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她比想象中更加难缠。
也对, 白堕和她的羁绊那样深，她必然不可能这么轻易放弃。
面前的女人眉目张扬，神色嚣张, 正用非常不客气的目光打量他。
好歹他们朝夕相处了十年, 她想做些什么, 男人多少可以猜到，接下来，她一定会想尽办法和自己产生关联————
“不要担心, 我不会找你麻烦。“
“虽然你没有完成任务, 可毕竟我是自愿的，你不用负责。”
男人没动, 话是这样说，可他知道她没讲完, 他凝视对方, 等待着她的但是。
“但是你也别管我跟着你。“她说得倒是无所谓，“想甩掉我还是很困难的。”
“当然如果你在短时间内修炼到分神那我也没有办法。”
自然是没有可能。
纵使天赋异禀, 也不可能一步登天。
男人并没有回答, 现在这种情况，动怒是讨不到好处的。
当下的情形他占不到优势, 就算不理她不管她，也摆脱不了她，还难保会产生出不必要的愧疚。
他看着眼前的人, 一时出神，忽然想到了很久之前, 她利用自己的弱点来博取他的同情, 当年他很愤怒施青颜将自己作为白堕的替身而存在，想要和她一拍两散, 被她的眼泪骗了回去。
施青颜见他没出声，对他挑了挑眉。
这个眼神的意思，他很清楚。
这是她最会做的事了。
她擅长说谎，也喜欢以退为进。
他被算计了，就像他算计对方一样。
现在，他们角色对调，被拿捏的人变成了他。
从她替自己受伤那一刻开始，他就做不了决定了，不管是拒绝还是接受，他们势必还要纠缠。
思及与此，烦躁之意不免再次涌了上来，与此同时男人又忍不住产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好奇。
他们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真的值得这样纠缠吗？
这样的好奇很转瞬即逝，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这不应该是他要思考的问题，也不是他们需要达到的纠缠。
“你的朋友现在怎么样了？”
他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施青颜却很快接受到他这话里的意思。
她耸耸肩，“仙尊既然找到我固阵，自然也要完成我的心愿。”
“在我们养伤的这几天，他们已经被接到关山了，之后的事情仙尊会处理的，我已经仁至义尽。”
既能帮她朋友，又能牵制住自己，这么好的买卖，她不可能不应下来。
男人直视她略带挑衅的目光，微不可闻松了松掌心。
既然她摆明了，不如他也痛快一些。
“我会帮你我力所能力之事，直到你伤好为止。”
施青颜哦了一声，眸子里染上一些情不自禁的势在必得，嘴上还在说着反话，“是嘛。”
她明知故问：“不勉强哦？”
男人冷然应声，“仙尊说你的要多久能好？”
她笑盈盈，“我说百八十年你肯定也不信。”
“毕竟有分神的修为，即便这样程度的伤，未涉及根本，打坐个一两年也就好了。”
“但我不准备打坐，你知道的，我很讨厌修行。”
那就是要三四年了。
虽然需要一些时间，但算不得太久。
和她在一起相处，也算不上忍耐.....
