就是直接找上我,还拿出了这两张画,所以我顺势利用了他一下,正愁没法子把乐渡城搞出来,他就主动送上门来。至于现在这样......”祁怀晏踢了踢那人的胳膊,“和乐渡城相关的人自然要清理干净才是。”
祁怀晏这话说的是事实,但事实不仅如此。
那天在茶楼隔间,祁怀晏让他把乐渡城带来,沈均表里不一,当即掏出那两张画像。
“祁少主,这画像上的人你可认得?我听说她可是你的故人,好像叫明瑜还是.....虞小枝来着?”沈均满脸干瘦笑出的褶子里尽是不怀好意。
祁怀晏不露声色地变了变神情,转而面无表情道:“不认识。”
“我可是听陆大人说,虞尚书有个亡女,我一看画像,竟觉得和那位明瑜姑娘有几分相像,玄寂司在江南有所涉猎,尚书长住江南霖州,您怎会不认得呢?”
祁怀晏明白陆星离打的什么算盘。
想牵制玄寂司,只需要找中祁怀晏的软肋,尽管那夜在明瑜家针锋相对时他表现得再冷漠,也抵不过陆星离的七窍玲珑心。
被陆星离发现她就是他的软肋,然后拿出那两张画像,让沈均去威胁他。
明瑜隐藏着的身份被多一个漩涡之外的人知道,她就多一分危险。
所以于祁怀晏而言,知道这些的沈均必须死。
提到沈均,祁怀晏其实从没把这人放在眼里过。
若真要比较,他和乐渡城没两样,一个没脑子,一个被利益熏昏了头而已。
沈均想找个新的靠山,此时陆星离冲他抛出了橄榄枝,沈均果然上钩了,以为照陆星离所说用明瑜的身份暴露牵制住祁怀晏就能万无一失了。
但沈均低估了祁怀晏的果敢,他没想到祁怀晏竟然能为了一个人,随随便便把北疆官命的将军和军师说杀就杀了,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更没想到自己对陆星离来说也是个用完就丢的棋子。
不过倘若陆星离没有这些个心眼也断断无法在那方势力面前当上锦佩暗卫之首。
陆星离不是皇帝的暗卫,至于是谁的......祁怀晏觉得目前没有让明瑜知道的必要。
对于现在的明瑜而言,知道得太多反而容易引祸上身。
“所以......沈均也被利用了,和乐渡城一样。”明瑜喃喃道。
当下她撑着伞,捏着那两张画,事态走向好像越来越覆杂了。
经历这件事,她第一次对自己即将踏上的旅途有几分忐忑。
事已至此,有一个问题他再也无法忽略——
那个叫陆星离的为什么千方百计要杀她?
先前闯进她的院子里,现在又周折如此,竟然还知道她的原名。
若陆星离是皇帝的锦佩暗卫,那么也就是皇帝要杀她。究竟是因为她救了太子,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明瑜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皇帝莫非知道她一直在寻找沈清榕去世的真相?
