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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驯服一只妖兽需要多久呢

施青颜不知道。

认识白堕的时候, 对方便是一只已经快化形的妖兽了,心智齐全丶法术高强丶头脑清醒。

对于其他没化形的妖兽,最次也是像小啾那样, 听得懂人话, 可以服从指令的了。

妖兽不一样, 它还很小,却十分聪明,她需要花费足够多的时间和心思同它周旋丶计算丶也要对自己教出去的东西有绝对的把握。

“你确定你能做到?”童煊质问她的时候, 她有些迟疑, 却还是点了头。

“那么。”童煊神色严肃,“它是尊上吗?”

这个问题灵翰和童煊不止一次问过, 她都给不出回答。

“既然如此,你留下它的原因是什么?”灵翰问她时, 她犹豫了。

她曾经面对这个问题伫立良久才并不让人信服的和灵翰解释, “它和白堕很像。”

“很像?”童煊并不接受她这种说辞,灵翰也有些不可置信, “仅此而已?”

“这还不够吗?”她反问。

不管它是不是, 算不算,只要像, 就已经很珍贵了。

那么到底是什么时候察觉到它或许就是白堕的呢?

说起来可笑,他们之间从敌对丶试探丶猜疑到磨合丶默契丶心照不宣用了十年时间。

她缓慢地守着它成长,从白天到黑夜, 见证着一只忠诚丶可靠丶沈稳,傲娇但是知进退的妖兽在逐渐形成。

回忆被包裹, 越来越小, 越来越少,因为不睡觉, 所以她多出了很多很多时间,在没有遇到妖兽的前十年里,她只觉得难熬,在遇到妖兽后,她昏暗又难过的前路里总算多了丝明亮,但如果不是灯火节,可能还要更久。

那个人和白堕有一模一样的容颜,言谈举止,形式作风,都相差无几。

很久没见过他,可他的模样却清晰印刻在脑海里,施青颜看着他展颜的笑,看着他温柔和身旁伴侣说话的神情时,恍如被敲响的大钟,她仓皇起身目不转睛跟上去时,几乎觉得心跳快要停止。

这张脸,实在是,想太久了。

在那些她被无边思念要挟的日夜里,很多时候她并不想承认,她很孤独,不管是她的世界,还是这里,她都只有一个人。

巨大地孤独像如影随形的风,无处不在,密密麻麻将她捆绑,令人无法喘息,也只有拼命凑热闹才可以让自己显得不那么落寞。

所以即使只是对方拥有这样的模样,也足以让她在瞬间失去了理智。

是白堕吗?她问自己。

很快,脑子里便有声音回答了她这个问题——“不是。”

等等,再看看呢?

她有些不甘心,她看着对方熟练地和伴侣逛街丶牵手丶拥抱,那汹涌狂舞着的思念在一点点冷却。

这很奇怪,也说不出来,就像她第一次见到长老模样的白堕一样,明明样貌相同,但她几乎是在瞬间就能确认,对方一定不是白堕。

担忧只落下一瞬间,随即她又开始怀疑,沿路跟随的时候,不免心中忐忑。

上天入地的头一遭,没有任何记载说明过,谁也不知道再次见面的他还是不是原来的他。

他没有记忆自然就会变,至少眼前这个人不是她认识的白堕。

她从心底里生出一丝不甘心和荒唐,这样突如其来的瞬间下她发现自己无所适从,直到妖兽的叫声将她从深陷中惊醒,她才发现自己在那人府前已经停驻已久。

妖兽略带怀疑的目光,漫不经心的询问都扰乱了她并不安定的心,她给不出答案,第一时间叫来了灵翰与童煊,简单与对方阐明了过程,了解情况后的童煊嗯了一声,话锋一转,“它呢?”

施青颜一顿,她感觉到了妖兽的目光停在了她的脸上。

“八年了,你能证明它的身份了吗?”

话音还没落地,她已经封住了妖兽的听觉,感觉到对方渐冷的目光和审视,她挡在它身前,“你都不能确认,何况是我。”

“我得提醒你。”童煊语气平和,“虽然妖猫在进阶二级后外形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你自己也说过,这妖猫仅仅只是和尊上有一闪而过的瞬间相似,代表不了什么,古籍中有记载,有这样模样的妖猫不在少数。”

“就算尊上跟你讲过,孟极小时候就是和妖猫很相似,我们也没有其他线索,可这不代表你可以肆无忌惮的拖延。”

施青颜敛眸。

好在有灵翰,几乎次次都是她先松了口打破僵局,“这件事我们会查,有结果了再来找你。”

她没说话,一直到两人离开,她陷入了某种被破解的误局里。

这确实是她设下的因果,在初次看见妖兽进阶一级时,才看见了那进阶成功的那一幕————

妖兽圆圆的耳朵猛然收紧变尖,灵气在周身聚拢丶扩散,再聚拢,再融合,仿佛在瞬间它便长大数十米,妖兽睁开了眼,碧绿色清澈的眸子在瞬间有沁入微黄,一点点挥发,慢慢变成琥珀色。

这一切只是刹那形成,随着金光融合,它恢覆如常。

这种感觉就好比她仅有一次能探测出契约里的灵气一样,快得像是施青颜产生的错觉。

为此,她才第一次有了留下它的心思,那时的她只是想留住这份念想,才说服了童煊和灵翰,让她将其带在身边,虽然童煊设置的时间要求是十年,并且在此期间,她必须能证明对方的身份,可这些对于当时的她来说也够了。

她陷入了回忆,一直到妖兽自顾自离去,才恍然从中回过神,她追在它身后叫喊,清楚感知到了对方的愤怒。

愤怒存在的形式有无数,包括辱骂丶拳脚相加或者是决裂。

妖兽的怒意像是持久的忍耐,火气的由来没有道理,而且并不存在于这任何一种状态中。

它凭什么发脾气呢?施青颜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猜出了缘由。

无非就是猜出了施青颜的目的。

可那又怎么样?

站在妖兽的角度,她并没有做出任何对不起它的事,就算它去了霁月教,也只是会对它的修行有益,它难道不该高兴吗?

看到妖兽拒人千里的神色时,她知道妖兽怕是高兴不起来,施青颜想,她应该解释的。

她叹了口气,眼前正在松软草地上打坐的妖兽,和山水融合自称一派,仿佛是融合与天地间本来就该存在的无数个时空,她猛然产生出格外奇特的错觉。

这是她和妖兽相伴的这数年里,从没有过这样的错觉。

在彼此依靠磨合的数年里,她从未有想过有任何人可以替代白堕,她的这一生,充满了离奇和破裂,由无数幸运和不幸组成,放肆狂妄的青春随着父母的离去而已经消失了很多年,直到她遇到白堕,一个完全包和理解相信她的完美伴侣,至此以后,她就再也没有爱上过任何人。

她要上前的步伐停驻,那服软的心思被凝结,这个瞬间,看着妖兽,她却觉得他们的相然如此的像闹别扭的伴侣。

这荒诞的错觉如同刺骨暴雨从头向下将她浇醒。

你在干什么?

她质问自己。

她深信她和白堕之间存在特别的默契,就像她能猜到白堕会将那颗驱崇珠带在身上,也像白堕当年能从茫茫人海里找到隐藏身份的她一样,这是对爱人的直觉。

就是这样,她竟然没有细究过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它像。

这样的行为明明是对白堕的冒犯,是放在任何一个妖兽身上她都不能接受的存在,可仅仅只是因为是这个妖兽,所以她不仅接受,并且和它相伴了十年。

到底是怎么样的妖兽才会这样蒙蔽又麻痹了她。

她免不得回想起妖兽的种种———

不喜欢被抚摸,但每次都是装腔作势要咬她,其实只会用牙齿碰一碰她的指尖;对待她的法术并不是很相信,可仍然会仔细记下,自己琢磨后发现错处再认真指出并且告诫;知道她不睡觉,便揽过了所有力所能及范围之内的法术从而减少她出手的次数;即便不喜欢她凑热闹,也还是守护在她目光所及范围之内........

