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起(十五)
说这话的人穿着一身歪歪扭扭的官服,气焰正盛,满脸横肉套着官服的样子显得十分臃肿。
他扇着扇子,上来劈头盖脸便指着刀疤男骂道:“你真当我这个县令不存在是吧!光天化日何故闹事?”
胡骗子见来了帮手,一下子爬起来,气急败坏忙着献殷勤。此时的争吵声更大,人群中的碎碎念和闲话甚至要把人逼疯。
闲谈的主题无二:关于年岁相仿的刀疤和胡神医,一正一邪好像能从脸上就看出来。
“县令,您可要给我评评理,这凶神一上来二话不说掀了我的摊子,喏,您瞧,我这脸上都是他打出来的。还胡言乱语说我卖的药有问题,您问问大夥,吃过九味丸的各位.......”
“都吃个鬼的破药!今儿我非要给我小宁报仇不可!”刀疤不甘示弱,操起大斧当着县令的面猛地挥起。
“老大,咱丶咱们要不要去拉丶拉个架?”连竹低声问着那个抱臂歪头看好戏的祁怀晏。
对方则淡淡摇头,“不必。”
善恶有报,总有人治这骗子。
气喘吁吁的县令在一旁气的呵斥小吏上前拉扯,却被刀疤的力气一把振开,而后又上来七八个小吏才一把把刀疤压在地上。
任凭绫芜在一边用棍棒也扯不动官兵,她气地挥棒要冲上去揍那坏笑着的胡骗子,正当又有人要去把绫芜也按倒时,一个极快的人影却倏然抵在她身前,一擡袖便将小吏打倒在地。
明瑜暗自感叹,实在没想到竟会是这人,那向来有洁癖的司喻,竟一下站在满身脏污的绫芜身前,只是神情依然淡淡。
“你?”绫芜不解地擡头,却只看见他脑后的青丝。
司喻并未有别的情绪,平声道:“别多想,你从我这偷了钱,若是被别人抓了去,钱何时能讨回来?”
绫芜无话,眸色一狠,又对上那骗子的眼,攥紧木棍想要冲上前。
——“要我说,胡神医救了那么多人就是活神仙,那刀疤不能因为自己女儿不争气就全赖在神医身上啊,何况月湖这么多人吃药,怎就他们有事?”
——“都四十又八的年纪了,这刀疤怎么不学学胡神医,也去造福造福百姓,怎么他一把年纪就成天打架惹事,脸上那道疤当初不就是抢劫失误被打的吗?还不长记性,瞧见他旁边那凶神恶煞的丫头吗,方才我听说她也是个抢劫骗人的主。”
——“还污蔑神医卖的药,我上回风寒快要去了也买过,怎么我就还好好活着呢。”
刀疤一身的力气无处使,听着百姓黑白不分不明就里的话,像是想起了小宁,只得狠狠用拳捶地,泪水斜流浸湿了地面,含恨不甘。
唇舌如剑,话能伤人。
明瑜实在看不下去,擡手想要做些什么,恰在这时,一道明亮却带着怒意的女声闯入,打断了县令同神医的谄媚。
“谁说是污蔑?”
又是一阵寂静,许多双眼睛纷纷看向声音来源,人群末尾一个清丽的姑娘身后带着一大帮人。
眼里盛满怒意,直直对上那江湖骗子,玉手一扬,对身侧的老夫妻道:“爹丶娘,就是那个老东西,卖假药害了姐姐。”
众人忽然爆发出更为激烈的低语,眼前出现的正是前不久花了大把钱财买了名药的纪家,这会却把风向直指胡神医,突然改口斥责他有问题?
县令见了纪商和纪夫人立马换了幅脸色,捏了把汗小跑到这两人身边。
纪家在月湖州是人人皆知的富商,连县令也要敬这家的两位掌势人几分。
“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纪老将才说的可是......胡神医?”
瞧着县令谄媚的嘴脸,绫芜狠狠呸了一口。
纪老长子已去,现下自己的闺女却被这神医害的至此,面子里子都怒不可遏,强压着情绪,“县令,若我说我女的病恶化全是因这骗子,可否将他押入大牢?”
县令一惊:“纪老,您的意思是?”
“我家二丫头正是吃了这贼人的药才病入膏肓,现下竟还允他在这害别人不成!”
纪三极时补充:“说的什么神药,不过是拿来骗钱的腌臜物!害我姐姐至此,难道不该死吗?”说罢,她一招手便唤了身后带来的一众侍卫捉住那胡骗子。
“冤枉啊!县令大人,这丫头胡诌的话您怎能信,全城多少人吃过我的九味丸,怎么就他......”
“还真敢说?”明瑜见他无赖的样子忍不住开口。
纪二听见明瑜开口,欣喜道:“明瑜!你可否帮我们说清昨夜你看到的?”
