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月浓(七)
叶怀宁终究被公主请去了,在前厅歇息的众人眼前被带走了。
明瑜只得在内室安抚哭个不停的叶夫人,可叶怀宁决意回来,便终究要面临这一遭不是吗?
“好姑娘,我们家宁儿生性温和,纵有一心向医的仁心,可我做娘的知晓,他确实没有这方面的天分。虽然足够努力,但如今习了这么些年也才得了他爹五六分,现下连他爹爹都被关入狱,凭他自己的莽劲,又不懂武功的,这万一同他爹一个下场,我这老婆子可该如何是好啊!”
明瑜不住的搀扶着她,才没有歪倒在榻上,可心上无力,“叶夫人,您应相信公子。再者,现下叶公子刚走,结果如何还未有定论,您可莫要伤了身子。”
她并非不知叶夫人话中含义,可这样不就是叫她去公主眼下走一遭吗?
明瑜敛眸道:“公子知礼节,医术定没您所想,或许恰好解公主燃眉之急。明瑜愚笨,医术之事也知略懂一二,无法与公子相提并论,将才不过是信口将江湖通传的小信说了一通,没成想真的有效。但也断断不敢在公主面前班门弄斧。”
而后她便同小侍女打好招呼,安抚叶夫人睡下,自己则缓步迈至前厅,连竹见了她便问叶怀宁之事,而明瑜却脸色惨白。
将才叶怀宁走前,对她说了一句话,尽管有几分在意却无关大雅。
“走吧。天还未暗,我们去南城门探查看看,万一不像小杂役所说那样严重不是最好?”
他们倒也无所谓,只是祁怀晏的眼光在掠过明瑜时变了变,却依旧未曾启唇说只言片语。
将才被烤的难耐的绫芜一口气喝了七海碗的茶水,现下却忽然忍不住地想要如厕,剩下几人把马牵出府后,祁怀晏和明瑜在最末,他如是问:“将才叶怀宁可是同你说了什么?”
明瑜眼里微微漾起些惊讶,“你怎么知晓?”
那人却用手指了指她那惨白的面容,分明是一副什么都写在脸上的模样。
她没有作声,身后赶来的绫芜伸了伸胳膊,极舒适地眯了眯眼:“这叶家还真是干净,自打进了前头医馆大门到将才去如厕,统统都不染纤尘的,可真是稀罕。”
明瑜眉间暗了暗,一语不发地牵着小黑马跟在滔滔不绝评价洛州的连竹身后,倒也无人打扰。
待夜色降临,城中街道上灯火才一盏皆一盏亮起。宛如昨夜她们在对岸见过的那样,星子不如洛州灯火璀璨,只是并无相映的街景,人烟稀少的解道开起这样多的灯,反倒显得落寞。
也大抵是在入夜时分,她们才见了南城门的踪影。
远远望去城门下一派漆黑,司喻心上一紧,顺手抚上腰间的冷扇,这扇同那柄纸折扇全然不同,张开有冷辉,泛着银色光泽的弯折处藏匿着不知多少支寒刃。
“那黑压压一片,莫非全部都是......”司喻声音一沈,凑近祁怀晏道。
他不作声,南城门底下黑压压的一众尽是铁甲,连成两三排全部都是嘉宁的侍卫。
“老丶老大,我们怎么办?硬闯吗?”连竹偷偷摸摸挡住嘴,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他心里有足以打败那黑压压一片人的信心。
祁怀晏摇摇头,甚至连腰间的宝剑也唯有抽出的架势。
眼前这倒不是不能闯,祁怀晏心里清楚,倘若他连同司喻和连竹一块对抗,这些人手再翻上四五倍也不足为惧。但......若是动手那便是光天化日同公主作对。
结果落得何下场不屑多想便可知。他们三人纵可敌千军万马,也敌不过一个嘉宁公主。
“司喻,你去同领头的侍卫交涉一番,切莫提及我们是领命寻物。”
“是。”
连竹纳闷,瞧着司喻离开的背影问他:“老大,为丶为什么不说明?若我们说了是替皇帝殿下前往偃岚域办事,或许公主和侍卫还能放我们过去。”
祁怀晏眸光毫无波动,“无法确定公主究竟和谁更亲近,我们不能冒险,且此时少一个人知道更安全一分。”
“可我丶我们不怕啊,来多少人我都丶都能把他打飞!”连竹挥挥自己的拳,好似在炫耀自己那些力气。连竹的胆气绝不输在场任何人,不过是性子过于活跃了些。
“并非在场所有人都如你一般无所畏惧,何况你可知前路危机四伏究竟何时才是最险处吗?你不知,我们都不知。在完成任务前,我们不能有丝毫闪失。”祁怀晏凝声道,语调里没有半分颤音,极是笃定。
而没等司喻回来,隐约听见司喻同那态度不好的侍卫首领有将要吵起来的模样,绫芜觉得烦闷,忍不住上前替他声讨。
绫芜樱唇撅得老高,看那侍卫出口成脏颇有一副无人能奈的样子,姑娘便觉得怒意上头。在她闯荡江湖这些年来并非头一次见这种仗势欺人的小侍卫,不过是他替高位之人做事,便摆起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你把将才的话再说一遍,你说我身边这人是什么?”绫芜踮起脚,将一只胳膊搭在司喻肩上,右手则将顺手从他腰际抽出来的折扇展开,直挺挺对正那嚣张的侍卫。
一时间......竟不知嚣张的究竟是何人。
司喻将才谨遵祁怀晏之命,极端方客气地询问,却被这侍卫头子羞辱,甚至在他追问时竟直直被侍卫拦住的刀划出一条深深的伤痕。
那个高的侍卫仍是一脸不屑,“怎么,还要女人讨公道?我说了,这门,无论何人有何求,就是要出殡都得给憋回去!”
