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夜晚的北寒山, 要比白天热闹。
山林间窸窸窣窣响起不明妖兽的呓语,施青颜站在霁月教的牌匾下,身后一片漆黑, 仰头看着皎洁的明月, 听无数来自自然的虫鸣, 一时间有些出神。
一旁传送阵亮起金色的光芒,她回过头,灵翰踏着薄雾而来。
施青颜一楞, 目光落在四周, 她没有看到阳礼鸿的身影。
灵翰懒洋洋道,\”尊上已经在南山等着长老了, 我们在山下等着,你不是只要远远看上一眼吗?现在可以带你去。\”
施青颜微微蹙眉, “我和您说的, 是不见了。”
她没想到灵翰转达了十来日后,得到的竟然是这种答覆, 而且还要约在半夜见面, 也没说到底能不能应允施青颜的请求,干脆忽略掉了她的意思。
“但尊上也没有说一定要同意啊。”灵翰向她走来。
“尊上不愿见我?”
灵翰转过身看着她格外娇艳的这张脸, 不置可否。
施青颜追问,“没有别的选择了?”
灵翰又道:“若实在不愿见,我也可以送你下山, 但从此以后不可再踏足我们这里,要求也作废了。”
施青颜敛眸。
灵翰眼珠转了转, “我要是你就去见一面, 值不值得都来了,见一面怎么了?”
她这句话是在回应之前施青颜的理由, 灵翰曾问她为什么反悔,施青颜答道不值得了。
但很奇妙,这句话在这种处境下讲出来,让她又一次产生了某些特殊的感觉。
她擡起头看了眼正望着自己的灵翰,对方对她挑挑眉,伸出了手臂,“抓着我,我带你走。”
她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施青颜才道了句失礼,轻轻搭上了对方的手臂。
灵翰先前踏出一步,脚下金光四起,阵法带来的熟悉眩晕瞬间将她笼罩,她闭上眼。
“我很好奇,你费劲心机过来的时候难道没有想过不值得吗?”
施青颜很久没有这样晕过了,她忍着眼前看不清的白光,驻足停了很久才缓上一口气。
眼前风景骤变,天地在瞬息转换,苍天的大树和成堆茂密灵草被替换,取而代之是磅礴群山和陡峭山崖。
她打量着这熟悉的一切,看着灵翰毫不惧怕的走向连接着后山和主殿之巅的那条吊桥,漫不经心地问着自己。
施青颜跟了上去,“不是费尽心机。”
她说得含糊其辞,灵翰只是哦了一声就转移了话题,“长老和尊上在殿里,一会儿长老会和尊上一起出来,你可以见长老一面,记得行礼。”
灵翰轻车熟路,很显然也没少来这里,许多年过去,陈设布局略有变化,但总体还是大相径庭,越往里走越能感受到来自这里天然的结界和屏障威压。
这处原来也就是魔徒的竞技训练场,现在被改造成了一座宫殿,比起之前魔宫宫主设立的主殿更加庄肃,颇有霁月教的风格。
远远望去,施青颜就看见山结界处的尽头摆放了一个巨大铁笼,铁笼里关着一只毛发染红,奄奄一息的狐妖。
而在漫山遍野下等候的是各种各样妖兽,乍一眼望去有数十只井然有序地等在原地翘首以盼。
灵翰没有凑上去,只是等在了山下,这座山山头不高,等在下面也足够可以看清山上的人。
“这些....”施青颜想了想,换了种措辞,“前辈是在做什么。”
灵翰知道这些妖兽都能听见他们的对话,倒也没有隐瞒,“这都是些受过上的妖兽,来寻求长老庇护。”
施青颜抿唇,小声问道:“所以白堕也愿意帮他们疗伤吗?”