她总说妖兽顽劣,这样想来,似乎和她潜意识的认知并不相同。

是这样吗?

她惊愕之馀不愿意相信又不得不承认这个想法的真实。

某件事物的形成会有详细过程和细节,是她的忽视,也竟然是在此时才明白了妖兽的举动意义。

它在和她置气,这个气不是没有来由,是他对她的控诉和不满。

即便她一直拖延着刻意忽视它的情绪,妖兽也并没有直接离开,还在等她的解释,等她讲清楚,为什么她会利用它,为什么,在拿它做替身。

施青颜感觉荒谬和不可思议。

九仙圣境的新任仙尊曾经告诫过她的,重世的修者没有前世的记忆,她做出的选择势必会影响她的生命,而为了白堕,她也和仙尊描述过能量守恒的含义,可这些都是她为了达到目的的说辞,并不是真的认为物理现象存在于这个修仙世界。

但此情此景,竟然和白堕当时遇见她时的境遇相差无几,她面临的抉择与身份的转变都在提醒着她这样的局面。

简直可笑,她明白得太晚,也太折磨了。

在无数不能眠的夜晚,她深感疲惫,也因此抗拒,已经无法再分出多馀的心思去细究这样形成的原因。

以至于她面对妖兽漫不经心的探究目光时,没说完的话终究被咽了下去。

她给不出答案,也拿不准,更不忍心告诉妖兽这一切,她一直逃避着,躲闪着,试图假装不存在。

直到,发现它可以进阶。

她等了十年,就是在等这一天。

妖兽冷漠的拒绝在意料之中,如果想要它进阶,那么势必要作出回应。

这像是无解的循环,她的怀疑在此刻有了验证的办法,可她却不敢了,几番思虑,她还是做出了艰难的选择。

自从窥视过白堕的那些过往后,施青颜便不止一次后悔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告诉他自己的真实想法,为什么要用愚蠢的试探,为什么要持续痛苦。

她翻来覆去,思来想去,也只能用拙劣的手段故技重施。

那是个很普通的夜晚,凡人酿的酒根本无法灌醉她,可她还是拎了一壶坐到了它身旁。

她含糊其辞半真半假的辩解和刻意很快激怒了妖兽,它的爆发是憋屈了两年的沈默。

这一刻,她真切觉得自己卑鄙又不得不继续。

她垂眸,再擡头,落泪,妖兽噤声。

果然,她想。

就像她第一次在白堕面前掉眼泪那样,妖兽手足无措,伴随着她卖惨的说辞,它凑上前,茸毛扫在面颊,带着痒意,碧绿色眼眸里倒映出她泪眼婆娑的模样,伴随着妖兽的呼吸,它轻轻写到【别哭了】

它让步了。

在没有得到明确解答的情况下,它还是选择了让步。

如她所料,妖兽并不是原谅了她,它只是被她的谎话所吸引,也没有完全相信。

就像她了解妖兽一样,她相信妖兽也一定能看懂她的谎话,可这也不要紧,至少它同意了。

她找来童煊,帮助妖兽进阶,遥遥站在阵法外时,童煊又旧事重提,“告个别吧,妖兽的事情我以后会管。”

她对此置若罔闻,只是嘱咐着童煊妖兽的后续注意事项,极其认真,小到它的饮食爱好,大到修行进度,无一不明无一不细,“....还有那个法器,他要就给他。”

童煊挑眉,“为什么?”

施青颜看着他,终于回答出了那个他们一直疑惑的问题,

“他就是白堕。”

童煊没有问怎么证明,因为妖兽的进阶,已经完美证明了她的猜测。

隔着阵法,若隐若现的灵气被逐步笼络,半山腰上的妖兽已经完成了阵法,它悠闲抖了抖毛,身型在几步里变大,碧色瞳眸在刹那放大直至金色,再一点点缩小,最终被绿色包围。

它站在那里,看向她,目光里带有熟悉的试探。

时间好像在刹那凝固了,所有的环境音在瞬间消失,她听见了首次见到白堕时,忽然加速的心跳声。

妖兽身姿挺拔,伫立原地看着她的时候眼神平和审视,她的所有行为,几乎都可以称之为本能,本能地走过去,本能地抚摸它,本能地撒谎,再本能地离开。

这些本能里包含了太多不需要存在的不放心。

“到了。”

直到被童煊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才从巨大的漩涡里被抽离,恍然发现自己被他带到了一处瀑布边,瀑布下的大树飘散着秋季专属的花香,迎面夹杂着水气的冷风,将她从巨大水声中抽离。

说话间,童煊走到她身侧,“这里灵气充裕,适合你疗养,十公里外有小镇,没什么事可以去逛逛。”

童煊井井有条交代着,正如同她交代妖兽一样,“丹药吃完了只管去找灵翰,如果觉得身子不适了也不要硬撑。”

施青颜摸着手里的储物袋,她知道,她在童煊这里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童煊仿佛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掸了掸衣角,“让你做这些,是无垠真君的给我的任务。”

她擡了擡眼皮。

“真君交代过,这些话必须要在你找到尊上的时候再告诉你。”

在她无处可寻的年月里,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凭什么无垠真君会帮她,又为什么童煊会跟着灵翰甚至救活自己。

这是一个很长远,很持久的计划,也并不难猜到。

她嘲讽道:“下一句是不是要问我,还有没有别的事想做了?”

她知道童煊是什么样的人,也明白灵翰不会愿意看到她这副情形,所以很早以前她就已经预测过此情此景。

和她想象中相差无几,或许是一座山野,或许是一处宅邸,也可能就是眼前的瀑布,与妖兽告别,独自一人养伤,直至丹药也无法维系,她会无声无息的死亡。

童煊看出了她的心思,在对方意味深长的目光里,他却给出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回答,

“灯火节上你见到的那位不是凡人,是一只人面鸮,具体他是怎么会用尊上的模样,你不想知道吗?”

施青颜皱了皱眉。

童煊轻描淡写将手中的储物袋扔了过去,“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你也还不能死。”

**

**

人面鸮,其鸣自啸,因为长相怪异,很难存活,故而能修炼成人的少之又少,更别说是连鹡鸰鸟和豹妖都察觉不出灵气的人面鸮。

妖兽蹲在屋顶聚精会神的盯着厢房里左拥右抱声色犬马的男人,他喝得醉醺醺,对怀里的女子不怀好意的耳语,目光迷离翻个身,床边粉色沿帘被拉了下来。

男人的生活非常无趣,几乎算得上三点一线,早上睡觉,中午喝酒,晚上去酒楼或者去某个姑娘家里,妖兽跟了他几天,他就重覆了几天,没有一日例外,如果不是豹妖说这幅皮囊是他的,他很早就不耐烦了。

他只是觉得奇怪,既然能修行到化形,为什么一只跟了他这么多天的妖兽却察觉不出来,难道是不屑于和他计较?

屋里靡靡之音不断,妖兽甩了甩尾巴。

他修为不高,还没有办法分辨,思来想去,也只能试一试了。

入夜,微风吹落了树叶,没有停歇的酒楼里依然热闹。

妖兽轻盈跳下树杈,无声无息走进了房间里,月光从窗边落下,碎影投掷到床榻上,累坏了的凡人睡得深沈连同一旁的女子都没有察觉妖兽的到来.。

修为也是假的?