如果持续接触，她或许会受伤，会难过，这是白堕不想见到的，可他不一样，他并不担心她会遭遇这些。
等她真的发现他们不一样的时候，或许就会失望了吧。
男人敛眸，“那么你现在要怎么样？”
施青颜露满意的神色，“暮阳盘和徐芝芝陆源的事情仙尊处理成功后她会托消息给你我，所以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我们离开这里。”
这也是男人先前的打算。
“你原本准备去做什么呢？”她问。
“修行。”他答。
施青颜应该很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也知道男人的回答会是什么，也很早想好了要如何回应，所以她接腔很快，“那还真是不巧，我准备到处去看看。”
“罗城丶翡翠岛丶碧云边境和大草原....”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地名，确实是计划了很久的样子，接着话锋一转看向男人，
“如果我伤好之前，你都要和我一起，那你就不能修行啦。”她说的可惜，眼里却带着挑衅，“所以希望你有所准备，来接受这些。”
男人一顿。
她在回应那时他对她说出的，要对方有准备接受自己。
记了很久。
是故意的。
他没什么表情嗯了一声。
“好的。”
她看起来心情不错，碎落的日光下，她莞尔一笑，“走吧，现在我准备先去翡翠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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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海边干什么呢？
她也不是没见过海。
男人看着她兴高采烈的模样，非常不理解。
她要求走传送阵，于是他沿路设下传送阵，不过两日，两个人就来到了东城山后。
这是个傍海而建的小镇，居住者皆为凡人，比起修士镇，凡人会更质朴，也会更直白一些，彼时他还是妖兽跟着施青颜到处跑的时候，她就最喜欢扮做凡人四处游历。
眼下她起了兴致，故技重施换好凡人服饰时，希望他也一样。
男人摇头，冷然拒绝，“我要做的事情里，并不包含这些吧。”
施青颜倒也不勉强，她只是点点头，“行吧，那我们挑一家住下吧，你有中意的吗？”
男人意外看着她，“你要在这里住下？”
“啊，要呆上个一段时间的，不住下不行吧。”她嘀嘀咕咕，“我还需要休息呢。”
见对方不解，她继续道：“就和我们当初一样呀。”
当初....一样？
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们毕竟相处了十年不是吗，目前你也已经化形了，你需要做的，就是在我伤好之前都陪在我身边，那么至于你和我在一起时想修行还是其他，我都不会干涉。”
“现在我想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有什么问题吗？”
男人心中所想并未表现，只是默认，算是应下了。
入住并不是什么难事，凭借她的本事，她很快就将这里底细都摸清楚了，入住的第二天，就有邻居跟他们打招呼了。
太阳落山的时候，她扛了一大堆海鲜回到他们的这个临时据点住所，生起火，架着开始烤海鲜。
这是她的习惯，什么东西都喜欢吃热的，美其名曰只有热食才是真的食物。
火堆前，她碎碎叨叨的讲着一些有关这里凡人的事情。
她说，凡人长期住在海边容易生病，所以这里离海边还要走个两公里左右，她晚上会过去。
果然是来玩的。
只是，“为什么要晚上去。”他问。
海边的晚上和平时的晚上没有什么不同，劳师动众在这里住下，就为了晚上去海边吗？
她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原因，男人明了，选择缄口，“那你出发时叫我就好。”
“不用不用。”这她答得倒是很快，“我自己过去。”
哦？
男人挑眉，没有多说什么，只应好。
朝夕相处的那十年里，正是因为他以为他们足够了解，所以才会上当，被她的事情卷入旋涡，现在上过一次当就不会上第二次。
所以她不说，他也不问。
晚霞被黑色席卷，月亮刚冒出了一点头，天完全黑了下来，她开始往海边赶。
看着她兴致勃勃的背影，出于习惯和现在他们同伴的身份，男人分了一缕神识去追踪她的行迹，察觉到她一直到寅时才回。
