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火继续燃烧,灰烬中,点点光亮组成了一个人形,赫然便是已死的罗长贵。
“阿爹。”罗隐使劲揉了揉眼睛,朝着业火中心走去。
“别过来。”罗长贵的声音嘶哑难听,却带着一腔慈父的柔情。
他双手交叉在胸前,对着白溪和褚昀行了一个蛊师的大礼,“多谢两位救了我的孩子。”
“不必客气,举手之劳。”白溪说道,“天快亮了,有什么要说的,赶紧。”
罗长贵看了儿子一眼,笑道:“回家去吧,不要报仇,学好本事,做个好人。”
“阿爹。”罗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是谁害死你的?”
“回去跟你娘说,我做了该做的事情,不后悔。”罗长贵神情严肃地说道,“没有仇人,不许想那些东西,听你娘的话……”
说罢,他看向白溪,断断续续地道:“伪神以孩子做活祭,制造怪物,就在隐雾村。”
他嘴巴张张合合,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下了禁制。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
“你去吧。”白溪开了一条冥道,将他送了进去。
“阿爹。”罗隐跪在地上,看着他爹消失在眼前。
白溪送走罗长贵,走到罗隐面前,问道:“是我送你回去,还是你自己回去?”
罗隐抹了一把鼻涕,问道:“能不走吗?”
“不能。”白溪冷淡地说,“你别想着偷偷跟着,真出事没有人会救你,你死了也就死了。”
她说着,看了褚昀一眼。
褚昀慢条斯理地补刀道:“你娘身体不好,你爹又没了,你若是作死,一家三口倒是能在地下团圆。”
罗隐咬着唇,很不自然地别过脑袋。
白溪也不搭理他,和褚昀两人往后院走去。
“请你送我回去。”罗隐大声嚷嚷道,“我要回家。”
白溪停下脚步,转过身,“你想好了。”
“想好了。”罗隐抹了把眼泪,点头道,“我爹走了,我得照顾我娘。”
白溪欣慰地笑笑,伸手拿出一个纸马往天上一抛,纸马变作一匹真马,落在罗隐的身前。
“去哪儿跟它说。”白溪挥挥手,脸上浮现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罗隐爬到马背上,对着马儿的耳朵说了个地名,马儿腾空而起。
“听你爹的话,照顾你娘,学好本事,做个好人。”白溪嘱咐了一句,手一挥,马儿便消失在天际。
“这孩子还算不傻。”褚昀叹息道,“可惜了一个好好的家。”
两人无声叹息了一番,走进后院。
后院的规制和中院一样,东西厢房,多了个阁楼,还有个祠堂,祠堂里封着一口井。
“王守忠。”白溪看着井上的封印,眼中冷光森然。
“有什么问题吗?”褚昀靠近井口,闻到一股庙里的香火味。
“这上面的封印,是都府城隍特有的封印。”白溪咬着牙,恶狠狠地说,“养魂用的。”
“又是蛇又是蜘蛛的,你说,他想弄个什么东西出来?”褚昀笑眯眯的,笑意未达眼底。
“大约是苏启吧。”她合上眼,心中想着师父的城隍官印,手一挥,将井口的封印解除。
解开封印的那一刹那,天地变色,飞沙走石,刚刚还露出一点光芒的太阳立刻被乌云盖住,准备起床的人们也都再次将门窗锁死,躲在床沿边上瑟瑟发抖。
井口传来的味道让白溪很不舒服,“好苦。”
褚昀在她身边严阵以待,听到这话,不禁抽了抽鼻子,什么味道都没有。
“来了。”白溪神情凛然,“小心。”
褚昀就看到一股污浊的黑红之气自井底冲天而起,化作一张恐怖的脸庞,朝着两人吼叫。
白溪不慌不忙,以五雷诀应对,寂静的街巷上空突然响起惊雷之声,那怨气凝成的脸庞顿时四分五裂,不消片刻就消散在两人面前。
同一时刻,一个女人的身影浮现在井口处。她画着浓重的戏装,又长又软的水袖冒着森森寒气朝着白溪脖子卷去。
白溪一只手抓住水袖,脑子忽然一阵眩晕,这女人的煞气很重,水袖像是一株活的藤蔓,扎得她手心出了血。
褚昀闻到血腥味,眼神一变,那女鬼浑身一僵,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束缚了一般。
