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月浓(八)
慕莲楼建筑于洛州全城最繁华街巷的中心。青石化为基地源就极坚实可靠,上用榆木搭建成极适合观景的二楼高台,上缀华灯吊在四方,待到入夜风韵十足。
她们跟随贴身侍卫径直越过在门外把守的一众侍卫,走进内里才见奢华,像极将洛州所有上乘材料全部用在这座楼间,内部明亮极富雅韵。正堂后方蜿蜒而下的两道对称楼梯将慕莲楼内部格局拉高。
明瑜粗粗擡头一望,那楼上雅间大抵有十数间,此时却空荡荡无一人,唯有在某间房外把守的侍卫,而二楼不知哪间中不时传来阵阵娇笑,虽是诡异,但这才显得没有那样空寂。
侍卫说公主居于二楼最宽敞明亮的房间,而他们自是不能同她一道住在二楼。
那位铁甲侍卫恭敬地将他们挨个带到公主分配的房内,莹润典雅的木制器具虽不及宫中金银满身,却能令居住者心安。
绫芜却站在大厅仰视这大厅,疑惑道:“这样好的慕莲楼,怎么不允许别人住......实在是一手遮天地很。”
“几位请,这几间房是殿下特意将首饰珠宝腾出供几位小歇的,还请各位随意。”侍卫推开最后以扇房门道。
而始终被置之度外,一个人站在侍卫身侧的明瑜忍不住问:“那我?”
“明姑娘自是有他处,我们这的医倌都安排在二楼小歇,可至今为止竟无一能在此安然度过一晚。姑娘无需多想,若您当真探不出是何病症,殿下也不会难为。”他说着,便引领明瑜来到二楼一间距公主下榻处并不远的雅间内。
她又问:“公主殿下何日会召我去看诊?”
那侍卫淡然一笑:“您只需待命即可,殿下现在有些要事,恐不便即刻见您。”
明瑜瞧着阖上的房门,不由得一挑眉,曾听闻公主身侧有美人相伴,现下将将入夜,莫非那房间传来的嬉笑是.......
她有些不自然地撇嘴,倒是毫不避讳地在雅间内打探起来。自她进了这小屋便觉得有味道阵阵飘来,那淡香好似有些熟悉,可尚未寻到来处,她也无法判断。
房中木台上零落着些许瓶瓶罐罐,拾起时依稀能闻见药香,但那香气都不是这些瓶罐中传来的。
直到深夜,公主也未曾召见她,好似将才只是一场幻梦,梦的边缘是她安然躺在那张梨木床上酣睡的模样。
“不是说无人能在这房间过夜的吗?”她不解,而后沈沈睡去,在梦中那缕香好像有了些痕迹。
时至后半夜,她的房门第一次被敲响。
踏进那间房时,明瑜自觉从未见过这样暧昧的场面。
那位一手遮天的嘉宁公主一身柔骨,藕粉色长裙上游走着丝丝金线,而若隐若现的还有明红亮粉,眉目如画像极自画轴中走来之人,温玉般的肌肤自如雾般的衣袖中若隐若现露出。烟罗软纱更显其高贵妩媚。
而放眼,不经意间却能见她纤细的腰肢慵懒靠在那张金檀木椅上,朱唇同那发中坠着的鎏金玉龙凤钗交相辉映。
她娇艳的身骨柔柔靠在身旁一面目俊俏的男人身上,男人的乌发还有一丝缠绕在嘉宁玉指间,明瑜头一次见这样妩媚的男人。
见了来人,嘉宁腰肢微颤,透亮的瞳仁像是诧异了一瞬,却没有开口询问。
“殿下,人给您带来了。“侍卫抱拳作礼,而后侧身为身后的明瑜让路。
她环顾一周,左右各一列侍卫,像极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倒显得最顶头榻上的几人更是旖旎。
“殿下,您的水果。南阮新进贡的荔枝,果透水足,汁水极甘,奴照着您素来的喜好命人冻得冰透了些许。”男人顿了顿,眉眼晦暗几分道:“便让奴伺候您用可好?”
明瑜闻声,不卑不亢地保持一个跪礼,连眼皮也未曾颤抖半分,静静等待那女子发话。
嘉宁仅仅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明瑜,樱舌稍一吮吸,便将男人手中的荔枝卷入口中。那胸襟半敞的男人见她如此,不禁红了脸颊。
待半碗荔枝下肚,嘉宁终是开了口。
“起来吧。”
她强忍住极酸涩的双腿,姿态端方,仪态始终恭恭敬敬,起身后依旧像嘉宁行了个礼。
“你叫明……明什么?”她尾音轻轻拔高,眉尖也顺势扬起挑衅,那其中的光分明不像对待一个将要为自己医病的医倌。
“回殿下,民女明瑜,公主殿下万福。”她没擡眼,生怕榻上的人做出什么自己不便看去。
嘉宁再含住一枚冰荔枝,纵身一坐起,那身旁的男侍便恭恭敬敬起身走向屏风后。而她胳膊随意地搭在软榻扶手处,调笑一般瞧着明瑜,问道:“你是医?你区区一介女子,如何为医?”