妖兽沈默看着他,伸出了一只爪子,露出尖利指甲,轻而易举划破了他的侧脸,没有血渍,却仍然紧紧贴着肌肤。

原来如此,是昂贵的人|皮面具。

妖兽一瞬不顺盯着他脸上明显的划痕,紧接着,在他鼻下也割了一个口子,男人伸手挠了挠脸颊,带着痒意鼻尖轻动,他下意识皱了皱眉,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猛然睁开了眼。

昏暗的月光下,随着他的目光移动,与妖兽泛着光的琥珀色的瞳眸对了满眼。

男人怔楞间瞧见了妖兽伸出的利爪,眼底的酒意迅速消散,立刻反意识到眼前的是妖兽,他露出惊骇的目光,本能退缩,挣扎起身,连带着也惊动了身边的女子。

妖兽神色平平,目光看着男人,爪子却还没收回,爪尖在床板上轻轻刻着,漆黑的夜里,酒楼熙熙攘攘的吵闹掩盖住院外莎莎掉落的树叶声和妖兽书写时的声音。

【别乱叫,不然杀了你】

男人的慌乱卡在了喉咙里,他僵硬看着妖兽,不明白他的意图。

妖兽垂眼,化掉'别乱叫'几个字,继续写,【让她出去,不然杀了你】

男人略略看了一眼身边的女人,勉强举起手示意,含糊躲开了女子睡眼惺忪的追问,囫囵穿束一番后低头捂着脸,打发女人离开,对方还想撒娇,被他不耐烦地挡开了,做这一行最重要是会察言观色,女人逐渐清醒,娇嗔责怪两句,倒也识趣,撩起衣服婀娜走了出去。

妖兽似乎是用了法术,女人全程没有看见蹲在茶桌上的妖兽,直到门被关上,男人才捂着自己的脸擡起头看向对方,“你是谁?想怎么样?”

妖兽不紧不慢在桌前,用目光示意他过来,男人踌躇着上前坐下,这时,妖兽才动了,他并没有回答男人这个问题,反问,【你的这张脸哪里来的】

虽然这一次妖兽后面没写\'不然杀了你\',可男人依然从对方眼神中读出了这几个字,他避开对方目光,“买的。”

【哪里买的?是对方直接卖的,还是你要求做的模样】

他的问题没有停顿。

男人没说话,有些犹豫,似乎是在思考,妖兽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毛茸茸的尾巴轻轻扫了扫,甩到男人脸上时却只剩下了火辣辣的疼和细小的伤口,他一时有些气愤,可看着妖兽蓄势待发的尾巴,只能忍了下去,他不满小声道:“我拿修为买的。”

“人面鸮除了活得久一些,没什么前途的,不如拿修为换些别的,吃几颗丹药修了人形,换张脸能快活一辈子,很多妖兽都做过这种交换.…...“

妖兽一顿,觉得他这话说得有点奇怪,拿修为作为筹码交换的行为被视为禁术,已经封禁了很多年,就算这些年又起了苗头,私下偷偷的交易不断,也不至于这么猖狂到明面上来吧。

妖兽打断还要滔滔不绝的他,【说重点】

男人皱眉,“就是买的啊,拍卖场里,元婴修士给我做的,具体这模样是哪里来的我不知道。“

【哪里的拍卖场】

男人说出名字时,妖兽动了动耳朵,心下有种说不出的覆杂,还真就是他被拍卖的那家,果然不是什么正经拍卖行。

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接着甩了甩尾巴,惹得男人下意识护住脸,才继续问道,【你是人面鸮吗】

男人一楞,大约是没想到妖兽会这样问,他沈默了一会儿,“是。”

妖兽歪了歪头,【骗我就杀了你】

“哎呀没有骗你。”男人有些烦躁,“就是人面鸮,醒来的时候就是这种不伦不类的妖兽,我能怎么办?”

男人这句话,每个字都很有意思,妖兽很快就找到了其中重点,他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带我去找到那个修士,并说清楚你的来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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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上热闹依旧,数十年过去,这里仍然没有什么变化。

妖兽端正的坐在茶楼上漫不经心甩着尾巴,目光一直锁在街顶头修葺华丽的巨大会场。

或许是跟着女人多年,不必要的社交都由她代替,他很久没忍受过如此啰嗦的人了。

他们赶了几天路,男人也就念叨了几天,妖兽勉强提炼出有用信息,才明白了些大概。

此人叫罗庭晟,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据他所说,他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只人面鸮了。

“人面鸮悟性差,天资也不行,撑死只能修行到六级,长得又奇怪,怎么看怎么烦,别人穿越都是穿到主角身上,为什么我是不重要的甲乙丙丁,你说这种情况下我不得快活一次?”

他虽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却对这里人修和妖修属性都十分了解,而之所以会了解,因为这里只是对方世界的一个话本,听起来有些诡异,可妖兽却隐隐觉得有些熟悉,仿佛这番话在哪里曾经听过。

他已经不会因为这种突如其来的熟悉而感到惊讶了,妖兽清楚要弄明白这些,他必须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远处的会场陆陆续续进去了许多人,妖兽动了动耳朵,【去找给你做面具的修士,告诉对方,你的面具需要修补】

罗庭晟带着斗笠,摇头晃脑了一会儿,“修为早就被换掉了,我现在相当于一个练气修士,哪里还有筹码?”

妖兽转过身,日光从他身后落下,形成一圈金色的茸毛,他毛茸茸的爪子拍了拍桌面,【我】

罗庭晟楞住。

【我可以作为筹码,引荐我去见他】

“你要干什么啊??万一被发现了我岂不是会死得很惨?”罗庭晟连忙拒绝,“那人邪气得很,绝不会是正经修士,况且拍卖场都是有大乘期修士坐镇的,我干嘛要去得罪他们。.“

【得罪我,你也会死】

鉴于对方无非察觉到妖兽的修为,妖兽并未和男人透露过他才二级,也可能是他展现出的能力让男人本能相信他的级别。

【我向你保证,带我过去,你一定能平安活着】

男人支支吾吾停住,看起来似乎很犹豫,终于是在妖兽要写出\'还是你想现在就死\'之前,说了好吧。

距离罗庭晟进入会场已经过去了两炷香的时间,妖兽并不担心他会逃跑,当年女人是怎么追踪他的,他就可以用同样的办法追踪罗庭晟,而他可以预测到的范围传来反馈,罗庭晟还在里面。

时间有些久了,妖兽不免开始设想会发生的几种情况。

遇到了什么意外?

被为难了?

说了实话?

还没有等他在脑子里将所有结果全部演练一遍,就看见罗庭晟出来了。

男人朝着茶楼方向看了一眼,站在原地有些踌躇。

妖兽伸了个懒腰,无声跃过房檐,不过片刻便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那个修士让你进去。”罗庭晟压低了声音,“你来真的吗?”

妖兽扬着下巴示意对方带路,罗庭晟只得叹了口气,转身再往回走。

妖兽慢条斯理跟在后面,许久没来,这里有些变动,不变的是那些被黑布蒙住的铁笼,当年他就是被关在这其中的一个笼子里,被推上了台。

也不知道规矩是不是改了,来者并未给他们蒙面,只是被引领着七拐八绕,穿过巨大的拍卖场厅,来到了幕后,后山上摆满了炼丹的器具和法器,都被设下了结界,只有一间小屋停在中间,引荐人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继而便让他们自行上去。

小屋四周散发着特别明显的邪气,他们还没上前,门便已经自动打开,从里屋的黑气里,走出来一坨更小的黑气,仔细看才能发现是名修士。

邪修?

罗庭晟有些害怕,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即便邪修站在远处来回打量着妖兽半晌后说:“够了,带进来。”他也仍然不敢上去。

可能是看着对方拖拖拉拉犹犹豫豫,邪修使了个法术推着罗庭晟踉跄一步,他才不情不愿的上前了。

妖兽低眉顺眼跟在他身后,比起还在忐忑的罗庭晟,它没有任何犹豫,仿佛他才是要被获利的那位,只是一只被欺骗才来的小家夥。

“你的□□日后若还想要保养,可以提供更多的妖兽,我保证你能快快活活的过完一百年。“

罗庭晟干笑两声,含糊应和时看了眼妖兽,清了清嗓子,“也要带这种级别的妖兽吗?”