白溪眼神呆滞,过了许久才恢复清明,同一时刻,褚昀凌空一抓,那女鬼身上的血气和黑气渐渐散去,露出了一张秀美的脸孔。
褚昀从荷包里拿出个白瓷瓶子,将女鬼硬生生塞了进去。
“你的手。”
褚昀像是才看见白溪的手流了血,赶忙翻找东西为她止血。
“没事,小伤。”
白溪甩了甩手,化开一张灵水符冲了手掌,简单包扎了一下。
“那女鬼呢?跑了?”白溪问道。
褚昀脑子蒙了一下,一时没有应答。
“算了,肯定是去隐雾村了。”白溪说道,“我看到了她的记忆。”
这个害得云雾镇几乎绝户的女人叫珍娘,本身也是个可怜人。
她爹是个将军,为了守护城池百姓而牺牲。
本来按照当时的规定,他的抚恤金额不少,足以让寡妻小女舒舒服服的过完下半辈子。
然而贪官污吏横行,经过层层盘剥,到珍娘母亲手里的银钱,只剩下买下半亩薄田。
为了养活自己跟女儿,珍娘的母亲带着她改嫁到当地的一个暴发户家里给人做继室。
继父早年盗墓发家,心狠手辣。继兄长则表面斯文,实际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珍娘每每受委屈找母亲诉说,母亲只会叫她忍耐,不要忤逆继父,要听继兄长的话。
“随着珍娘渐渐长大,她那禽兽继兄长开始对她动手动脚,继父不但不制止儿子的兽行,反而说珍娘下贱,勾引他的好大儿,将珍娘暴打一顿。”白溪冷笑道,“珍娘的娘懦弱不堪,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女儿受冤屈,连哭都不敢哭一声。”
珍娘被打得厉害,在柴房躺了半个月才能下地,这期间,她那禽兽继兄长娶了个母夜叉的嫂子回来。这两口子可谓天作之合豺狼虎豹,而珍娘的日子也越发难过。
就在珍娘觉着命不久矣之际,她的继父将她卖到了隐雾村,给一个叫甄永强的老光棍做媳妇。
甄永强年逾五十,跟她的继父是把兄弟,俩人年轻的时候干过一段盗墓的买卖,发了一笔横财。
珍娘嫁过去后,郑永强并不是很满意这个畏畏缩缩的小媳妇,直到她怀孕生子后,那张晦气的棺材脸上才露出一丝笑意。
孩子出生后不久,郑永强就被村里的长老叫去,说是有个地方需要他探路。而这一去,人就再也没回来。
小媳妇珍娘成了漂亮小寡妇。
寡妇门前,是非太多。
“甄永强死后没多久,就有风言风语传来,说她是克夫的命,没有哪家的女人愿意和她走动。她带着儿子小宝独自过活,小宝就是她的命。”
“就因为年轻漂亮,会有些男人帮忙砍柴打水,村里有些人看不惯,就谣传说她是个草鬼婆,会下蛊咒人。但凡村里谁家出不好的事儿,就把脏水往她身上泼。村里龙婆的儿媳妇带着人去她家里打砸,混乱中,她的小宝不见了。”
小宝刚一岁多一点,丢了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为了找到小宝,珍娘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整日里疯疯癫癫,神神叨叨。
“她曾来镇子上拜过城隍。”白溪说,“只是这里的城隍庙和人间的衙门口一样,没钱没权的别进去,进去了也没用,人家根本就不搭理。”
绝望下的珍娘,带着一根蓝布去村口的大榕树下上吊,就在这时候,她看到龙婆带着一群村民和一个婴儿鬼鬼祟祟的出了村子。
珍娘悄悄跟在那群人后面,就看到他们把婴儿放进了一个黑黢黢的山洞里。
那山洞远远看去,仿佛一个吃人的大嘴。
她在草丛里呆了很久,直到天快亮了,那群人都走了,也没看到一个人进到山洞把孩子抱出来。
她心里有些恐惧,可转念一想,她的小宝,是不是也被这群人给扔到里面了?
母爱战胜了恐惧,她壮着胆子,进了那个山洞。
“进去之后就断片儿了。”白溪一摊手,“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怎么变成的女煞……,王守忠对她和那个孩子做了什么,隐雾村里的秘密,只有去到那里,才能给我们答案。”
“去倒是能去。”褚昀抱着肩膀,沉声道,“就怕打草惊蛇。”
“所以不能走人间道。”白溪拿出一匹纸马,“咱们走得黄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