回来的时候没有去时的兴奋，她看起来有些疲惫，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这样子应该没有找到她想要的东西。
不过仅仅一次，不会磨灭她的决心，夜晚去海边这个行为，变成了她一个月后的日常。
这一个月里，每日白天她就到处在镇子里打听什么，夜晚独自去往海边，总是非常忙碌，也没时间和他说话了。
直到一个月后，她好像终于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
她白天都在到处奔波，傍晚连晚饭顾不上吃，一时得意忘形，急冲冲进屋便拽住了他手腕，“走！”
男人依着起身，却拂开了她的手，问，”去哪？“
“海边，现在走过去时间刚刚好。”
施青颜收回手，并不介意对方的疏远。
男人不再多言，跟着她前行。
她没有选择阵法或者御剑，反而是步行，不过虽是脚程，但也算不上太远，沿路边走她边和男人介绍这里的一切，越临近海边，碰到的往回走的凡人也就越多，多多少少都和她打了照面，与她打着招呼，她非常熟悉地叫出这些人的名字，几步之间还可以聊上几句。
仿佛她来这里不是一个月，而是一年。
很奇怪，她好像不一样了。
原来的她不会这样。
男人看着她的背影，几乎算是下意识的恍神，在和她游历的十年里，她多以旁观者的姿态了解着一切，虽然喜欢扮做凡人，却从不真的与凡人过多交往。
但现在不同，她很自然融入了这里，好像她就是属于这里。
她很喜欢当凡人。
这个结论刚刚得出，没等他想出一二，他们已经来到了海边。
夹杂着咸湿气息的风迎面吹来，天快黑了，背着娄子的凡人收拾着渔船和工具准备回家，仅存的的微弱日光从侧面落下，打在施青颜的发尾丶睫毛和鼻尖，形成光晕的阴影，或许是他看得有些入神，她回眸时，两人撞了满眼。
她眸光晶晶，指着不远处的礁石，“就是那边。”
男人的目光从她眼眸快速移开，顺着她的指尖望去。
走过去时，已经完全天黑了，夜色袭来，月亮悬到了海岸线。
礁石被海水拍打，哗啦啦地发出声响打湿着沙滩，海水褪去，逐渐有东西被推上了礁石，落下发着亮光的颗粒，微微透着荧蓝，直至天越来越黑，光亮也越来越大，而他们周围也没有了凡人。
“夜晚没有光，多有四级以上妖兽出没，天黑之前凡人一定会离开。”她边和他说着，边往礁石处走去。
直到走近了男人才发现，那些透着蔚蓝发光的颗粒，是被冲上岸的贝壳，而贝壳被拍打碎落，或张开蚌埠，壳边附着的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珍珠。
“很漂亮吧。”
她自言自语。
“虽然珍珠很多，可只有夜晚能看见，夜晚又过于危险，很少有人来此冒险。”
他嗯了一声，没有明白她的用意。
她嘀咕着，给礁石施了个法。
沈重的礁石缓慢悬浮，被她移到了一旁，留下一个巨大的坑印，随即她马上跑到坑印旁卷起了袖子，用力刨起了沙坑，渐渐地，从沙坑下露出了同样的荧蓝色。
她动作很快，从沙坑里将那颗被埋下的珍珠挖了出来。
这是一颗刚好放满她掌心的珍珠，在月色和夜色的交融下，散发着那些碎落珍珠都不曾有的夺目荧蓝，看起来非常珍贵。
男人略有惊讶，“你这么多天，就是在找这个吗？”
“对呀。”她答得自然，“找了很久，这是最大，最漂亮的，我对比过。”
男人看着夺目的珍珠，忍不住问道：“哪里找的？”
海水冲上岸的贝壳，不可能孕育出这么大的珍珠。
“海里。“施青颜并不想过多赘述她寻找的过程，说着她甩甩手，将珍珠递给男人，“帮我拿一下。”
男人迟疑了一瞬，随即接过她手里的珍珠。
妥善安置好珍珠后，她才重新施法将硕大的礁石挪了回去，做完这一切，她转身接着小心翼翼捧回珍珠，看向男人，“走吧。“
男人问：“去哪？“
她笑了下，“爬山。”说着，便开始往回走，又开始了她的自言自语。
“从这里走到山上去，大概两炷香时间，这条上山的路也有很多妖兽，凡人不会走，所以路没有被开垦过。”
“捞鱼的船家跟我说，因为一直没有人去挖掘，这山和这海，还有很多值钱的东西没有被发现。”
“不过也很好理解，修者追求长生，凡人才追求物质，这些东西对于修士来说不重要，那自然没人会帮凡人去开垦。”
“这也说明这里的人不够贪心。”
“如果是我，可能会找个低阶修士合作，让对方帮忙开垦山路，再把采集到的珍珠和仙草拿去变卖，最后和对方平分，怎么着也能分到一些灵石嘛......而且一个修士能活很多很多年的，最起码能保这个凡人一辈子荣华富贵吧。“
“啧，这里的凡人，有些过于畏惧修士了。”
....