她这话一出,前排妖兽耳朵都是一动,不约而同回过头看了一眼这个直呼长老其名不知好歹的家夥,虎视眈眈地打量着她。
灵翰干咳一声,连忙对众兽示意,“你既说自己是长老旧识,就应该知道长老身份。”
她只能用这种方式透露施青颜的身份,不少妖兽没好气又严肃瞪着她,要不是有灵翰在,她可能已经被赶出去了。
施青颜却并不在意,她对这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视若无睹。
灵翰觉得心累,有些生气,可转念想到什么,又想出言提点她几句,“你说话小心些。”
施青颜正要开口,灵翰动了动耳朵,她侧过头盯着没有任何波动的结界打断了她,“来了。”
来了?
施青颜闻声向着灵翰目光所及之处望去。
结界像是一道看不见的墙,空间被抖动着泛起波澜,所有妖兽全部俯首,刚刚还有些风的山脚忽然停住了吹动,那道看不见看不清的结界被切开,先从结界里出来的是一双银色的长靴和长腿。
男人剑眉入鬓,目光如炬,锦素长褂,白得端正严肃,不怒自威,俊逸非凡,一眼难忘。
施青颜眯了眯眼,呼吸轻了不少。
男人一出来,来自屏障和结界的威压倍增,他俯视着一切,恍若仙人降临,在场所有妖兽皆对他俯首称臣。
灵翰有些着急,所有妖兽都在行礼,只有施青颜却还是直勾勾盯着对方,胆大包天的直到对方和她对上了满眼。
简直不要命了。
灵翰龇牙咧嘴用手肘杵了杵她,斜睨着施青颜,可对方浑然不觉,仍然目不斜视的和他对望。
施青颜曾经想过无数次再见白堕的场景,像这样仰视他的情形也演练过数万次,她觉得自己可能会控制不住的当场大哭,或者说欣喜若狂的朝他奔去,又有可能是近乡情怯的不敢靠近。
但不管是哪一种,都不会像现在这样——
是白堕吗?
是的。
这就是他,很久很久没见,他已经完全褪去少年模样,眉宇间不怒自威,神色泯然众生,莫名带着宽恕和平和。
这也是她曾经幻想过多次的他的模样,这样熟悉却又如此遥不可及。
有那么一刹那,施青颜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无情了,因为她发现自己毫无情绪波动,几乎算得上面无表情。
男人和她对视着,眸光炯炯,眼神深邃严肃,看不到以前那么多次对视里一丝一毫的情愫和爱意。
那些过往的记忆逐片闪过,没有任何一瞬可以和这个人对上。
说不清是难过还是什么,施青颜竟然松了口气。
在灵翰拼命地暗示下,她终于低下头,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落在身上的视线没有移开,她能感觉得到,这个人还在观察自己。
目光带着来自等级悬殊的压制,不出片刻她就觉得头疼难忍,额头出了层薄汗,连站立都有些困难。
半晌过后,可能是对方终于察觉到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视线和威压总算是消失了。
施青颜紧紧抿着唇,低着头看着地上茂密的草地摇摇欲坠,她勉强擡起头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
“都跟你说了记得行礼。”灵翰转身看了她一眼,嘴上抱怨着,手却递给了她,“还好吗。”
施青颜喘息着,再也不看向山上一眼,搭上了灵翰的手臂,哑声低低道:“劳烦真君了。”
灵翰是一点架子没有,也并不深究,牵着她转身就走,随口安慰道:“见过就算了,人生在世,没有什么比修炼更重要,修炼越高越会觉得情爱不值一提。”
施青颜始终低着头,两人一路回走,她问道:“尊上还是不愿意见我,是吗?”
灵翰意外看了她一眼,“故人已经让你见到了,关尊上何事?”
施青颜半晌没出声,灵翰以为她还在伤心,正要安慰,却忽然发现她竟然笑了。
她一时间觉得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施青颜擡起头看向灵翰,笑得有些苦涩,她眼中却有着从未见过的肯定,“我很早就知道,白堕如果想要骗我,我是不一定会发现的。”
灵翰皱眉,似乎还是对她直呼长老其名感到不满。
可施青颜却我行我素,丝毫不惧,自顾自继续道:“过去了很多年,我已经完全不熟悉这个世界了,他想要隐瞒什么简直是易如反掌。”
“所以他如果执意要告诉我山上的这厮就是白堕,我也没有办法。”
“不得无礼。”灵翰生气了,她松开了手,两人刚刚好过了那座吊桥,“不能对长老不敬。”
施青颜不卑不亢和她对视着,嘴角仍然擒着笑意,忽然话锋一转,“我猜真君这么容忍我,除了尊上的嘱咐以外,多少是觉得我有些熟悉的,对吧。”
灵翰一顿。
“可真君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熟悉?”