“像这样最少二级的妖兽只能修补面具,若是要保养,最少得三级。”

“哦,二级.....”罗庭晟一楞,“二级????”他瞳孔放大。

邪修警惕回头,将他还没收回去的咋舌看在了眼里。

意识到被骗的罗庭晟马上低下头调整,尽量不要表现得太明显,可他太慌乱了,以至于即便没有正眼看他的妖兽也没说话,他察觉到一旁男人质问的神情,只是轻轻在地上敲了敲,【离远点】

罗庭晟立觉大事不好,眼珠子乱转,这些异常也被些邪修尽收眼底。

“怎么?”邪修眯了眯眼,目光在妖兽和罗庭晟之前徘徊。

【你所做的面具都是哪里来的】妖兽单刀直入,直直和其对视,丝毫没有表现出面对跨级别的退却,一句废话也没有,【换来的这些修为,都是为你所用,还是为拍卖场所用】

邪修只是有一瞬的惊讶,他居高临下看着他们,嗤了一声,“就你们这样的修为,也敢来搅合我的事?”

门窗在刹时被关闭,空气炸开些许浑浊的灵气,罗庭晟欲哭无泪连连后退摆手试图撇清关系,妖兽却固执地站在原地继续追问,【他的这张脸,你是怎么做出来的】

几行字刚刚刻完便被疾风掀翻,妖兽脚下隐约显现出黑色的轮廓勾勒出阵法的图形,显然是不会让他离开这里了。

禁术。

如同当年他第一次看见号角就知道其作用一样,阵法的信息几乎是在瞬间就展现在了妖兽面前,此阵法用于桎梏修士灵气所用,后被修士发觉可提炼灵气而被禁用。

【禁术用多了,会被反噬】他纹丝不动。

邪修有些意外他竟然知道这是什么阵法,冷笑两声,“你先担心一下,死的时候会不会疼吧。”

妖兽毫不在意,和邪修各说各的,【交代清楚你所知道的一切,或许还能救你一命】

邪修不再开口,妖兽脚下阵法逐渐加深,可他依旧面不改色,看着邪修的眼神,还带了一丝坚定,与之完全相反的,是在旁边欲哭无泪的落罗庭晟。

他的斗笠被吹得歪七扭八,四处张望想着要从哪里逃跑才不会被结界误伤,还没等他找出一条完美逃跑路线,那些氤氲在他四周的灵气忽然像遇到了一阵强风,陡然被吹散,紧接着妖兽脚下的阵法也随之被打断,紧闭的门窗像木屑般一碰即碎。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得邪修和罗庭晟都没有反应过来,便已经恢覆了平静。

两人四目相望,场面一时有些僵住。

在场的两人皆露出意外的模样,屋外传来嘀咕,“这什么地方...拍卖行?”

脚步声渐近,走进来一个女人。

她简单的扫视了一圈四周,最终把目光停在了邪修身上,挑了挑眉,“嗯?”

“怎么还会有邪修?”

邪修大惊失色,大概是察觉到对方修为远高于自己,立刻就做出了决断准备逃跑,可惜他显然不是女人的对手,那个刚刚他需要时间酝酿的阵法,以快十倍的速度迅速在邪修脚下生成,立马将他定在了原地。

不过一会儿局势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罗庭晟靠在墙角僵硬看着一人一兽,惊魂未定导致他还说不出话。

妖兽略微意外看了一眼女人,旋即又明白了,这是当年鹡鸰鸟的符箓,踩爆只会找来她,不是豹妖。

豹妖要他做的事,鹡鸰鸟一定也清楚,他甩了甩尾巴,没再纠结来人是鹡鸰鸟这件事,看了眼邪修,【拍卖行使用禁术夺取妖兽修为,人|皮面具则是他的交换条件】

【号角也是被这拍卖行买去的】

鹡鸰鸟沈吟摸了摸下巴,“都先跟我回去吧,这地方的结界还有点麻烦。”

“我我就不用了吧...”罗庭晟见缝插针后退。

女人看了眼妖兽,妖兽摇了摇头。

罗庭晟急了,“不是说好我一定能平安的吗,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他话还没说完,被锁住的邪修脚下阵型已经被打乱,重新排列形成了转移阵,而转移阵又以肉眼可见的迅速也在妖兽和罗庭晟脚下完成,金光乍现,罗庭晟抗议的尾音在空中消失,后山再次恢覆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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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从没来过霁月教,可妖兽发现他对这里的一切都没有感到陌生,看见鹡鸰鸟雷厉风行下达指令时,他甚至可以猜到对方下一步的举动,比如将邪修困入他绝对出不去的结界里,又比如因为招惹了拍卖行势必会得罪一位大乘期的修士,他们必须要想好一两个回应。

对于霁月教来说,要审问一个邪修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琐事积压,导致鹡鸰鸟很忙,暂时无暇顾及罗庭晟,只能让其他修士去帮他做检查,如此,妖兽便也跟了过去。

罗庭晟最初的紧张因为发现自己来到了霁月教而放松,他的面具被卸下,抱怨着开始好奇邪修的结果,完全没有把自己曾被邪修抽离修为这件事放在心上。

被剥离修为,寿命会大幅度减短,又因为没有修为的滋养,数十年后的生活会过得很痛苦。

妖兽冷眼站在一旁看着给他做完检查的修士给出了相同的回答,起初还满不在乎的罗庭晟神情随着对方给出的结论而变得凝重,一直到对方说完“疼痛将伴随馀生”他才开始慌乱。

“那人不是这样说的,只说会和凡人无异,怎么会....”

没了灵气的凡人被邪气腐蚀,自然和凡人无异,某种意义上,对方只是在偷换概念,没有说错。

罗庭晟急忙询问自己的年岁,在得到活不过十年的答案后,几度失控。

妖兽看着崩溃的罗庭晟,冷不丁的发言了,【如果现在开始好好调养,也不会死得很痛苦,寿命也会相对应的延长】

罗庭晟失魂落魄看着他。

妖兽不疾不徐,【吃丹药的话,多活个一百来年没有问题,前提是得要上品丹药】

这话一出,他总算是听进去了一些,“....丹药很贵啊!”

一旁的修士接下了他的话,“清风镇许多客栈学徒,不要灵石,让老板给你丹药。”

罗庭晟面露难色,“打工?”

似乎不太情愿。

【想不想活命全看你】妖兽甩了甩尾巴,罗庭晟嘟嘟囔囔半天,叹了口气,算是默许了。

妖兽连忙上前,【你之前,还接触过其他像你一样的人吗】

他这话其实问得模棱两可,没有说清楚是像他一样不是本世界的人,还是像他一样用修为换取其他利益的人。

罗庭晟自动将这话理解成了前种,他有气无力道:“有吧,应该很多。”

“很多?”修士追问。

“我去过很多地方,有个别修士的言行举止给我感觉就是和我一样的世界来的,或许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只是穿越到不重要的甲乙丙丁身上吧。”

妖兽思考了一下,有些好奇,【你说的话本的世界具体讲一下是什么】

罗庭晟不太想说话。

妖兽停了停,【如果你配合,我可以让他们给你寻个好一点的地方】

罗庭晟张了张嘴,继而又闭上,垂下眼睛思考了一会儿,偷偷看了眼妖兽,小声道:“丹药那么贵,我又拿不到什么好的。”

妖兽审视着他,并没有回应。

他听明白了他的画外音,合着是希望自己再给他承包后半辈子的丹药?