越往里走，杂草越多，确实是没有被开垦过的模样，但看起来却仍然有一条小路，刚好供他们一前一后的通行。
既然不是凡人所为，那就是她做的了。
她已经走过一遍了。
男人得出结论，看了眼前方仍然滔滔不绝的女人，沈默跟在她身后。
她话很多，不知道为什么可以说这么多。
路边的野果丶地上的小花，躲在远处偷看他们的妖兽，她都能说上一二，男人时长会陷入沈思，也会偶尔听进去她的意思，却始终没有给她回应。
就这样走走停停，月亮从高悬至下山，昏黄的微光拉出破晓，还不算刺眼的日光有了升起的架势，他们爬到了山顶。
俯身望下去，微红的日光洒在碧蓝的海面，太阳从望不到边的海线缓慢升起，与碧绿的海面交融，形成夺目的彩虹。
施青颜谨慎地捧起她的珍珠，莹白的珠面包裹着的是五彩的光芒，比起在夜晚的神秘，此刻它好像才拥有了活力。
她有些得意，似乎是很满意自己的发现，“怎么样，很漂亮吧。”
纵使男人见惯美景，在此时此刻，也难免会有一瞬的失神。
他点头。
施青颜笑了，在绚烂的容光下，她的笑容也变得更加明艳，她伸出手，将那颗珍珠递到了男人面前。
.....
什么？
海风袭袭，男人定在原地。
看着面前被珍珠映衬得格外娇艳的她，他猛然意识到她要做什么。
他诧异看着眼前的女人，想要说些什么，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从没有过，好像不属于他的声音和模糊幻影，那声音低沈，瞬间将他拉入某一个场景，在这一瞬间，眼前的施青颜好像和时空重叠。
【东城山后的翡翠岛有珍珠，在凡间很出名，许多凡人求亲前都会去那边采集珍珠。】
【啊，那我一定要去了。】
【你去做什么？】
那段记忆和声音与眼前的她一前一后，仿佛在彼此影响，相互交替，她们说出了同样的话——
【当然是去找颗最大的珍珠....】
“送给你。”
他心头猛然一跳，幻影消失，声音也随即消失，留下他逐渐不受控制的心跳。
等等，这不是他的记忆。
心跳加速这样的反应也不该属于此刻的他。
男人蹙眉，盯着施青颜。
为什么他会出现这种幻影和声音？？？
可面前的情况容不得他细想，他语气不善，“你在干什么？”
她背靠太阳，浑身笼罩着温暖的阴影，微风吹动她的裙摆，女人大大方方和他对视，“送你礼物啊。”
**
**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男人很想让自己不要去思考有关于她的事情，但总是事与愿违。
街上人来人往，茶楼里宾客满堂，这里比翡翠岛要热闹。
面前的施青颜正专心的看着小二递过来的菜单，精挑细选的看着菜品，转头问他有没有想吃的。
他没应答，他只是很奇怪，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为什么她要兴师动众一个月，每天下海去寻找凡人的宝物来送给一只妖兽作为礼物。
他意识到，他的情绪再次被对方牵扯了。
男人敛眸，“我不吃。”
被拒绝的她也不恼怒，自顾自点了许多她想吃的东西。
距离他拒绝对方的礼物，离开翡翠岛，已经又过去了两个月。
他还记得她被拒绝时的反应。
“你不喜欢珍珠啊。”她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在自问自答，“为什么不喜欢，多好看啊...”
男人带着一丝无法言说的覆杂情绪。
施青颜见他不语，期待地看着他，“要不你再看看，这颗真的很漂亮。”
见他不说话，她继续道：“还是你不喜欢这么大的，小的也可以，我回去找些小的穿起来.....”
