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白溪拿着锄头在院子后面挖坑,把杨嫣和褚昀平时穿的用的放了两堆,分别埋进了衣冠冢中。她又上山找了两块黑漆漆的石头,用朱砂写上了这两人的名字。她一边写,一边哭,哭累了,就靠在墓碑上歇会儿,然后继续叠元宝,扎纸人。
等到黄昏时,白溪用木棍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一笔一划地写出了熟悉的人名。
冰冷的泪水滴在泥土上,化作了细碎的冰碴。
白溪点燃火盆,一边烧纸,一边小声地哭泣。
就在这时,她身后传来了脚步声,白溪停顿了一下,慢慢转过头去。
褚昀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就像梦里梦见的那样,带着无限的歉疚,朝她伸出了一只手。
白溪掐了掐虎口,感觉到了疼,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褚昀,像是没从梦里醒来。
褚昀心慌得要命,嘴上叫了一声:“白溪,是我。”
白溪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她身体微微颤抖着,额头上也冒出了冷汗。
又是梦吧。白溪想着,脸色惨白,心如刀绞一般的疼起来。
褚昀看着她,始终无法鼓起勇气上前,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相对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白溪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不咸不淡地问道:“你一个人,在那边过得好吗?”
褚昀摇了摇头,上前一步道:“不好。”
白溪又问:“不好,怎么也不给我托个梦,让我给你烧点东西过去。”
褚昀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她跟前,试探着伸出双臂将她抱在怀里,“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白溪推开了他,脸色惨白地说:“你不是我要我了吗?”
褚昀脸上闪过一抹恐惧,恳求地说:“是我错了。”
白溪别过头,任凭夜风吹干泪眼,漠然道:“现在知道错了,早干嘛去了。”
她这么说着,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委屈,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我求你的时候,你怎么就能狠得下心……你死了,阿嫣也死了,我怎么办,你想过吗?”
褚昀不自在的抿了抿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我当时……真的没想到还能出来。”
白溪顿时火冒三丈,压低了声音,阴阳怪气地说:“你还知道……我跟你说褚昀,你得感谢我师父,若不是他老人家,你现在就只能抱着我的尸体哭了!”
褚昀心头一颤,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白溪想要抽出手腕,却抽不动,只能气鼓鼓地侧过身。
褚昀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地问:“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白溪扭过头,看着他落寞的神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褚昀讷讷地说:“七月十四。我是真的害怕,那时候,我几乎被艾肯控制住了,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把你拖向幽冥,所以才……对不起。”
白溪脸上的表情松动了一些,问道:“阿嫣,她还活着吗?”
褚昀点点头,说道:“杨嫣和苏启都没有死,他们应该先我一步逃出来了。”
听到杨嫣没死的消息,白溪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褚昀试探着伸出胳膊,见白溪没躲开,便一点点的挪过去,抱住了她。
这回白溪没有挣扎,她无力地靠在褚昀怀里,轻声说:“把坟刨了吧,不吉利。”
褚昀“唔”了一声,将她带回了屋子。
等到白溪有力气下床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
这天山上下起了雪,褚昀掀开帘子进来,给白溪冻得一哆嗦,又躲回了温暖的被窝。
褚昀开开心心地在她唇上轻轻吻了吻,哼着小曲给她套上了刚刚做好的新衣。
“今天是怎么了,这么高兴。”白溪下巴微抬,伸手取过一件大氅披在身上。
褚昀紧紧地将她扣在怀里,兴奋地说:“艾肯影响不了我了,这一次,是我赢了。”
白溪一时间茫然无措,问道:“什么意思?”
褚昀笑着说:“意思是,艾肯的那些记忆和一部分力量,我消化了,没有被同化。”
白溪懵了一下,转瞬笑逐颜开,“那可太好了。这算是否极泰来了吧?”