明瑜也不恼,像是听惯了类似的话,缓声道:“回殿下,民女不过略知一二,并非当地医倌。只是不知……”
她脑中闪过一丝念头,神色稍暗:“不知殿下从何处得知明瑜之名?”
嘉宁似是在打量她,亦或是在思索别的什么,只细细地看着明瑜上下,泛着晶莹的嘴角噙着一抹并不算良善的笑。
“本宫如何知晓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也将去那阴寒的地窖里。瞧你这身子,也不知能否在那牢狱里安度一夜呢。”
明瑜毫不怯懦,反倒正色擡眸望向嘉宁,“殿下所言明瑜自有决断,然,是福是祸只凭医术。早有听闻公主殿下顽疾郁结于身,能一见公主芳容,有幸来医,明瑜倍感荣幸。”
“倒是个不怕事的,如你所言,你倒是颇有信心能医好本宫。”
明瑜敛眸道:“民女不敢妄言。”
她心中稍有疑虑,不过三四个时辰前叶怀宁才被传唤,可现下为何不见人?莫非他也不幸说错话被押入牢中了?
嘉宁则“噗哧”一笑,换了种姿势半躺在榻上,“既如此,那你便上前一试。但你听好,本宫向来不叫医倌近身,那些老头子浑身的病气,平庸得很还好意思自称名医。至于你么……一视同仁。”
她婉转的音色中尽是高傲,语毕拍了拍手,对屏风后的某人道:“软垫打理好便拿上来,莫要让我们这位女医倌双膝受了凉。”
她稍顿,腰身前倾,好笑地望着明瑜,一字一句地启唇:“叫别人说本宫小气。”
明瑜只淡淡一笑,“殿下多心了,民女无需靠近,只在纱帐外看诊即可。”
“口气倒不小。”
她细数着步子,见着裙摆自脚踝处轻扫,最终立于塌前约莫五步远处,嘉宁半身拢在纱帐内,朦胧可见其白皙匀称的小腿,及脚踝堪堪穿戴的金铃。
原将才殿中不时的清脆是这金铃脚链所发出的。
雅间内烛火将之照的全无死角,令人简直不敢信此时已然夜半。
明瑜努力令心中如手上一般平静无波,却忍不住心里那轻微的涟漪,因着她在走近软榻时再度闻见一丝香气,极力遏制心中那些所思,可心中那念头却止不住地萌发。
这香气,连同她歇息的房间里那股气味,是同一味。在将才见了嘉宁榻边那株蜿蜒盛开而靡丽的花时,她骤然记起,那是叶怀宁腰间香囊之香气。
叶怀宁来过这里,将才那房……或许是叶家老爷,叶怀宁父亲曾经配过药的地方。
可现在明瑜立于公主身旁,距叶怀宁来过已过了那些时辰,这香经久不散又是为何?
“公丶公主殿下,您要的软垫,怀宁拿来了。”
不过轻轻一道男音,令明瑜打了个寒战,有些难堪地望向屏风后缓步走来的清瘦少年,他周身未少片履,齐整地站在软榻后,却垂着头,不敢看她。
明瑜知晓那是怎么回事了,整个洛州若是他们几人不张扬,谁人能知他们的名讳?即便知悉有玄寂司之人,却又如何能知他们之中有一位医倌?
不过是叶怀宁掌握着这些。
可她瞧着少年至今仍旧唯唯诺诺的模样,一时拿不定主意他究竟是否是公主殿下身边的人。
“明瑜,赐你的软垫,为何不接?”
明瑜趁机跪下,作无知状:“民女不敢。”
“有何不敢?怎么,还未治,便怕我像对待他爹一样将你也打入大牢?”
公主扬着那副娇柔的语气,并无半分上心,却是一招手将叶怀宁呼至身前,“你说,本宫是那样不近人情之人吗?我可是如同你说好的一般,将你那正直爹放出来了?”
叶怀宁僵硬地牵出一个笑,刻意避开跪在地上的明瑜朝公主回道:“是……小人感恩殿丶殿下的恩典。”
明瑜感受出其中症结,道:“殿下,明瑜向来知公主宽宥待人,素是好说话的。故而斗胆想请教……殿下将才所言,是何意?”
嘉宁闻言,娇笑自帐中逸出,待那笑好不容易终止,她那声骤然寒了几度:“那便是本宫的错,竟忘了知会你。将才你不是疑惑本宫如何能请你来吗?”
她将叉着荔枝的叉子亲自拈起,在空中划过半圈,而后嫣然一笑:“本宫现在就告诉你,明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