“我不喜欢你。”他打断了对方。
施青颜停了一下，叹了口气，“这和我送你礼物有什么关系呢？”
很难说是不是烦躁再次用上心头，看着面前满不在乎的女人，他觉得很莫名其妙。
一时间很难去思考那记忆是怎么回事，不应该产生的心跳加速又是怎么回事。
他僵硬停住原地片刻后良久，闷声道：“我拒绝。”
施青颜哦了一声，看起来有点失望，但等她掏出储物袋，将珍珠放了进去，再次擡头时，那点失望也消失了，“好吧。“
她好像很会调节情绪，仿佛她那一个月的劳动和心血没有被认可并不难过，也没有特别在意。
那为什么要送呢？
而且那天产生出的莫名其妙的情绪和那段不属于他的记忆到底是什么东西？
在他的所有印象里，从没有过这种对话和场景，思量许久，他将这记忆和反应归于仿制盘。
仿制盘是带有白堕意念和精血溶制的法器，销毁后留下碎片的记忆，刚好和此情此景重叠，也并不算太出奇。
他不愿去深究模糊的幻影里，承诺送珍珠的人是谁，也不想在意。
更何况相比较这些，比较出奇的是施青颜的反应。
在得到他准确的拒绝后她很快如常，“那我们离开这里吧。“
所以去翡翠岛找珍珠就是她的目的，目的达到了，也就要走了。
而现在他们就正处于施青颜计划里的下一个地点——罗城。
为了来这里正好遇上节日，她仍然没有使用阵法和御剑，反而还是选择步行，这也就导致他们足足走了两个月才来到这里。
说起这个时她表现得如刚到翡翠岛时那样兴奋。
思及与此，他不想知道也知道了，这大概就是她的目的吧。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会不会想出更多奇怪行为来证明什么呢。
而这样的行为，不太符合他所了解的她的个性。
不管是哪里，路程多久，她再没露出过那种懒惰又任何事情都无所谓的态度，和相处的那十年里的漫不经心相比，现在的她实在是过分活泼。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没多久，立刻就被他压了下去。
或许是一起随行，他实在太容易被她影响了，明明很好应对的。
是的，他要做的只是应对。
而应对说起来麻烦其实也不算特别麻烦。
只要一直拒绝就好了。
他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那颗莹蓝色的珍珠，和珍珠前她的模样，他闭上眼摈除这些杂念，再睁开眼时，发现对方正看着自己笑。
他移开目光，喝了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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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来人往的街边已经凑集了许多来参加活动的凡人，他们打扮各异，好像来自各地，兴致盎然的看着街边不同的活动，施青颜追着抓住前面独自穿梭于人群的男人的袖子，有些抱怨道：“跑这么快做什么。”
“那边好多人诶。“她扯着男人袖子往不同方向走去，“去那边。”
纵使已经天黑，但路边点亮了形状各异的灯笼，显得城内繁荣辉煌，顺着她的方向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个撘在酒肆前偌大的擂台。
凡人很喜欢举办各种各样的活动，比武的丶对诗的丶展览的丶买卖的，眼前这是一个酒商举办的比武比赛。
擂台上拿着锣鼓的店家吆喝着聚集人群，男人不急不慢跟在她身后，两人站定在人群外，遥遥看着店家在催促声中讲出了比赛规则，并让手下端着酒杯给台下的看客们。
“你看出来了吧。”她忽然开口。
男人目不斜视，“没有。”
施青颜并没有不满于他敷衍的态度，耐心的讲解起来，“就是凡人惯用的手段嘛。”