“那你错了,我不是给他讨公道的,”绫芜见司喻寒着脸手上攥住了拳,则先发制人堵住他的嘴。她继而又道:“我这不是觉得这天儿烧人,用他的扇子给你驱驱暑气吗。”
“你做什么?”司喻皱眉,不解地看向她欲出的右臂。
她说毕,脸上笑吟吟地举起右手,趁着侍卫尚未反应过来的瞬间学着司喻平素的模样,将那暗藏冷刃的扇子扬了出去。刀刃在夜空凌寒着银色光泽,却因准头欠缺而只自那领头肩上擦过,但仍旧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而剩下的刃却是恰好刺中他身后的小侍卫。
绫芜冷哼一声,“我这可不是射偏了,你将才把我们的人划伤,我便叫你也尝尝这滋味。”
“好大的胆子,臭丫头!你可是在同公主作对!”首领彻底被激怒,身后的一众侍卫皆拔刀蓄势待发。
而后那侍卫冷笑一声,又道:“我不杀你,叫公主赐你死罪,好叫这穷乡僻壤之地的穷酸知道,在这应遵守何人的话才是。”
“你的命令何时等同于公主的命令了?”
明瑜见了绫芜司喻那状态不妙,刚赶来城门下,便被突如其来出现的铁甲簪缨将士的话念的一怔。她向话音来源看去,那人一身的甲比她今日见过众多公主侍卫的衔级都要高,想必这才是公主的贴身侍卫。
将才那些跋扈的小小侍卫见了来人,立即卸下那一身傲气,颤抖着跪在地上,连将才拔出的剑都一个接一个摔在地上。
“大人......您怎想着到南城门来了?”刚才那个正欲去砍绫芜等人的侍卫头低得最恨,满脸赔笑,来人却毫不在乎,转而看向祁怀晏和明瑜,以及......那个气焰全无的绫芜,瞧向他们淡然一笑。
“几位......不是洛州的?”那人随着行走间,身上的甲碰撞出闷响,一下下打在明瑜心上。她想起自己将才一路上究竟所思为何。
在叶怀宁被公主守卫带走时,对她说了一番话,令她听之魂不守舍了一路,甚至连绫芜将才惹出事都未曾注意。
叶怀宁当时对她说:“明姑娘莫担忧,为父曾对我说,从医技巧虽为重中之重,讲究的是诚心,不分贵贱的诚心。因而怀宁也不该因那边是关押百姓的公主而惧怕去医她。”
他柔和一笑,像是在安慰她,更像在安慰自己。
明瑜那一刹那如遭雷击,她竟然忘了......这样类似的一番话,师父曾也这样劝导过她。彼时她尚且郁结,在外触及到朝中之人无论地位如何皆躲避不及。
那时师父狠厉训导她的,就是这样这些,可她竟然一时心病郁结,又忘记这回事。
而现下,那公主的贴身侍卫摆出一副恭谨地态度,对她微微颔首抱拳:“公主殿下听闻南城因我们的守卫不尊闹出些祸事,恐伤及祁少主连同几位贵人,见天色已晚,便请几位到慕莲楼小歇几日,特当因侍卫不妥处,给几位赔个不是。”
明瑜心中暗叫不好,一股错杂的情绪交织在她心中。终究还是避免不了同公主会面。可既如此,她知道祁怀晏在他们一行人中,莫非公主知晓了他们的身份?
被点名的那位祁少主像是并不惊异于公主道出他的身份,始终神情淡淡,对即将发生的事毫无任何惧意。
而那人又道:“殿下听闻几人中有位名医,便也请这位明医倌,随我去面见公主殿下,想来明......姑娘?”那人诧异一瞬,旋即恢覆神色:“姑娘应是不会有异议。”
她沈思,却毫无头绪,眼前事发突然,但眼见着命令摆在那,她不得不从。
“不想去,便回了他们,不过是公主,也无妨。”
她一脸诧异地侧眸看向说话的那人,祁怀晏分明没看她,用着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对她说着。
她沈思半晌,轻缓地勾起一抹笑,而后摇摇头。
“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