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溪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枕着褚昀的胸膛。
刚刚坠落的瞬间,褚昀便将自己当做肉垫,挡在了她的身前。
她赶忙坐了起来,将灵力输送到依旧昏迷的褚昀体内。
过了好一阵儿,褚昀缓缓睁开了眼睛,就看到她关切的目光。
“你怎么样?”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我没事儿。”褚昀坐了一会儿,呼吸逐渐平复下来。
“没事儿就好。”白溪不放心,又摸了摸他的脉搏,才松了口气,“能站起来吗?”
“能。”褚昀说着,两手一撑就要站起来,“等等,我好像摸到什么东西了。”
白溪一惊,从贴身的荷包里拿出一只夜明珠来照明。
褚昀定睛一看,十分淡定地说:“是肋骨。”
白溪拿着夜明珠在地上晃了晃,发现两人在一个满是骷髅骨头的深坑中。
褚昀站了起来,同时也拉了她一把。
白溪看到一个闪着亮光的东西,她用手戳了戳褚昀的腰,示意他看下。
褚昀犹豫片刻,问道:“你怕虫子?”
白溪脸颊微微发红,嘴硬道:“不是怕,是恶心,膈应。”
褚昀扭过头,嘴角无法掩饰笑意,他走过去,从成堆的尸骨里捡起一个金属腰牌。
“滁州……”褚昀辨认了许久,才看清两个字,其他的地方烂得太严重,实在无法分辨。
“滁州。”白溪听着耳熟,继而想起那个贪赃枉法的王守忠生前就是滁州守备将军,“隐雾村离滁州二百多里,滁州的腰牌怎么会出现在这儿?王守忠弄来的?”
褚昀继续在骨头堆里翻找,他发现这样的腰牌不止一个。
“这些人会不会是被抓来的战俘?”白溪话一出口,自己就先摇了摇头,“这地方虽然邪门,却也不是北边魔修的路数,这帮人顶多学了个皮毛……”
“是殉葬。”褚昀冷声道,“我记得滁州卷宗上写过,滁州城破的那日,除守将殉国,另有五十人的敢死之队,杀入敌军阵地,以身殉葬。”
“你的意思是,王守忠在做了城隍后,将这些曾经生死与共的弟兄们的尸骨移到了这里。”白溪抱着肩膀,不解地道,“为什么不埋在城隍庙里?那里的香火总比这破地方强。”
“也许不是为了香火。”褚昀脸色颇为凝重,“往前走,再看看。”
白溪点点头,两人手牵着手,步履艰难地踩着已经发酥的骨头往前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忽然一亮。不是那种很刺眼的那种光芒,而是微微的幽光。
白溪心念一动,手中掐诀,嘴里低声念叨着:“稽首皈依城隍尊,威灵烜赫镇乾坤,护国安邦扶社稷,降施甘泽救生民,统辖大兵巡世界,赏善罚恶日同明……”
慢慢的,她身上浮现出一道金光。
点点幽光汇聚在一处,变作了一队衣衫褴褛的兵马,为首的队长抱拳对着白溪行礼问好:“大人。”
这是看出来白溪身上也有城隍印,还是级别更高的那种。
白溪回礼,问道:“各位可是滁州守备军?”
队长答道:“不错,我等乃滁州守备将军王守忠之部下。”
白溪看了褚昀一眼,狐疑道:“你们可知,王守忠已经升任长泽乡城隍一职。”
队长点头道:“知道。王将军请我等守卫在此。”
白溪又问:“守卫在这地方?你们可知他要做什么?”