“用比赛来给店铺做宣传，能赢的人能在他们店里免费喝一个月的酒，并给出一定的银子作为奖励，而输的人则要当场买下一坛，当下一直会有人给在场的看客试饮，引起他们的好奇心，然后再请出他们请到的守擂者.....喏。“
像是为了迎合她的解说，店家拍了拍衣服，开始推销他自己。
“这个店家有练气修为了。”她说。
但资质很差，很难达到筑基，男人在心中补充。
事实上很多凡人都是这样，练气到筑基，对于凡人来说就是一块敲门砖，不管怎么样只要练到筑基就可以算是一名修士，但如果只是练气，那也仅仅只能算身体好一些罢了，许多凡人自行修炼都会止于这一步。
店家还算诚实的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也提出了条件，比试阶段，没有武器，但他不会使用任何灵气法术，纯靠近身肉|搏。
“吹牛，练气哪有法术。”施青颜小声嘀咕。
果然刚刚跃跃欲试的众人在听到这话后展现出了一丝的犹豫。
看着颇有兴致却又犹豫不决的众人，店家怂恿着又说了许多激将之言，也总算是有了一个愿意尝试的凡人。
这大概平时就是习过武的男子，动作还算利索，上台后行了个礼，就开始第一轮比试。
“要输了。”开了个头她便已经下了定论，虽然台上两人还在交手，可大概过了十来招，男子便已经输了，对方倒也痛快，直接就买下了一坛酒。
第一轮结束，店家见兴致高昂，审时度势的加大了筹码，承诺之后但凡每过一人，下一位挑战者如果胜出便可多在店里免费喝一个月，给出的银子也直接翻倍，但同时如果输了，那么需要买下的酒也必须翻倍，若能一直赢下去便以此类推。
高额的银子在前，很快上去了第二个挑战者。
“嗯...”施青颜饶有兴致看着比赛，“这个人还可以。”
说话间，店家的小二已经端着托盘来到了他们面前，施青颜扬手要拿起一杯，被店小二不着痕迹的躲开了。
伸出的手悬停空中，她一顿。
店小二将目光投至到她身旁的男人，“试试我们的酒吧，香醇浓厚，很好喝哦。”
男人扫了一眼小二，一动未动。
没得到回应的小二有些遗憾，转头才将酒递给了施青颜。
施青颜打量着眼前的小二，“你觉得我买不起你们的酒？”
对方很快就察觉到了她的不满，连忙陪笑着不是，她没有再接那杯酒。
低眉顺眼下去的小二松了口气，施青颜冷哼了一声，没好气扫了眼台上的店家，很不巧又看见了台上的店家在使诈。
第二位上去的挑战者仍然是个男子，或许是也有自行修行，他临近练气的突破口，却还没有达到练气，和店家对起招来能算得你来我往，更是有见招拆招的架势。
店家应该没想过第二个挑战者就会和自己持平，大概是不想一开始挑战就进行不下去，于是他偷偷使了个诈。
四拳相交，在下一次出掌时使出了灵气，很快男子便被打得节节败退落了下风，迅速输掉了比赛。
店家假模假式抱拳，实则笑嘻嘻让对方买了两坛酒。
来罗城的都是凡人，很难看出他是不是动了手脚，就连刚刚摔下台的那个男子也没有办法分辨，如果他每次都是这样，那也就能一直赢下去，这个擂台，也就没有摆下去的必要了。
果不其然，在第五位挑战者上台后，店家使出了同样的手段。
从头看到尾的施青颜啧了一声，“怎么输不起啊。”
说这话时，她语气带了一丝不善。
男人听出了她话外之意，扫了她一眼，几乎是瞬间便看出她的想法。
她要出手？
这个想法刚刚落地，在台上呼唤第三位挑战者的店家就收到了施青颜的回应。
男人眯了眯眼。
施青颜换上一副随和的模样，温和道：“我想试试。”
基于对她的了解，男人知道她现在是有些生气也来了兴致。
可是原来她从不会管这种闲事，即便小二狗眼看人低，她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在她的处事原则里，一向是能动口的绝不动手。
这样的转变，很不符合的她的性格。
或者说....那并不是她的性格？
男人思索着，看着她上台，看着她对店家颔首，看着她懒散散道：“开始吧，请赐教。”
风吹动她的衣角，她露出势在必得又极其隐晦的笑意，显得有些狡黠。
就是这时。