褚昀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温热的手掌温柔的握着她有些微凉的掌心,“就好像做梦一样,我都不敢回想,当时若是没有撑下来……”
白溪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问道:“你一个人在下面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褚昀沉默了良久,说道:“这不是一个好故事。”
白溪盯着他,将手掌覆盖在他的手背上,“我知道。可我也想知道,你究竟付出了什么代价,才能从那个地方出来。我不怕做噩梦,我怕这场噩梦醒不过来,成为我的梦魇。”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不停地告诉自己,现在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我没有做梦,也不是什么幻境幻觉。可你知道吗,当时……我差点疯了,是师父抽取了我的部分记忆,才让我活了下来。我不想我们好不容易才……”
说到这儿,她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她也知道自己语无伦次,脑子里一片乱麻,她不是个软弱的女人,可现在,她只想哭泣。
褚昀显然明白白溪的感受,在那片黑暗的死寂中,他也曾有过崩溃疯狂的时刻。在那个地方,他看到的,听到的,真假难辨,他甚至开始怀疑,褚昀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那时候,我感觉自己就是个孤魂野鬼,如论如何都找不到一片安宁的栖身之地。那个时候,我几乎都要被艾肯吞噬,成为他的新载体。”
白溪心疼地握着褚昀的手,满脸担忧地说:“后来,你是怎么摆脱他的?”
褚昀笑了笑,说道:“我没有摆脱他,而是快速的融入了他。既然我的肉身是他精心策划才孕育出来的,为什么我不能成为他呢?”
当这个念头从心头划过,褚昀空洞的眼神就清明了一些,他决定拼一拼,不再这么半死不活的跟艾肯耗着,若真的失败了,也死得痛快些。
从那时候起,他不再抗拒艾肯的神思,顺着那股强大的力量,他看到了一些从未知晓的往事,包括他的身世,他的母亲。
“你都看到了?”白溪哑声问道,“所有的一切?”
褚昀点点头,若无其事地说:“我小时候时常在想,我的亲生父母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因为太穷,养不起我才不要我的……现在想想,真是好笑,这个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我想着我娘……她知不知道,自己的亲生儿子已经被……”
“你就是她的儿子,你就是褚昀。”白溪抱着他,低声说,“你是你自己。”
褚昀拍拍她的脸,后颈有些僵硬,“我知道,所以我才撑了下来,我是褚昀,我还有个妻子,她还在等我回家。”
就为了这个念想,他在与艾肯的交锋中慢慢占据上风,直至吞噬了整个神思。
“现在是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褚昀在她耳边轻声说,“等我恢复了自由,就用神识扫了一下幽冥,才知道杨嫣跟苏启已经逃出去了。”
“也就是说,阿嫣落在了苏启的手里。”白溪回过神,又开始担忧起来,“你说,她会不会糟了苏启的毒手?”
褚昀低低的笑了一声,“你要是不放心,咱们可以下山一趟,去找找她。”
白溪想了想,毫不犹豫道:“也好,从那地方出来,不死也要脱层皮,万一落在苏启的手里,受尽折磨,我……咱们得尽快出发。”
褚昀胸口微微起伏,实在忍不住,便用很平淡的口吻说道:“其实吧,你是真的不用担心她,苏启对她挺好的。若非如此,她也不能从幽冥之地逃出生天。”
白溪微凉的手掌盖住他的眼睛,“苏启又不是你,他那种人,无利不起早。有利用价值一切好说,没有利用价值了,哼……”
褚昀说:“那倒是。”
白溪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放下手掌,问道:“吞噬之后,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褚昀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就是心里疼。”
白溪眉头一蹙,就听他说:“那时候我就想,无论如何,我不会再丢下你第二次,绝不!”
白溪与他十指交缠在一起,贴在自己的心口处,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褚昀温柔地说:“我出来之后,就想要下山找你,谁知道听到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白溪心不在焉地问道:“什么消息?”
褚昀说:“北荒十万魔修已集结完毕,周平率领皇族南迁,安乐公主在和亲的路上,跟人私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