施青颜呼出一口气。
远离了结界,风开始自然转动。
她突然后退了一步,重新踏上了吊桥,她伸手抓住了吊桥摇晃的吊绳。
“因为我们曾经见过的。”
施青颜逆着月光,阴影从她侧面落下,“白堕让你来帮我,他就该想到我可能会识破你的身份。”
灵翰被她说得晕头转向,“你在讲什么,我已经警告过你了,你想好好活下去,就管好自己的嘴。”
然而她却充耳不闻,只身站在吊桥上,摇摇欲坠的吊桥被风吹动,忽然像着魔了一般,提高了声音:“白堕!”
灵翰吓了一跳,“你别找死!”
“你若是担忧我的出现会叨扰你现在的生活,直说就好,大可不必演这么一出来推我走!”施青颜声音回荡在山崖里,别说听力过人的妖兽,就是低阶修士也能听个一清二楚。
月光下她发丝飞扬,神色镇定又决绝,边说边后退,直至站到了吊桥中央。
看起来像是发了疯,又像是不顾一切,“离开这里以后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回来,在我自己的世界里,我已经重新找了个男朋友,如果不是意外,我现在已经准备和他结婚了,我从来都不会为了你去死!”
“所谓要见你,也不过是一时冲动下情绪的错误选择,我已经说过了,我可以不见你,我只想回去,你有没有新的道侣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不在意,也不关心!!”
“所以你来不来见我,我们的缘分也都止步于此!!”
她呼出一口气,“就这样吧,我保证我不会再回来了,再见。”
灵翰皱着眉上前左手施法右手抓她,正准备对她施法禁言,施青颜却回过头看向她,目光变得悠远又柔和,“小啾,谢谢你。”
灵翰一楞。
她没想过对方竟然能叫出自己这个名字。
她呼吸陡然急促起来,施法的手停住,一时间震惊和愤怒交织,她有些迷茫和不解,明明修为远高于施青颜,但竟然完全看不透这个人。
也就是这一瞬间的怔怔,施青颜忽然切断了吊桥上的绳子,这条屹立数千年的吊桥,悠地断裂开,急速下坠而去,桥上的人更是一点也不怕死,纵深一跃,直直坠入了山谷!
疯了!这人活不久了!
灵翰思绪瞬间被拽回,她看着山崖被气得火冒金星,只得凌空踏步而化形,长鸣响彻山崖,灰色鹡鸰鸟寻着那坠落的人影迅速追去,女人身上的腰带随风摇摆,正当她的羽毛要触及对方腰间时,眼前一道黑雾闪过,再看过去时,女人和黑影都不见了。
**
**
在回去的那些时间里,施青颜经常觉得这些只是自己的幻想。
真的穿越过吗?