几乎是在她最后尾音的一刹那，他好像在瞬间被拽入了巨大的旋涡，眼前生出模糊的幻影和陌生的声音，无数被割裂的碎片划过又拼凑成断断续续的一幅幅画面和他从没听过的声音——
北寒山的峡谷被牵制压在树上愤愤不平的女人丶荒漠的中央漫不经心妖娆抚媚的身影丶凡人桃花飘落的院落，好像都有人对他说过，“请赐教。”
幻影消失，碎片再次融化在眼前的场景里。
剩下的，还是足够影响他的心神的心跳声。
男人皱起眉头，忍不住捂住了心口。
又来了？
怎么总是这样不合时宜？
他几乎是本能看向了台上正游刃有馀和店家过着场面施青颜，烦躁再次泛起。
擂台上，店家被单手的施青颜打得节节败退，两手交叉的时候想故技重施，施青颜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在他出手瞬间便划开他的拳头，继而往外一送，将看起来比她高大许多的人轻轻松松送出了擂台之外。
巨大落地声伴随着店家的呻|吟同时响起，施青颜诶了一声，好像她自己也有点意外。
虽然她没有使用灵气，可她现在的修为还是高出对方太多，不管怎么样，都会对对方造成一定程度的损伤。
原本是想教训一下店家的施青颜居高临下看着捂着心口的店家后，沈默了。
店家如果这个时候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个硬茬子，那也没有继续混下去的必要了，他戒备看着施青颜。
施青颜想了想，认真道：“算我出手重了，抱歉。”说着她弯腰，对店家伸出了手。
店家迟疑片刻，还是回握她的手臂，站了起来。
随即她从怀里掏出一瓶丹药扔到他给他，“灵植，治伤的，没毒。”
店家摸索着药瓶，这下也反应过来了，看施青颜的眼神都带了一丝惊吓，“真，真君？”
“真什么君。”她矢口否认。
“我只问你，做生意是不是要讲究诚信，如果输不起的话，就别玩了。”
店家连忙称是，继而表示马上履行诺言，被施青颜拦下了。
她老神在在咳嗽一声，“其他就不要了，给我一坛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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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不是为了酒，我是那一下真的生气了才上去的。”
“不过确实没想过他会受伤，主要还是忘记了我现在的修为。”
“这酒还挺好喝的。”
包下湖畔大船的女人正没个正型坐在甲板的长椅上喝着酒，神色慵懒。
男人沈默以对。
似乎也没指望他会回答，施青颜继续自言自语，“啊.....不过我很早就想做这种无名的侠客了，这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感觉真爽啊。”
“难怪都喜欢当大侠呢。”
“霁月教那些正派，也会享受这样的感觉吧。”
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驴头不对马嘴的话。
男人没有听进去，他手握成拳，眉头紧锁，有些心不在焉。
施青颜并没有察觉到男人的异常，她好像有些喝多了。
“你看见刚刚那些人的表情没，有震惊丶恐惧和崇拜，真的不怪那些修士会高高在上，如果我每天被人这样捧着，我也会迷失的自我的。”
女人双颊微红，握着酒杯胡言乱语，看得出心情很好。
她说着说着，倒了一杯酒递给男人，“要喝吗？”
男人摇头。
“无趣。”她好像真的喝醉了，竟然抱怨着看着他，自己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
女人懒洋洋靠着软卧，面色绯红，目若水波，她带了丝笑，“诶，我原本打算在这里赢些什么东西给你做礼物的，但后来一想，你不会要吧。”
“不要。”他语意冷淡，顺便再次补充，“我拒绝。”
施青颜抿了抿唇，又给自己倒了杯酒，长叹一口气，“真是无趣啊.....”