想得美,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瞥了眼一旁的修士,或许是鹡鸰鸟嘱咐过,修士并没有说什么。

他跳下石台,【随你便】

【不准再戴那副面具,若是在被我发现你戴那张脸,你连十年寿命都会没有】

写完,他也不再理会罗庭晟在身后的争辩,直径去向了关押那邪修的地方。

霁月教地形覆杂,但他却没有怎么思考,几乎是靠着潜意识的指路就找到了霁月教的正殿。

如果不是拦住他的时结界很覆杂,他也能进去。

妖兽并不着急,他在结界外找了出闲处坐下,耐心的等待着,不过半柱香,鹡鸰鸟便出来了,他听见一旁的人叫她灵翰师尊后匆匆作别,似乎有了一些决断。

妖兽看向她,他知道,只是一个元婴邪修,想必已经问出了什么。

鹡鸰鸟看着妖兽,很自然的将他引进了主殿里。

妖兽并不想再多言,直截了当,【我的任务完成了,请立刻给我号角,以及让我见她一面】

鹡鸰鸟却叹了口气,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尾巴甩了甩,有些不耐,【你们到底什么意思,能不能一次性说清楚】

鹡鸰鸟并不在意他恶劣的态度,顾左右而言他,“修行掠夺修为的法术,需要在极寒极热之地里呆满两个月,那邪修说,这副面具的制作灵感,是他在极寒之地修行时,见过内封存于一处结界的遗体。”

“遗体的出现像是某个漩涡时空里的储存,像是在碎片的结界里无意中的露馅,他并没想过此人是不是还在世。”

妖兽等待着她后面的话。

鹡鸰鸟重新看向他,“你需要去找到这具遗体。”

【然后呢】如果可以冷笑,妖兽一定会用更加嘲讽的神情看着她,【找到以后,你们就会让我得到我想要的东吗】

“这具遗体....”

【就是我】妖兽直接打断了鹡鸰鸟,【豹妖已经跟我说过了,罗庭晟的模样源于前世的我,自然尸体也是源于前世的我】他不知道为什么豹妖和鹡鸰鸟都会纠结这件事,【那又怎么样】

“你不想知道你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鹡鸰鸟反问。

妖兽有些烦躁,【我只想要号角,如果可以,我也想再见一面她。】

“拿到号角之后呢?”鹡鸰鸟不依不饶。

【拿到号角之后....】他越写越快,此时却忽然停了下来。

他直直和她对视,忽然楞住了。

从见到号角的第一面开始,他便只想将其占为己有,所以衍生出后面一系列的事情,被拍卖,被女人偷走,和她做伴直到现在帮忙捉住罗庭晟和邪修,这些,都只是他要得到号角的步骤。

妖兽的呼吸变得急促。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呢?

他惊觉自己竟然从没有思考过为什么他一定要拿到号角。

仅仅只是要拿它号令万兽?

仅仅只是这样吗?

不。

不是。

“你并不知道要号角是为什么。”鹡鸰鸟出声打断了他,“那么,在想到号角可以做什么以前,为什么不先见她一面呢?”

脑子里不由自主浮现出女人嬉笑怒骂的神情,妖兽沈默低下头。

想见她这件事,是必要的吗?

“等我回来。”

“你真可爱。”

“没了你我可怎么办?”

……

她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再次响起。

妖兽长长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是必要的,他还想再见她一面,至于这又是为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烦死了,这脑子真不好用。

鹡鸰鸟没有催促他,耐心等他思考半晌后,才看着他重新擡头,【告诉我极寒之地是什么地方】

**

**

极寒之地,至多要金丹修士才可以进入,幻化成等级,妖兽需修炼至四级,这对他来说需要时间。

但之前随着女人那样半吊子修为都能练至二级,现在有了霁月教海量的知识储备,他进步的速度明显也快了不少。

修行这种事,有时候就是很难说,应该是他天赋如此,所以仅仅只是他自己修行和练习,便已经有了增幅之势。

睡觉丶吃食丶修行丶看古籍丶再往覆循环。

他的生活被这些事情围绕着,很难再分出别的心神去思考,只是偶尔看着日出,会想想她。又一个夜晚过去了,她还是那样不睡觉吗?

不睡觉总是难熬的,她又不喜欢修行,那么多时间,要怎么打发呢?

这些问题只是在他心中一闪而过,很快就会继续被修行堆满,后来为了方便,鹡鸰特许他在书阁睡下,至此以后,连这些一闪而过几乎也快没有了。

豹妖三五不时会来,妖兽不在意,时间在飞快流失着,如同黑夜白天其根本不重要,他的脑子里只被各种招式法咒填满,终于某一天在书堆里醒来后,他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三级,而这时,距离他决心开始修行,已经过去了十年。

得到这个消息,鹡鸰和豹妖难得一起来了一趟,他们看起来很满意妖兽的速度,并提出建议四阶修行他可以在去极寒之地的路上进行。

从霁月教徒步不用任何法术去往极寒之地,大约需要五年。

虽然妖兽天赋异禀,可五年内进阶一级对于现在的妖兽来说还是有点困难。

不过妖兽对此并没有多少意见,他应允下来,收下鹡鸰给他的储物袋,没有什么留恋的离开了这里。

离开那天晚上,他破天荒做了一次梦,这是个没头没尾,没脸没皮,完全看不出因果的梦,在梦里,他再次感到了熟悉,恍惚感知到了记忆中的晚霞,那是一个男人的背影,模糊的面容丶悲壮的身型,醒来的时候,这点记忆也烟消云散了。

也就是从这次开始,妖兽又想起了她。

去极寒之地还是挺难熬的,比起和她在一起的十年,现在更像是他刚出山谷的那段日子,再没有人叽叽喳喳在旁喋喋不休,没有一定要休息的地点,没有不合时宜的爱干净,可这些都不存在了,那些一闪而过的瞬间反而变得多了起来。

看见路边叫卖的商贩,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东西她应该爱吃;从房檐跃下去某家院子里讨口水时,听见了父亲给孩子讲故事,下意识想到了她应该也说过这个故事;山边花开了,海边潮涨了,他竟然都会无意识的想到她夸张夸奖这些山水的模样。

碎片逐渐变成片段,他无法控制的随时随地都能想到她。

他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想要再见她一面。

这并不是一个很难的问题,只不过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办法拿出更好的理由来说服自己。

妖兽觉得莫名,他试图用修行来转移注意力,但比起在霁月教现在显然是更难割舍一些,因为修行是被迫的,进度自然就慢了许多,而豹妖并没有给他限定时日,所以他并不急于一时,他赶路的步调逐渐变成了游山玩水,严谨的态度也如她当年一般松松散散,修行的事从每日三炷香变成了两炷香,再到一炷香,半炷香,具体极寒之地越来越近,他也越来越随意。

很多时候他会想,应该是他能接触的人太少,才会一直去想念一个某一段路途中的同伴。

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时间越来越长,长到他没有去计算,长到他开始感觉到不得不用法术御寒的时候,才总算得到了进阶的突破。

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来到了极寒之地的入口,至此为止,进阶到四级,他花了二十年。

**

**

冷风从头顶灌下来,暴风雨夹杂着冰雹劈里啪啦往下落,闪电划破峡谷,妖兽浑身湿透,居高临下站在崖边,凝视着半掌之外的深渊。

急雨并没有打消他的意念,妖兽长长的尾巴高高翘起,数到碗粗的闪电疾驰而下,冷意从骨髓渗出。

仅仅只是防御已经不够了,难怪鹡鸰鸟要求他进阶至四级再进入极寒之地,四级所能运用出的最大法术,也仅仅只够御寒一炷香而已。

他走了十年才走到这里,自然是不能着急。

妖兽退下山谷,离开风雨集中地,弄干了身体,开始思索要怎么样进去。

来之前鹡鸰鸟就曾告诫过他,此地没有白昼的分别,有的只是暴雨丶霜雪和雷电,极寒之地是片不毛之地,想要下去容易,上来困难,鉴于妖兽修为有限,所以找到那具尸首后就马上离开,捏爆鹡鸰鸟给的符箓,在原地等待他们的到来就好。

听着简单,做起来却并不容易。

不毛之地虽然没有任何生物的存在,可那是因为此地是最阴冷的地方,在上面只能撑一炷香的御寒,下去只剩下半炷香,不想被冻死,就要马上上来。

庞大的深渊下站点面积巨大,断断不能半炷香就找完所有细节,如此一来,他只能分多次下去。可问题又来了,据悉此地是除了九仙圣境外距离仙界最近的地方,深渊下布满了结界,无数被冰冻的入口隐秘着无数封印的势力,若是不小心误入了结界,生死只在一瞬间。