队长一愣,支支吾吾了许久,叹了口气,“大人,王将军他……他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可这事情有可原……还请大人……”
也许是知道王守忠做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情,队长说话底气明显不足。他不是不想求情,而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心里也清楚,王守忠做的那些事情,足以将他的功德全部抹平。
“我只问一句,你们,是否愿意将功补过。”白溪问道。
队长回头看了看自家兄弟们,对上那期盼的眼神,他重重叹了口气道:“自然愿意。”
“那好。”白溪松了口气,对他说道,“待此间事了,我将你们送入地府,重新投胎。”
队长再次对她行礼,引着两人往西南方走去。
路上,队长低声说道:“王将军,曾经是个极好的人。他清正廉洁,爱兵如子,那时候,他的俸禄不多,除了给家里的家用,都补贴在了兵士身上。”
滁州城破,将军殉国,他们这些不愿投降的,也战死疆场,成了游魂野鬼。
“珍娘,是将军唯一的骨肉,却被糟践得不成人样,我们这些当叔父的,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帮不上。”
提到珍娘,白溪与褚昀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队长继续说道:“过了几年,我们的尸骨被一股劲风卷到了这里,王将军出现了。”
那时候,王守忠已经做了很久的城隍爷,他的这些老部下明显感觉到,王将军变了。
“大人,到了。”队长停下脚步,一道石门已经近在眼前。
石门很是高大,上面刻着日月星辰的图案。
石门边上伫立着两个石柱,上面刻着巨蛇。
白溪绕着石门走了一圈,就看到右侧的门柱上,蛇头的脑门上凹进去一块。
她按下了凹进去的那块,石门发出一声闷响,缓缓打开。
里面的地方很大,堆着数不清的人骨,全都是残缺的那种。
除了散落在地上的,还有一些是吊着梁上的,跟之前桐阴寨里的罗长贵一样,扭曲成各种诡异的形状裹在白茧里。
正中央的地方,有个琉璃高台,上面浮动着幽幽的橙色光芒。
高台最上方,一个金色花盆里,放着一颗黑色的茧。
“你觉得那个东西是什么?”褚昀开口问道。
“我不知道。”白溪眉头紧蹙,“但用那么多条命祭祀出来的东西,绝不是好东西。”
“活体祭祀。”两人身后,队长的声音从远方飘来。
白溪心头一悸,就听到褚昀慢悠悠地说:“活体献祭,人就是活牲,还必须死于非命,才能怨气冲天。最好的办法就是……”
“亲自动手。”白溪接过他的话茬,微微一笑,“前辈,您又出来啦。”
褚昀笑眯眯地点头道:“过了这么多年还有人玩儿这一手,倒是真应了那句话。”
白溪不紧不慢地问道:“那句话?”
褚昀笑着道:“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
话音刚落,白溪就觉眼前一黑,仿佛四周都蒙上了一层黑纱,死气沉沉。
又是一声巨响,琉璃高台上,那黑色的茧壳碎了,里头的东西终于露出了尊容。
那是张孩子的脸。
白溪很快就认出,这张脸的主人就是珍娘的儿子,小宝。
那东西的三角眼转了转,朝着褚昀游去。
“月影幽蛇,不伦不类。”褚昀淡淡说了一句,朝着那东西一抓,那东西刹那间化作一团黑气。
又是一声尖叫在褚昀腰间炸开。
褚昀脸上的温润沉静如瓷器般裂开,眼中露出一抹阴鸷,“放肆得过了!”
说罢,他从腰间的袋子中拿出一个白瓷瓶子,用力甩到了地上。
瓶子碎裂的瞬间,腾起一团黑雾,在半空中凝出珍娘的脸,咆哮一声,朝着褚昀咬去。
白溪趁机甩出一打符箓,将珍娘困在其中。
“杀!”珍娘呓语道,“杀光,你们。小宝,别怕,娘在……”
说着,她眼中血泪涌出,蜷缩在光影之下,像个绝望的饿殍。
褚昀脸上晦暗不明,他走到珍娘面前,柔声道:“你想杀谁呀?你继父一家子?还是村里那个妄图长生的小长虫?亦或是,你的亲爹,把你们母子害成这副模样的王守忠?”
“褚昀!”白溪叫了一声,带着几分恳求,“前辈,够了。”
褚昀没有醒来,在他身体里做主的依旧是那个来自无尽深渊的神。
珍娘初具人形的嘴唇上露出了几颗牙齿的形状,“咯咯”地打着颤。
白溪眼看着褚昀慢慢失去自我,不敢再等下去,朝着他的后颈就是一手刀。
褚昀偏过头,杀意凛然的黑雾已经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
白溪被黑雾束缚,想要强行挣脱。她刚有所动作,身体就像被千刀万剐了般的疼,眼中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从眼角流了下去。
没过多久,她四肢渐渐无力,冷汗从皮肤的毛孔中渗出。
她似乎能听到外头的声音,又似乎什么都听不到。
到了这会儿,她才后悔自己平时用功太少,学的太慢,以至于碰到一个强悍的对手,只能束手无策。
她无奈地笑了笑,心想,死了也好,就去师父手下混口饭,他总不能不管。
这时,一只熟悉又温暖的手将她从黑暗中硬生生扯了出去。
隐约间,她看到了一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