如果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又派暗卫刺杀太子,又派人杀她......可谓是斩草除根。
祁怀晏的伤口被雨水冲得发白,整个人脸也因硬撑的时间过久而愈发苍白,只好靠在墙上借力好支撑自己可站在原地。
“你怎么了?”她蹙眉,这才发现祁怀晏惨白的脸颊,顺着他薄弱的地方望去,左壁上有一道并不深的伤口,但又和旧伤叠加,在雨里站久了,伤口边沿有些卷起。
他一言不发,只摇摇头转身想掩饰,却被明瑜探寻的目光盯得不自在。
“过早知道太多不是好事,你......”祁怀晏本想离开前告诫她一番,却被明瑜的动作震住,下意识将话咽回肚子里。
明瑜皱着眉,将伞塞进他空空如也的右手,令铺天盖地的雨水不再在他伤口上肆虐。然后在衣袖里掏掏,拿出一小包粉末和另一小瓶透明的液体,将二者混合,不由分说地扯过祁怀晏的左臂,引用一套医术治疗操作,再把药粉撒上去。
整个过程她都没有看他一眼,像极了对待先前的每一个伤患。
“我不知道你和皇帝等等那群奇怪的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究竟如何我也不想深究。但涉及到我安危的事,我想我还是有必要去了解,没人愿意平白被人追杀。”
她说话的语气极淡,祁怀晏垂着头,捏着那支还带有她馀温的伞柄,静静的听着。
“料到未来的路上会很艰难,但还真是没想到从现在就要开始算计了。”她自嘲的笑笑。
转而,她手中的动作也停止了,祁怀晏注意到她治疗的动作已经娴熟不少,和四年前那个半吊子功夫全然不同,这是系统的丶更精巧的医术。
他的脸埋在伞骨折出的阴影下,在狭窄的巷子里仿佛安静的只剩下他们的呼吸声。
须臾,祁怀晏擡起头,像是想好了什么似的,开口:“你知道的,我不会伤害你。”
明瑜一怔,差点觉得自己听错了。
他到底怎么敢说这句话的?
但祁怀晏接下来还说了另一句话。
“既然有人站在影子里千方百计也要杀了你,而我是个杀完人受了伤不能自理的混蛋,不若我们合作如何。”
雨细细地在另一个巷口的灯笼前划过,他的发丝忽然明灭可见。
明瑜逆着光看见祁怀晏嘴角隐隐勾起的弧度,揣度着他话里的含义。
“合作?”
“对。既然目的地一致,我们互不干涉,只在路上各取所需。你对在暗处等着杀你的陆星离防不胜防,也无力抵抗。而我对他不甚了解,一定程度上掌握了比你更多的信息,同时勉强算得上是个打手。”
祁怀晏的口吻随意,胳膊疼痛缓解后整个人好似也怠惰下来,撑着伞的右臂慵懒的撑在湿漉漉的墙上,微微低头对上她的眼。
明瑜思量片刻,“所以我在施展医术的基础上还能获取更多我想知道的内幕?”
祁怀晏点点头。
“可我对堂堂玄寂司的目的都不清楚,又怎么知道和你们同行不会给我招惹来更多杀身之祸?”
明瑜能根据祁怀晏救驾太子之事判断出他尚且不是个坏人,经过刚才的事也勉强能知道他无心害她,甚至还帮她遏止了原名暴露的风险。
但他的可信程度有多少?
他轻笑一声,“目的吗?奉皇帝之命,前往偃岚域寻找号令全体暗卫的令牌。”
她有些惊于他毫无顾忌地对她说出密信上的内容,全无防备。
“令牌?”
“他只要我找,做什么与我无关。”他态度极无所谓。
“所以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牵扯到你,就算有务必要你解决的人,事后你仍有办法全身而退?”
祁怀晏“嗯”一声。
又是好一阵沈默。明瑜好似在思考这样的方式究竟是否可行,对她而言这种方式是否能更加便捷和有利。
合作关系么......
不如说在这场雨里她认清了些现状,既然目的明确,她也无需端着些硬架子。
想要找到宝物,想要知道一切的真相,一味由着感情抗拒是不行的。
半晌后,她擡起头,丝毫不怯地看着他,道:“好啊。既然我们彼此各有后路,那就不用担心了。如此,一路也无妨。”
祁怀晏斜靠在墙上的身子因微微笑开而轻颤,难得共撑一把伞下的两人各怀心思奇异的达成一致。
那两张画上明瑜画像的纸被揉成一团,彻底碎在泥泞里。
关于虞小枝的秘密也被重新埋没,随着流逝的雨水一同散去,谜底尚未露出,一切都在路上有待发现。
陆星离究竟是谁的人?他的目的是什么?
皇帝的种种行为真的是为了阻止明瑜调查皇后死亡的真相吗?
而另一股暗潮涌动的势力......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