想来若要在此地找到尸身后存活,必须要小心再小心。

思来想去,妖兽休憩了一整天,再一次站在了悬崖边。

冰雹如急雨落下,砸得泥地出现凹陷,黑夜里,只有闪电和他是最亮的白色,茸毛被浸湿,碎冰渣模糊了焦点,他深吸了一口气,一跃而下。

开始,风速是迎头盖脸砸来的,随着他法术的减速,压迫感逐渐增强,感知到如重拳一般的捶击后,他精准找到了落地点,很快就发现了新的问题。

撑不到半炷香。

太冷了了,虽然漆黑一片,只有闪电的馀光能照亮谷确实是片荒地,可看不见的深处仿佛埋藏了数米高的雪山,实在让他举步难行,光是需要适应,已经花去了一半的时间,而简单的几步行走,直线下降了他的灵气储存,为了留一丝灵气上去,他不得不提前退场。

四肢冻僵的妖兽艰难爬上悬崖时,已经感觉灵气快要枯竭,第一次试探可谓完全失败,妖兽马上整改了对策。

第二次跃崖,是三日之后,完全恢覆灵气的妖兽第二次跳下悬崖,这一次没有什么犹豫捏爆了鹡鸰鸟给他的符箓,用符箓来抵御风雨,再用符箓去探测,他留用灵气于行走。

不得不说有些效果,但能用的灵气甚微,他仍然撑不到半炷香又再次离场,进步在于他往前多走了几步。

成功必须要失败来堆积经验,妖兽非常有耐心,他直接在极寒之地一公里外的山洞住下,白天修行,夜晚入崖,每次总结经验,解决实质性问题,日日如此,修为竟然精进不少,也总算理解了邪修为何要来此修行,在来到极寒之地的半年后,他才第一次开始了涯底的探测。

涯底结界多如牛毛,以他目前的修为,远不够去分别什么是仙界留下的洞穴,什么是渡劫期修士闭关入口的残洞,他毫无头绪,只能靠记忆生硬地记下这些繁琐覆杂的阵法,离开一个个研究,次日下涯后再摸索其他可同行的道路。

这是一段很艰难的日子,为此他也受了不少伤,可即便如此,他却莫名有股信念,坚信自己一定能够找到。

日子一天天过去,妖兽已经开始习惯被雨水浸泡的躯体和如影随形的闪电,他重新变得敏捷,已经可以在涯底简单做出跳跃扑击打动作,或许是困难迫使他忘记了那些一闪而过,他的修为还在持续进步。

随着修为的进步,渐渐地他从涯底挨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增加为了不到一炷香,终于发现了如果要想再往深处走去,他要有五级的灵气才可以支撑,也正正好,在来到极寒之地的第三年,他摸到了第五级的门槛,新的难题再次出现.。

妖兽与人修不同,人修是结丹一道坎,元婴一道坎,元婴后每上升一层都是一道坎,而妖兽则是四进五一道坎,八进九一道坎,能跨过五级的妖兽,基本上很少有不能到六级的,可以说只要过了五级,化形根本不是问题。

难就难在四进五这里,他能摸到门槛,却不一定能在短期内进行突破,可若是不能突破,他的涯底探测就一直会在原地打转。

修行偏偏又是这样特殊的事情,看来还要在这里呆上很久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妖兽,分出了一些时间在他的山洞里过滤雨水,让常年阴冷的湿地变得勉强舒适,适应居住,而在瓶颈期的妖兽也学会了多项新的技能,他开始尝试用攀爬的方式进入涯底,起初也算是磕磕绊绊,可经过数月练习,也能使用得很不错了。

修为还在原地踏步,妖兽却还是每日都会进入涯底,强迫自己去在此处打坐,适应这里的压力以此来增加反弹的灵气涨幅。

他还试了许多办法,算是用了一些小聪明,灵气勉勉强强增长了一点点。

日覆一日,习惯了黑暗的妖兽偶尔也会离开这里,去附近的小镇歇上几天,极寒之地对他而言从一个只有概念的恐怖山谷,变成了熟悉的底盘,他开始知道哪些地方能去,哪里不能去,心情好的时候甚至会提醒一下附近想来找寻仙草的人修,对于那些一闪而过的思念,在混沌中被模糊,又变成很久才会想起一次了。

变故发生在一个与其他日子不同的夜晚,妖兽熟练的下涯修行,围罩他的闭雨诀忽然减弱,豆大的冰碴砸到了他的鼻尖,他睁开眼,碧绿色瞳眸变成了竖行,那还未能进入的区域忽然出现了一道原先从未见过的结界口。

这结界不同于其他地方都是嵌入地下的,它悬浮在空中,若隐若现,结界里似乎还有团黑影在闪烁,伴随着闪电和暴雨的洗刷,越来越暗,越来越小,与此同时,闭雨诀再次生效。

看起来像是渡劫修士闭关后留下的残洞,妖兽心想。

可为什么残洞会漂浮?

残洞在下一道闪电来临前消失,妖兽记下那繁琐的阵法回去研究,赫然发现了不同。

这结界他见过。

他只是一只没名没姓修为平平的妖兽,能被他所知的结界,只会来源于霁月教书阁里那些。

时隔太久,他有些记不清是在哪部竹经中见过了,可既然见过,证明这残洞的主人和霁月教有些渊源.....

闪电劈落,山洞里的妖兽猛然惊醒。

“.......那邪修说,这副面具的制作灵感是他在极寒之地修行时,见过内封存于一处结界的遗体。”

“遗体的出现像是某个漩涡时空里的储存,像是在碎片的结界里无意中的露馅,他并没想过此人是不是还在世。”

鹡鸰鸟的话犹如在耳,他猛然意识到这或许就是那邪修看到过的结界……

可为什么他没有看到里面的尸身?

妖兽一向沈稳,此刻也不免激动起来,兜兜转转数十年,他总算找到了一丝新线索,事不宜迟,他再次下了涯底。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发现了诀窍,自那次后他再没见过结界,仿佛那好像只是他的幻觉。

妖兽心急,却又不得不冷静,他开始回想见到结界那天是否与往日有所不同,他将可疑的信息一一进行实验,再一一排除,最后只留下了一条线索。

见到结界那日,是凡人的新年。

虽然毫不搭边,可他再找不出别的特殊之处,为了验证这个猜测,他每晚都会去,每晚都会看,总算熬到了第二年的新年。

闪电的相伴下,黑暗并非没有尽头,碧绿色的瞳眸一瞬不瞬盯着四周,神识在能力范围内触及到最大,半炷香过去了,黑暗里没有任何线索,耳边仍然只能听到雷声和雨声。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快一炷香了,他的灵气即将枯竭,若再不离开,会有生命危险。

妖兽难掩心中失落,难道这个也不是,那到底应该是什么?

也就是这时,在他开始后退的第一步,闭雨诀,减弱了。

妖兽立刻顿住,死死盯着眼前随着闪电映出如影子般的结界口,他的心跳开始加速。

结界口如同影子,像鬼魅,在雨水冲刷下,再次变淡。

猜对了,真的是新年。

为什么是新年?

怎么会是新年?

那些被模糊的记忆,忽然如同那飘忽的闪电一般被劈裂,像是有什么冲动急涌而出。

因为修为原因,他想要触及到如此边缘的地方必须一步步修行而来,很难在新年这天发现这数十秒中的异常。

妖兽闭上眼,再没犹豫,转身上涯,捏爆了鹡鸰鸟给他的符箓。

在来到极寒之地的第五年,他找到了尸身的线索。

鹡鸰鸟和豹妖来得很快,不出十日他们便汇合在了山洞里。

“如果你确定我们便会在此准备,一年后的新年,你随我们一同下涯。”

妖兽沈默着点头,继而开始将自己查到的一切和盘托出,以便对方进行准备.。

数年未见,鹡鸰鸟已经变成了霁月教掌舵,行事更为利索,思绪也更加灵敏,有妖兽带路,她探测完涯底,并没有展现出过多的担忧,看来那结界她是有办法的。

这一点很奇怪,妖兽并不是没有想过,为什么豹妖和鹡鸰鸟的修为远高于他,却仍然坚持要让他去寻找尸身呢?