话题在这一刻被停止，她没有再开口，只顾着自饮自酌。
月色倒影在湖面，船内的灯笼晃晃悠悠，明黄的火烛和清冷的月色交融，湖边的凡人三两成群点燃了代表他们希望的水花灯，水花灯顺着湖畔下游，将湖面点亮成金色飘带，仿佛是迷幻的梦境。
这一坛酒见了底，等她倒进最后一杯酒的时候，她站起身，走到了甲板上，湖岸边的人对她招了招手，她也回招了手。
这是做什么。
不等他想出所以然，施青颜已经回过了身子。
她含笑回望着男人，再次露出了那个无害的眼神。
也就是这时，湖畔边传来嬉闹和嘈杂，在惊呼声里，第一朵飞上天空的烟花，炸开了。
接着，第二朵第三朵重叠丶第四朵第五朵相互辉映丶在人们的欢呼里，漆黑的夜空被点亮，连月亮也被这一刹那的耀眼闪过了光芒。
绚烂的烟花下，她在阴影和暖光中被藏在月色里冷暖交织。
“我就知道你什么礼物也不收，所以特意挑了一件你拒绝不了的。”她神色有些得逞，
“看过就算收下了哦。”
……
男人定在原地，直直望着她。
他将这次碎片的出现归结于他的好奇，是好奇触动了被仿制盘洒下的碎片，是他过于大意。
而躁是一种很细碎的，不能直接描述出来的烦，源于他情绪的失控，是他又分心的一种症状。
当年就是这样，他才会答应施青颜留下去，才会在引出这样的后续后，持续至今都受到这种现状的困扰。
烟花耀眼，也转瞬即逝，情绪却在一瞬迸发，好像有些收不住了。
明艳的光影里，隐绰的夜色下，她还能保持着那张干净的笑脸。
事已至此，对方的目的昭然若揭，没被捅破的纸窗户聊胜于无，躁意达到一定点后，他忽然冷静了下来。
她并不清楚男人情绪的转变，但她却能轻易煽动他的情绪。
这样的能力，并不只是仿制盘的原因。
他好像又一次陷入了施青颜形成的旋涡里。
比起当年首次的愤怒，现在的他，已经可以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这还是她的试探。
利用了他的抗拒，在他的底线摸索，让他产生好奇，再利用他的好奇，牵制他的情绪。
现在跑，应该还来得及。
女人笑着叹气，“看起来你有点勉强。”她的目光专注又闪亮，“打个赌怎么样？”
瞧，这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又开始想别的手段了。
“就赌一年内，你会心甘情愿接受我的礼物。”
“嗯.....如果我输了，你就走吧。”
烟火还在继续，湖畔边的欢呼和下游的灯花形成了她的背景。
男人知道这是她说话的方式，故意将筹码先抛出来，再慢吞吞的说出她的条件。
果然她接着缓慢道：“但如果我赢了，你需要答应我一件事。”
男人凝视着她，并未应答。
他忽然想到，如果放任他的好奇心，那么又会怎么样？
但他并不打算让她这么快轻易落套，也想让她不太舒服，他久久不语，直到施青颜有些耐不住的挑了挑眉，才以最平和的语气开口了。
“白堕当年喜欢你什么？“
这是一个没头没尾，没前没后的话，直接斩断了前面的所有谈话意义，果不其然，施青颜顿了下，神情也有几瞬的停滞。
“如果这是你的手段。”他不动如山，看向快要燃尽的烟花，语意冷淡，“那就试试吧。”
很奇怪，刚刚还算平和得气氛，在这时开始变得不受控制。
他只是站在这里，三言两语扭转了刚刚还被动的局势。
她很快调整好神情，在短时间内恢覆如常，她同样没有回答男人的问题，反而扯了扯嘴角，“我就算你答应了。”
随着她话音一起落下的，还有最后一粒烟花熄灭，湖畔的人们还意犹未尽，船里的空气却有了几瞬的安静。
男人敛眸，并未反对。
左不过也就只是一年而已，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