看着久违的纯白色天花板,这是她睁开眼后的第一个想法。
出事当晚她原以为只是睡着了才穿越的,可醒来后竟然发现自己在医院,问了一圈才知道出租车司机不治身亡,这是她昏迷后的第三天。
那么长的时间,竟然只有三天。
至此以后,那些惊险的丶害怕的丶心动又难过的瞬间被剪碎,记忆开始模糊。
日覆一日,她在混沌中不解,被记忆覆盖,被自己的妄想折磨,已经影响了她正常的生活。
这些碎片无孔不入的侵袭着她,逼迫着她,可能是过马路丶又或许是上电梯,再甚者是某个不知名的转角,无数个出乎意料的瞬间下,碎片会涌入她的脑子里,消磨着她的回忆。
以至于覆工后出了几次错误,原本属于她的升职也另属他人,给她的生活造成了翻天覆地的影响,她终于受不了了。
施青颜感到极度不适,她甚至无法分辨这些是不是只是她的一场梦。
她产生了某些大胆的丶不切实际的幻想。
自己如此倍受折磨,无非是因为她忘不掉白堕,这个可能是虚幻的人物。
如果她能重新过去呢.,如果她能过去,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她斩断了。
她已经回来了,万万没有必要冒险,她只需好好活下去,这些事情迟早便会被淡忘。
但人若是这么理智的动物就不会被情感所支配了。
她洗了个冷水澡,冻得直哆嗦,也没有将脑子冻清醒。
她看着镜中自己的脸,真切感到了害怕,她恐惧自己会被这些记忆折磨一生,可矛盾地又舍不得完全忘记,几番纠结下,她开始着手研究《返璞归真》这本小说。
重看了一遍原着后,因为脑子里有了人物的模样,所以印象重新被固化,她像着了魔一般四处搜刮着这本小说的周边衍生产品。
电视剧丶歌曲,原着解析,查阅了许多孟极原型,逐字逐句的研究着,到了后来甚至可以背出书中段落。
她不知道这些到底有没有用,也在犹豫和迟疑中反覆纠结。
直到在回去的第二年,一个狂风暴雨的早晨,她高烧拖着身子去医院看病的路上晕倒,终于感受到了熟悉的疲倦和炫目,这就是她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穿越前兆。
这次之后她被路人和警察救助了,总归是捡回一条命,在医院住了好几天才熬过去,可同时也让她察觉到,死亡或许就是穿越的办法之一。
这无疑是当头棒喝。
死是太过于沈重,悲伤又庄严的事情。
你有忘不掉他到了要去死的地步吗?
你有必要离开这里不顾一切的去找他吗?
当这几个问题被问出来时,她就已经得到了答案。
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化为泡影。
她的不甘和委屈被淹没,一点点败给了现实。
施青颜看着这一年来她疯狂收集起来的各种资料,苦笑了一声,将这些全部捡了起来,她知道,是时候切割了。
而后的两年里,她努力拼命地工作,看起来积极地面对生活,竭尽所能地让自己不去想不去念,
好像回到了从前。
看起来和以前一样,也完全不一样。
意外发生在她回来第三年,夜晚加班回家的路上,她遇到了抢劫犯,被抢的是一个小女生,抢劫犯是三名大汉,她冲上去和歹徒纠缠时,不幸被刺中倒地。
被剧痛和鲜血包围的时候,她紧紧抓住了包里的原着小说,脑子里被压抑了两年的那可怕想法又生了出来,如果我这样英勇就义了,那是不是就不算自愿去死了。
**
**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施青颜发现自己躺在不知名的村落里,浑身是伤,装扮和举止与周围路过砍柴的村民格格不入,等她意识到自己真的穿越过来的那一刻,可以用不可置信和欣喜若狂来形容她当时的心情。
她跌跌撞撞才找到了一处小溪,看清楚了自己的脸,竟然是原身,那么,她要怎么样才能找到白堕呢?
