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溪是被冻醒的,她睁开眼,叫醒褚昀,两人河里推开棺材盖,从里头爬了出来。
随便踅摸了两眼,只知道这地方是个山谷,还是个颇为邪门的山谷——几个小孩儿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两人面前,儿在此之前,谁也没有发现附近有能喘气的活物。
小孩们衣衫褴褛,一幅没吃过饱饭的样子。
黑黄细弱的胳膊和大腿露在外头,光着脚丫子。
他们中小的一两岁,牙都没几颗,大的顶多七八岁,咧嘴一笑,少两颗门牙,说话漏风。
这些孩子每个人都带着个藤条编织的小筐挖泥巴,见有陌生人过来,有些害怕往后躲,有些则好奇地往前抻着脖子。
“你们是仙人吗?”一个脸上有块胎记的男孩儿被推出来,鼓起勇气问道。
白溪摇摇头,柔声道:“我们不是仙人,是路人,路过此地。”
“嗯,那你是城里的夫人吗?”男孩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手腕上的玉镯,“我娘说了,只有城里的夫人才有这么漂亮的镯子,这东西可娇贵了,稍微磕了碰了就碎了。”
白溪瞅了褚昀一眼,褚昀下意识掏出一个绣着桂花的香囊。
香囊里头装着不少金银瓜子,是他入宫必备的东西,平时用来打赏小太监和小宫女。
他抓了两颗银瓜子,塞到男孩的手里。
男孩的手冷得像冰块一样,没有一丝活人气息。
褚昀脸色微变,退到白溪身后,在她手背上写了几笔。
白溪脸色未变,还在与那孩子拉着家常。
那小孩呲牙一笑,对她说:“我叫大牛,你们是要去山谷吗?我们家就住在那头。”
说罢,他抬手指向山谷内侧。
白溪对褚昀一笑,两人跟在小孩身后,往山谷内走去。
大牛带着比他还小的孩子往村子里走,边走边说:“我们家是头些年搬过来的。前一阵子发大水,好多人都死了。我爹被抓走打仗去了,我娘说,我爹不会回来啦。我们跟着小舅和好多乡亲一起搬到这里。”
“这里有月神娘娘庇护,比外头好多啦。”大牛笑着说。
谈及月神娘娘,几个孩子七嘴八舌地说了一路。
在孩子们的心里,月神娘娘就是救苦救难的化身,有她在,就衣食无忧,百病不生。
白溪已经猜到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她脚步顿了顿,问道:“月神祠在何处,我们想去祭拜一下。”
“就在前头。”大牛嬉笑着说。
这时,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大牛,死哪儿去了,快点回来吃饭!”
大牛听罢,立刻对着其他的孩子招了招手,“快点走,我娘急了。”
他原地蹦跶了两下,对白溪说:“夫人姐姐,我娘叫我,我得赶紧回家了,你要去月神祠就在前头,不远。”
说完,他一溜烟儿的跑了。
“没有影子。”褚昀淡淡地说,“这些孩子……”
“早就死了。”白溪轻声说,“姮仪给了他们最后的容身之地。”
轻轻吐出一口气,她对褚昀说道:“走吧,我们去见见姮仪。”
两人径直穿过死气沉沉的村庄,朝着山谷中央飞驰,很快,两人看到了一座被凤凰花簇拥着的祠堂,近前一看,果然上面写着月神祠三个大字。
白溪携着褚昀的手刚刚踏进祠堂,眼前景色倏地一变。
她的面前,出现了一张四十来岁中年妇女的大长脸。
女人身形高大健硕,穿着盛装,戴着一顶一看就压脖子的纯金头冠。
“殿下,殿下留步,娘娘正在更衣,不方便见……”
“滚!”姮仪一甩袖子,一巴掌将那宫女拍飞,直接撞到了宫门之上。
此时的姮仪看上去很年轻,还没有后来那般端庄稳重的神仙模样。
姮仪直接闯入内殿,那宫女趴在地上,对着她大声呵斥道:“殿下,你这里是娘娘的寝殿,你太过放肆了!”
“吵死了!”姮仪眉心紧蹙,挥手就是一刃寒冰,那宫女的脖子出现一道血痕,顿时倒在地上。
中年女人转过身,缓缓道:“你这是做什么?”