他身上的秘密太多了,是不是只有在看见尸身的那一刻才会得到解答,妖兽想不出来,随着豹妖和鹡鸰鸟的到来,他能分出去想这些的心神也就更少了。他需要更加勤奋的修行,尽量突破五级大关,为了帮助他,豹妖也想了不少办法增加他在涯底的时间,有了八级妖兽的助动,他难熬的瓶颈总算有了些不可见的增长。

时间过得很快,一年对于修者而言如同转瞬即逝,即便妖兽还没有突破五级,他们也还是迎来了新年。

下落涯底的妖兽戒备着,精准指出了两次那结界所在之处,鹡鸰鸟的阵法氤氲着,严肃地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如同前两次一样,妖兽等了很久,等到他灵气快要耗尽,那结界才在闪电下隐隐现出。

来了!

可身边的鹡鸰和豹妖似乎并没察觉。

他狠狠捏爆了符箓。

鹡鸰鸟即刻反应,阵法在脚下形成时,豹妖已经飞身扑向妖兽,头也不回的将它带离,留下身后传来的巨响和通天馀波,纵使有豹妖护着,妖兽仍然感觉到了那股热浪,火光冲天,似乎是鹡鸰鸟强行冲开了结界,点点星火被暴雨剿灭,只是一瞬间也足够让他看清,那不毛之地头一次如此明亮。

离开危险的豹妖迅速扔下妖兽,转身回去帮助鹡鸰鸟,妖兽站在涯边感受着热浪和暴雨的冲洗,眯着眼在火光中寻找,不过片刻就有两个黑点冲出,涯下馀光未定,阵法在妖兽身后形成,等他回过神,他们已经上来了。

但随着他们一起上来的不是什么尸身,而是一个巴掌大的的冰雕水球。

暴雨下,馀波旁,在看见那冰雕水球的第一眼,妖兽呆住了。

一个小小的冰雕水球,他感觉到了说不上来的熟悉。

他如同被闪电击中般怔楞,仿佛那水晶球里有魔洞,像深渊一样将他吸入了记忆漩涡,直到鹡鸰鸟招呼他才回过神,勉强跟了上去。

鹡鸰鸟安顿下豹妖疗伤,让狼狈的三只妖兽得到了暂时的干爽,才开始讨论起这冰雕水球的问题。

重点不在水冰雕水球,而是结界外的黑影以及这水球里的戒指。

“黑影即为尸体的模样,根本就没有尸体。”鹡鸰鸟面色凝重看着妖兽,似乎他就是下结界之人,语气带了一丝不善,“一定是为了吸引注意到这结界,才会将尸身作为幻影。”

“原来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找尸体,现在我知道了,只是为了取出这颗球里的法器。”她摊开掌心,冰雕水球漂浮于上方,黑色的戒指静静躺在里面。

靠着墙疗伤的豹妖盯着水球皱了皱眉。

极寒之地的水晶棺不会融化,水晶球也不会,法器也不会。

是的,这是法器。

和号角一样,即便是初见,可在妖兽脑海里瞬间就浮现出了此物的信息。

豹妖看出了妖兽的沈默,“你知道?”

洞外电闪雷鸣,洞内气氛带了丝尴尬的压抑。

鹡鸰鸟和豹妖都看向他,妖兽并没有对他这个问题做出回应。

一时间,山洞里没人开口。

妖兽沈默半晌,那两人格外有耐心等待着他先发言,似乎他不愿说,就不会打破这种僵局。

他不太自然看了两人几眼,缓缓吐了一口气,

【拇指戒,与号角同源,初始作用来源于控制邪灵,若叠加套于号角尖端,则可传音号令于特殊族群丶部落,或者某人,使其想起被尘封的命令,以便达到某种效果,善用于控制,此为禁术。】

禁术,又是禁术,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么多禁术,他有些烦躁,那没来由的撕裂冲击再次被放大。

空气有几瞬的冷场,豹妖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

“号令号角和此物的口诀你都知道吧?”

妖兽瞥了他一眼。

“那看来你还有事得忙了。”豹妖尾音拖得很长,长得妖兽心烦,他几欲书写,最后又直接划掉。

“想问为什么?”大概是他并未掩饰,心思写在了脸上。

“在这里,甚至在修者界,你清楚才是最合理的情况。”

“不记得了吗,刚刚在涯下只有你可以看到那结界。”

豹妖这话说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如果不是妖兽明白他说得对,都可以将他列为欺骗。

如同当年赢下承诺会找到尸身一般,妖兽踌躇着,停顿了许久,才再次叹了口气,【我会修行至化形,然后吹响号角】

**

**

从妖猫妈妈窝里醒来的那天起,妖兽便知道自己应该完成一些使命。

使命只如同一种概念在他脑子里形成,不存在于任何形式,可他从未想过要放弃,每次都是模糊的去想,没触碰到什么。

直到他找到了号角。

他觉得这件法器便是指引他完成使命的关键,他执着地一定要得到它,并将阻止它得到这一切的人都试做障碍。

为了清扫了障碍,他不得不和女人相伴,不得不被她影响,不得不被人调遣。

他为了这件法器,已经算舍弃了许多。

可若不是鹡鸰鸟的疑问,他或许一直不会去认真的思考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得到那件法器。

疑点太多了,问题也太多了。

遇到了强掠他的女人,他没有去追究;被迫要求修行,他妥协;得到了他前世的身份,他忽视;明明修为高出他许多,可以自己去找线索的豹妖鹡鸰鸟,偏偏要让他去,他不追究,直到现在————

这些疑问被无数碎片串联起,他看到了那枚戒指。

见到戒指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作用,下意识就可以说出戒指的口诀,并惊奇发现,此物的作用与号角相连,他那么迫切想要得到号角却找不到原因,没想过原因会以这样的形式送上门。

冥冥之中兜兜转转,他费力想要挣脱的这一切形成了大网将他笼罩。

这显然是最开始就赋予他的权利,是他必须要承担的责任。

不论是法器丶霁月教丶戒指还是她,都以出其不意的姿态出现在这张网里特殊的地方,在牵引他找到真相。

随同豹妖和鹡鸰鸟离开极寒之地起,妖兽便开始闭关。

霁月教那么大,想要寻找一处灵气充足的地方闭关并不是什么难事,可他却没有选择在霁月教进行这些事,而是寻了北寒山的一处山洞,将自己彻彻底底与外界隔离了。

四进五远比他想象中难以突破,或许是他心神不定,他久久没有彻底冲破那道砍。

许多妖兽一辈子就会折在四进五这里,他却没有这种担忧,也并不灰心。

他一次次敲打着那扇大门,怀着坚定的信念,契而不舍。

在时间被模糊的年月里,他基本上没有概念,没日没夜的修行在春夏秋冬中游走,这是一段漫长的过程,春雨丶蝉鸣丶秋叶丶冬梅,他感知着周遭变换的一切。

记忆似乎是被封存起来,那些一闪而过没有在此期间出现。

他全心全意能做的只是修行,日覆一日,年覆一年,终于在一个霞光潋滟的傍晚,妖兽突破了五级。

步入五级的感觉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他清楚感知到身形的长大,力量的增加,在力所能力的水平里,他甚至觉得可以和元婴修士一战。

但不够,还是不够的。

想要驱动号角,他最起码要化形才可以做到。

化形,意味着妖兽全方面的进步,可以拥有一个完整地人形,能够做到很多他永远也做不到的事情。

比起四阶进五阶的不确定,五阶进入六阶仅仅只需要时间。

也正因为如此,所消耗的时间比以往都多,霁月教的书阁里详细记载过,短则百年,多则千年,极少数能在数十年时间里做到这些。

妖兽没有把握自己能否成为那个极少数。

他只知道需要尽快。

想必极速增进修为这种事一定也不只是他做过,所以办法也不会是完全没有。

霁月教的书阁里的所有竹经基本上都是倡导循规蹈矩遵循自然地方式修行,从没有人告诉过他如果才能加快修行进度,但那些游走在边缘的修行方式,却恰如其分的出现在了他脑子里,仿佛这些知识知识储存在他记忆深处,若需要提炼便会自动想起。