兴奋劲过去以后,她陷入了迷茫。
施青颜废了好大的功夫才弄明白自己的所在地以及得到了重要信息,霁月教三个月后要开始十年一次的修士大选,可她现在只是个凡人。
凡人要想在三个月里修炼至筑基的不是没有,但难度极高,她也没有什么资本。
左思右想,施青颜只得借了猎人家的镰刀,只身上了村庄附近的山里,企图绞杀一只妖兽来换取灵石从而获取到所需物品。
不得不说她的运气算是极好,入山的第一天就有一只不太聪明的兔妖撞了过来,虽然兔妖所换灵石微薄,但足以让她买一套这里的凡人服饰和基础凡人筑基修炼法则。
原来和白堕在凡间生活的那段日子里,她学过不少这个世界的字,总归是在这时派上了用处,她被好心的屠夫夫妇救助,暂住其屋,白天出去猎杀妖兽卖钱,晚上回来修炼,就这样日覆一日,一个月以后,施青颜也算是靠着自己不太纯熟的修为赚到了不少的灵石。
猎人家里有把长剑,据猎人所说,这剑是准备给自己女儿去霁月教参加修士大会所用,不曾想小女儿十岁那年不幸去世,至此以后猎人家中再未添子女,这把长剑也就一直留了下来,施青颜将所赚灵石的一半兑换了银两和猎人夫妇买下了这把长剑,与其作别,踏上了去霁月教的路途。
有了长剑,她能绞杀的妖兽也越来越多,但她深知在精不在多的道理,也并未贪心,只是刚刚赚够路费便不再继续,累了就找处破庙和衣而眠,饿了只买最便宜的吃食,实在渴极便去寻处溪水来饮,就这样风餐露宿,走了快一个月,她的终于突破筑基,也终于抵达了天山镇。
修炼到了筑基,自然就有资格参赛,可报名的却不能暴露身份,她左思右想,借用了猎人女儿的名字,花重金重新买了一套衣服和一张人|皮面具,顶着顾辞的身份,去报名了比赛。
也不知是不是她太久没有回来,这里的赛制也都变了,原本的难点在于比赛,可现在的难点变成了上山,正当她思索要怎么办时,同客栈的两个人吸引了她的注意。
女人太过显眼,她的修为和身段显然已经高出了普通修士,从她身上,施青颜感觉到熟悉的违和感,直到她知道了女人的身份——徐芝芝。
与此同时同期的男人陆源引人注目,则是因为他的止言行皆不似寻常凡人,要猜中也实属易事。
施青颜这才明白,原来不只有她一个人穿越了。
**
**
自从发现了这二人的身份,施青颜就开始在暗中观察他们,试图弄懂他们的穿越的缘由,就这样试探着,跟随着,总算是熬到了上山日,她也是在重新回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三个月,才遇到了第一个老熟人,高逸执。
高逸执看起来修为精进不少,最起码是元婴修士了,已经成为了独当一面的师兄。
先前从旁人口中都问不到有魔宫的信息,甚至几乎都无人知晓有殷情这个人,现下是遇到了高逸执,她才总算是能弄清楚是什么时候了。
可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竟然是剿灭魔宫后的一千五百年。
一千五百年,太久太久了。
施青颜一直悬着的心像是落地,又像是被狠狠揪住,她有些茫然。
这么久过去,她无法保证白堕还在记挂自己。
她也确从徐芝芝和陆源那里得到了准确答案,他们并不是在原着的世界里,而是同人文的世界。
其实回到这里后,施青颜想过一万种和白堕重逢的情形,每天都在想,每时每刻都在想。
其中想的最多的就是白堕已经有了另一半。
说再见的是她,回来的又是她,凭什么要求对方死心塌地守着自己呢?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收这样的白堕,也不知道这样费尽心机地见他一面到底值不值得,她陷入了焦虑和纠结里,开始思索要怎么样才能重新见上阳礼鸿一面获取更重要的信息。
好巧不巧,这机会也正是说来便来,她被灵翰传召到山巅,晕倒在主殿前时,那双鞋子的主人给了她巨大的,难以言说的熟悉感,要不是疼晕过去,她几乎脱口而出白堕的名字。
她想亲口问问,你还记得我吗,你真的有道侣了吗,是不是已经放下了......
但这些问题在看到对方面容的那一刻戛然而止,施青颜陷入了某种怀疑和焦虑,是阳礼鸿,这人完全不认识她,她从对方口中已经得知了白堕有道侣的信息,她深知这个世界大概率并不是她原来的那个地方,再想见到他已经是奢望。
现在的她面临两种情况,第一,这个白堕不认识她,她去见了也没有用。
第二,这个世界的白堕就是她认识的那人,可对方已经放下了她,重新寻得了新的伴侣,此时若是过去,不仅是给对方造成麻烦,同时也是让自己难堪。
难道你想见到对方像曾经对待自己那样对待别人吗?