明瑜抚上纪二拢住她的手,示以一个安慰的眼神,“放心。”
有人质疑:“让她说?她一个丫头懂什么医术?”
胡骗子也顺势开口辩解,却挣不开纪家侍卫的桎梏,“毛丫头怎么可能懂医术?别用信口胡诌的话来骗人啊,何况你昨日不也用大价钱买了我的丸药?”
明瑜见他洋洋得意,旋即变换了个神色,从衣袖里掏出剩下的一颗九味丸,启唇道:“其实你们之中也定有不少人觉得效用不大,只是不敢说出来,对吧?”
群众哑口,明瑜却心知肚明,他们不过是不愿成为违背主流意见,害怕成为众矢之的罢了。
“不是只要药味浓就能有效用,”她素手指向将才说得了风寒吃好了的那人,“先生将才说有效,因为这本质就是风寒药,你相当于吃了个药铺五文钱就能买到的药材而已。”
那人瞬间目瞪口呆,明瑜又侃侃道:“纪二姐姐得的热咳病,打小身子虚,体内燥热。风寒药九味丸这一热性叠加长期服用会有什么后果,你们想想便知。”
这时低下有人窃窃私语,被明瑜听了去,那人说:“怪不得,前阵子我觉得燥热头昏,吃了那九味丸之后楞是晕在床上数日,还是我儿给我敷了冰才清醒的......”
胡骗子狡辩:“你侮辱我的万能药?我自己吃着怎么就能好?那是你们体质差,你们身体有问题,与我的万能药何干!”
明瑜听闻,眸光一凛,捏着丸药快步走到他身前,狠狠将这东西塞进他嘴里,“万能药?你有脸说这是药?混进去多少山中杂草,杂草换真金白银你也有脸说你是医?你究竟有没有给百姓带来安宁?你究竟是想要金银还是想要治愈顽疾?简直给我壁国医者丢脸!”
明瑜的话振聋发聩,少女独特的声线回响在整条长街上,一时没有人发话,而那被吞进九味丸的胡神医脸上还淌着血,咽下药丸却一下吐了出来。
“真是污秽之物,不过是欺负月湖少名医,才混进来这样的骗子骗了金银还害了百姓健康。”纪三念道。
将才发狠话的百姓这回也无地自容,有人说,其实早就产生怀疑之心,却碍于众口的赞赏,楞是怀疑上自己身体,而不敢站出来于胡神医对峙。
“好!说得好!”一个粗犷且震耳欲聋的声音,附带鼓掌声出现在明瑜身后,她回头,却看见一个捏着酒瓶子的男人坦然站在赵氏药铺门口。
正是前不久没人相信,还被胡神医逼得闷气无处发泄,困在里屋喝闷酒的赵氏药铺老板。
明瑜见状,想起头一日她进入这间小药铺见到的景象,不禁一笑,对苦于现状闷闷无地自容的百姓们道:“其实何必说月湖州没有善医?这位就是啊。”
“他?”
明瑜点点头,“虽然医术有待考量,但......他的医心一点不少于任何一位名医。”她想起药铺里那片长长的纸条,上面标注甚至详细到每一种病的药量。
所谓医者仁心,医术自然重要,更值得赞誉的却是一颗对天地的仁心。
明瑜心里谨记师父这句话,哪怕顶着众人怀疑的眼光也从不惧于在阳光下揭露真相,只是想要将一颗真正的医者心展现给世人罢了。
一旁始终端着胳膊怕有人冲上来打明瑜或是谁的连见形势稳定,这才放下胳膊,转身却瞥见始终神情淡淡,抱臂而立的祁怀晏。
“老丶老大,你怎么一直站这像看戏一样.......你就不怕刚才那骗丶骗子上手打咱丶咱们小明瑜怎丶怎么办?”
祁怀晏视线一直落在人群中央那站在太阳下的姑娘身上,缓缓道:“她可以的。”
他相信,她一个人可以应对,而且这才是她想要的解决方式。
月湖州的大狱里暗无天日,狭小的铁栏杆里只透进来一丝月影。
胡神医被丢进大狱,颜面扫地不说还落得万人唾弃的下场,与前几个月的待遇全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病歪歪地倒在墙角,咒骂明瑜,什么字眼脏说什么,一句句地往外蹦。
“贱丫头,敢断了我的财路,羞辱我?看我出去不把你弄死我就不姓胡!”说罢又呲牙咧嘴地捂着嘴角。
铁栅栏外的树影斑驳地打在牢内的泥地上,忽然有一个着一袭浓重黑衣的黑影,挡住了栅栏映进来的月光。
明朗的声音开口即坠入黑暗,他幽幽开口:“想杀了她吗?我帮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