邪修除了掠夺不属于他的修为而增长自身修行以外,还会使用个别极端的方式,例如妖兽已经经历过的,在极其危险之地修行。

极寒之地算是其中一处地方,在修真界,这样的地方不在少数,多半被列为了禁地,轻易不能入内。

如果不剑走偏锋,这件事长久的不会再有结果。

事已至此,妖兽开始相信让他知道这些,或许也是一早就被编排好的退路。

危险之地很多,可他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有这么多。

皇城以北的火山丶荒漠深处的蛇蝎窑洞丶海底的旋流......他常常会觉得自己的渺小,在夹缝里苟延残喘的存活,他又变回了那个从妖猫窝里出来的小妖猫,在残酷的环境下险象环生。

修行的岁月里他比在极寒之地更难熬,每天都会为了明天的生存烦恼,甚至有时候会忘记做这些的初衷。

应该很久了吧?快到了吧?

他总是这样想,可惜时间匆匆,他总会受伤,大大小小的伤,好了又伤,伤了再好,一天天过去,他学会了如何自行疗伤,知道了什么仙草可以服用,什么不能服用,什么可以叠加效果,什么又是以毒攻毒,苦中作乐的日子里,进阶的契机来得十分很凑巧。

那是他不知道第几次与蛇妖对弈,受了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严重的伤,在吃下仙草后,他才迟钝的感知到了进阶的突破。

来不及准备,没工夫去通知鹡鸰鸟和豹妖,进阶比想象中困难。

或许是有伤,化形起来非常痛苦,疼痛伴随着修为瓦解,聚拢丶扩散再凝结,这是一件需要毅力的事情,是毁灭却又重生的过程。

不知道其他妖兽化形时是不是也这样,他想。

疼痛在难挨的岁月里散去,疼痛逐渐开始退散,他终于睁开了眼。

这是一种奇特的触感,手丶脚丶身体,面容,柔软的皮肤,意料之中的服饰。

他一身泥泞,有些不自然走到了河边,跌跌撞撞摔进河中,一步一步走到了瀑布下。

巨大的水声在耳边炸开,他吃力地开始对自己进行清洗,顺着溜走的水流,第三次看到了那容颜。

对比起第一次的陌生,第二次的覆杂,这一次,他仿佛才看到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他好像如释重负,长长吸了一口气,水流冲洗着他的身体,他忍不住将积留的灵气发散,惊起一片飞鸟。

烈日从正空投下,水珠从他发烧滴落,他闭上眼,感受着冰凉的瀑布迎头浇下,感受着太阳的馀温,攥紧掌心,捏爆了符箓。

而今距离他离开极寒之地,已经过去了一百年。

**

**

童煊再次看见他时,第一次明白了施青颜的感受。

普通的长袍,劣质的佩剑,随意一束的长发,淡漠的眉眼却营造出出尘绝伦的气质。

这是一种独特的气质,与别人都不同,明明是一样的面容,可一眼就能看出罗庭晟和他的天差地别。

“准备好了吗?”他没有过多的废话,直奔主题,将目光投向了放置法器的石柱上。

很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但只是一句也足以让人断定他的身份。

童煊在旁点点头,解了结界,任由他走了过去。

男人轻轻拿起号角,指尖在上面抚摸,如同抚摸一件心爱之物。

他露出深远又困惑的神色在原地驻足良久后,才轻声问道:“吹响它,会有一百只白猿猴前来。”

一旁的灵翰皱了皱眉,但即便不解,却仍然没有打断他。

“届时我会拥有一百个不同地址的信息。”

“在其中一个信息里,隐藏着一件贵重的物品。”

他说出这些的时候,神色里带着一丝迷茫,好像这些信息,也是他刚刚才知道的。

“才想起来的?”灵翰问。

男人握住了号角,回归头与他们对视,“那是什么东西。”

“是我的东西吗?”

“是。”

童煊肯定了答案,可却又没有丝毫隐瞒,“但我却不能给你。”

“我需要你找到那件东西,再将它给我。”

他看起来很平静,似乎已经猜到了会是这个回答,“是吗....”他声音很轻,这应该不是一个疑问句,更像是他给自己的回答。

“是给她的吗?”

他问。

灵翰忍不住也看向了童煊。

男人的目光并没有放在他身上,他似乎是越过了自己,在看别人。

这让童煊不由得记起当年施青颜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他目光坚定地,再次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如同当年一样,“是。”

男人哦了一声,垂下了眼睛。

童煊忽然感觉到了时间的重叠,仿佛那一幕在倒退。

......

......

......

......

“孟极,其状如豹,而文题白身,是善伏,其血入药,内丹进补。“男人黑袍袭地,俊逸的面容上带着一丝苍白的阴冷,这是他周身未经掩饰的气质所致,他没什么表情,“内丹进补除了会滥杀妖兽外,于修士修行也并不一定有所助益,多数妖兽的内丹带着玉石俱焚的灵气,无法被人修炼化,实在是非常冒险的举动。”

童煊挑眉,“是的,所以这是禁术。”

“但孟极内丹不会反噬。”白堕平静得仿佛他不是这一物种,“修行至高阶,寻常丹药于高阶修士而言毫无用处,唯有两者可以进阶,其一便是孟极内丹。”

“若高阶修士食得孟极内丹,修为会直接进阶至少三级,若是临近渡劫的修士饮用,渡劫飞升的机会会高出三倍。”

“这些.....”童煊有些迟疑。

“现在流通市面上的竹经自然不会写这些,这是我原来在九仙圣境里看到的。”白堕垂眸,“对于高阶修士都有这样惊人的作用,保住一个低阶修士的命自然绰绰有馀。”

“只可惜千年前我并不知道这些,否则也不会引出后面那些事。”

男人说着,话锋一转忽然问道:“无垠给你的丹药,够她在我渡劫失败后吃多久?”

童煊沈吟片刻,“两百年左右吧。”

他嗯了一声,“差不多了。”

话已至此,童煊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间有些不可置信,“您是说....”

“渡劫前,我会将我的内丹封存并放置于某处,毕竟我不知道渡劫重生后的我会是以什么样的形态出现。渡劫后一定要找到我,让我亲去到渡劫失败的遗留地处寻找这颗内丹,记着,只能是我本人才可以,其他人寻不到。”

童煊好半天才消化了他话里的意思,小心翼翼问道:“可没有内丹,怎么还能渡劫? ”

“没有内丹,还有肉身,还有人形。”白堕似乎已经预想过千千万次,他冷淡道:“孟极不同于寻常妖兽,没有内丹也能存活,只不过如果是渡劫会失败得更快一些罢了。”

他擡头,嗓音微哑,“这些都不要紧。 ”

怎么会不重要呢,会很痛苦的死去吧.....

男人看穿了他的意思,眼底带着一丝决绝的坦然,“要紧的是,我找到这颗内丹后,马上给施青颜服下。”

童煊看着他沈默片刻,犹豫着,还是开口了,“恕我直言,失去记忆重新开始的您或许并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如果是这样,要怎么办呢。”

能有一次重来成仙的机会,不管是一百年还是一千年,过去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吧。

男人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童煊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

……

很多年了,童煊依然记得他的话,这是一种天然的自信和愚蠢的莽撞相结合而成的矛盾,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而他眼前好像浮现出男人苍白的脸和沈重的目光,仿佛穿越时空就站在他们面前————

“不管是曾经丶现在,还是将来,我都会接受。”

虚幻的记忆在面前男人擡起头时消散,再一次将童煊拉回了现实,听见他说,“好吧,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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