施青颜不愿,她光是想想那个场景就开始呼吸困难了。
可无数个难熬的夜里,她都在思念对方,思念到心痛,思念到难以入眠。
她担忧自己离开后的白堕会不会走火入魔,会不会滥杀无辜,会不会被修士当成魔妖斩杀,他有没有好好的活下去,她想念对方看向时会发红的耳朵和纯情又温柔的目光,想念他怀抱的温度。
实在是,太想,太想,太想他了。
施青颜有些难堪,她几乎是卑微的在想要见他一面。
那就见一面吧,她听见自己说。
不管是不是他,我就见一面。
**
**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施青颜原本没想过会出别的差错。
可人只要说谎,就会露出破绽。
是什么时候露出的破绽呢?
也就是她在知道灵翰就是鹡鸰的那一刻。
她来到这个世界后,遇到的第一个熟人是高逸执,第二个是阳礼鸿,第三个,竟然是小啾。
在认出小啾的那一瞬间,她心情覆杂至极,那些不被串联的线索也都一一角逐了出来。
终于将奇怪的丶被她遗忘的熟悉感找了回来。
谁会让小啾陪伴自己?以这种迂回又婉转的方式不想让她知道,实在是过于累赘。
为什么要这样,是谁要这样,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可施青颜清楚意识到,如果自己直言不讳指出这些问题,她必然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她又激动又愤怒,害怕自己暴露了这些信息,只好极力忍耐着,希望用别的方法找出更多的蛛丝马迹,迫切地想要去确认自己的猜测。
她和小啾说了很多,一直到她真正见到了“白堕”。
在和那个男人对视的瞬间,她就清楚的知道这人不是他。
不管这人是不是属于这个世界,对方都不是她想见的那位。
事情到了这一步,她终于可以确认了。
开始是高逸执告诉她,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千五百年,而后阳礼鸿将确认了白堕已经有了道侣信息透露给自己,至此小啾出场,带她见上白堕一面,自己就会心灰意冷,离开霁月教默默的开始当一名散修。
这一切都过于顺利,也怪她一开始就深陷其中,竟然没有发现各中怪异。
施青颜无法描述出此时此刻的心情,她知道,如果还是和之前一样用寻常手段,她是不可能找到白堕了。
她产生了某些大胆又孤注一掷的想法。
站在吊桥中央时,迎面吹来的冷风贯彻了她全身,来带这里的这些时日,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过,她一字一句——
“离开这里以后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回来,在我自己的世界里,我已经重新找了个男朋友,如果不是意外,我现在已经准备和他结婚了,我从来都不会为了你去死!”
请让我知道,你听到这些,会不会难过。
“所谓要见你,也不过是一时冲动下情绪的错误选择,我已经说过了,我可以不见你,我只想回去,你有没有新的道侣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不在意,也不关心!!”
可我很想你。
“所以你来不来见我,我们的缘分也都止步于此!!”
如果是你,来找我。
话已至此,坠入山崖时,施青颜心跳如雷,风声在耳畔撕裂,她衣角飞扬,被狂风恍惚间看见了寻她而来的小啾,几乎是在她触碰到自己的瞬间,她周围的风,静止了。
紧接着腰间一紧,她的眼前一片温热,随机被纯黑覆盖——
那些难以忘记的,缠绵的记忆碎片,再一次重叠,她生出了和先前见到山顶那位时截然不同的怦然心动。
施青颜如鲠在喉,紧紧抿住了唇,那痛苦挣扎放弃的瞬间,无数被她否决的过往,难捱做出的抉择,终于在此刻得到了最精准的回应。
她鼻头酸涩,眼泪抑制不住从眼角滑落。
赌对了。
她紧紧抓住了对方的衣襟,还未开口,就感觉到了铺天盖地的疲倦和困意。
这是要干什么?
还想要骗她吗?
可事到如今,他难道还觉得自己猜不到吗?
阳礼鸿才不会管她的死活,白堕才会啊。
她想要问清楚为什么不肯见我,困意却阵阵袭来,施青颜哽咽着,怎么都睁不开眼,她生气难过着,欣喜欢愉着,却什么都做不了。
最后只得迷迷糊糊赌气想到,既然这样都不肯承认,那就看看,你到底要做什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