姮仪冷哼一声,反问道:“我想问问您,您想要做什么?母亲刚走,您就要拿我开刀,若她泉下有知,您猜她会不会爬上来掐死您。”
中年女人眼神一变,上去就要给她一个大耳刮子,被她捏着手腕,反打了回去。
“差不多得了。”姮仪冷声说,“我忍了你这么多年,真当我的泥捏的。”
女人盯着她,目光阴毒狠辣,“孽障,你是我生的……”
“我是你生的。”姮仪眯着眼,轻蔑地道,“这些年你也得到了你想要的。别太贪。”
“姮仪,你怎么不想想,没有我,你能有今天吗?”女人几乎将牙齿咬碎,“就凭你那窝囊废的娘……你听话,只要这次拿到那东西,你就能彻底改头换面,成为人人敬仰的月神,再也不是什么妖孽,更不是窝囊废的狗杂种!”
“听话。”姮仪的手掐到了女人的脖子上,“听谁的话?”
这时,画面一转,姮仪已经换上了大红喜服,坐在黑乎乎的大床上。
这地方看着像新房,又不怎么像新房。白溪长这么大,还真不知道谁家的新房一水儿的黑色,跟结冥婚似的。
这时候新郎进来了,穿着一身黑,长得倒是菱角分明,说不上多英俊,但也绝对不丑陋。
男人见姮仪老老实实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盖头都没揭,笑了。
他过去直接把盖头掀开,随意拿了个喜饼塞到她手里,“先凑合下,等会儿我给你下碗面条。”
烛火下,姮仪的脸蛋越发惊艳。她仰起头,看着他,不说话。
男人颇为冷淡地转过身,去了侧面的小屋,给她煮了一碗素面,上头还窝了个鸡蛋。
姮仪摘下沉甸甸的凤冠,拿起筷子,趁着热乎吃了两口,眼睛里亮闪闪的,似乎有泪。
男子笑了笑,似乎想要帮她擦拭眼泪,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把手收了回来,后退半步,拉开了些距离,“他们让你什么时候动手?”
“你就那么想死吗?”姮仪放下筷子,拿起桌上的合卺酒,“今天是你我大喜的日子,怎么着也得把酒喝了吧。”
男人要接过酒杯,被姮仪推了一把,“旻,我想你活着,真的。”
“我知道。”旻笑着,手臂绕了上去,与她交杯合卺,“我死之后,你就是我。”
姮仪放下酒杯,红着眼睛看着他,“你明知道我……”
旻忽然往她嘴里塞了一颗松子糖,没有让她把话说完。
画面再次转换,这一次,旻浑身是血,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微笑。
姮仪呆呆地抱着他,眼眶红红的,就是流不出半滴眼泪。
“你这是什么表情。”旻费力地抬起手,捏了捏她的脸,“喜庆点,我喜欢看你笑。”
“你要死了。”姮仪说,“我怎么笑道出来。”
“我要死了,你就更要笑。”旻吃力地说,“大魔头被铲除,多喜庆啊。”
“你不是。”姮仪吸着鼻子,哽咽着道,“你是我的英雄。”
“可别,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英雄。”旻幽幽地道,“听我说,那个阵法我已经做好了,就在我送你的耳坠里。”
“旻。”姮仪轻声说,“你走了,我怎么办?我什么都没有了,连最后的容身之地都没了。”
“你记着,你的命是我换给你的,你要好好活,连我的一起,才够本。”他喘了口气,声音微微颤抖,气若游丝地说,“别老钻牛角尖,实在扛不住的,就跑,不要管别人死活。不丢人,别死扛。”
姮仪死死的咬着唇,不吭声。
“以后我不在,没人管你了。”
死气已经笼上了旻的脸,他最后一次抓住她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说:“你听着,我是为你而死的,这辈子,也算是善终了。”
说完,他身体一僵,彻底的闭上了眼睛,握着她的手也无力的滑落。
姮仪跟着闭上了眼睛,冷冷地说:“你恨这黑白颠倒的世界,我也是。我会替你好好活下去,从此以后,我就是你。”
白溪看着连眼泪都挤不出来的姮仪,心头酸楚,眼前泛起了雾气。
心甘情愿牺牲一切去成全另一个人,真的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