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城背脊一僵,双颊紧绷,“白姑娘,还请以大局为重。”
白溪似笑非笑地说:“你跟我说,大局为重?”
她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就是个山野小道姑,管不了天下人。”
说完,她将手指在桌上敲了一下,一股来自幽冥的森冷杀意瞬间笼罩在陆城身上。
陆城动作一顿,几乎喘不上起来。
“回去吧。”白溪站起身,对陆城说,“告诉杨臻,我不去找他的晦气,他也别来找我的麻烦,否则,我师兄能做的,我也可以。”
“等一下。”陆城咬着牙说道,“还有一样东西,要亲手交给白姑娘。”
白溪停下脚步,就见陆城从包裹里拿出一个拳头大小的黑金盒子,“白姑娘,请看。”
白溪回过头的一瞬间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几乎同一时刻,一道白光刺入她的眼眸。
她耳畔“嗡”的一声,紧接着,胸口处腾起一道金色的光芒,将白光吞噬。
白溪软绵绵地倒在椅子上,身体里充满了陌生的灵力。
就在这时,一道黑色的冷芒打入陆城的体内,霎时间,他感受到了千刀万剐的痛苦。
褚昀显出身形,一手搂着白溪,一手朝着陆城的眉心探去。
陆城见到褚昀就像是见了鬼,嘴巴张张合合也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褚昀看他的眼神像是看一只苍蝇,都不与他说话,直接搜魂。
陆城的脑子对于褚昀而言就像是敞开的大门,只要看一眼就能知道全部真相——他的童年只有慈恩局的一小片天地,管事的大爷对他不好,整天变着法儿的整治他。等到他被承平司的大人物选中,又立马对他恭恭敬敬,点头哈腰,这让年幼的陆城初次尝到了权力的滋味。他喜欢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不想再做他人脚下的黄泥。
后来,陆城在杨臻的教导下学了一些冷门法术,他的天分不算很高,脑子却很聪明,懂得看人脸色,识时务,杨臻就将他安排进了金吾卫,很快一路攀爬,做到了副统领的位置。没多久,他得到杨臻密令,监视和亲公主周明溪的一举一动。这一次,陆城没有很好的完成任务,周明溪不见了,所有活着的人都说周明溪死了,杨臻也一度认为周明溪命丧雪山墓道。
陆城以为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回到京城就可以取代褚昀,成为金吾卫的大统领。没想到,回到京城后,等来的却是镣铐枷锁。因他未能保护安宁公主顺利和亲,皇帝周平将他下了刑部打牢,等待秋后处决。三个月后,一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死囚接替了他,而他则摇身一变,成为了杨臻最小的弟子,清玄真人。
清玄真人的身份比陆城高贵得多,他能够自由进出皇宫,还与新晋的德妃娘娘有了些不清不楚的暧昧联系。同时,他还产生了一种莫名的错觉,觉得那位尊贵无比的嫡公主对自己也是芳心暗许,不然怎么会总是出现在自己眼前,还陆大哥长陆大哥短的。
褚昀看到这儿嗤笑一声,心说皇家的公主怎么都爱玩儿这套,就跟他亲娘似的,一个备胎不够,要多养几个才行,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眼睛还得瞥了盆里的。
幸亏他媳妇不是这样的人,否则真的呕死了。
就着他胡思乱想的功夫,陆城就看到周悦歌在御花园的池子附近掉眼泪。她已经决定去和亲,可又心有不甘,年轻的女孩子,只要稍微不顺自己的心意,就是天塌地陷。
陆城走过去,迎来的是女孩警惕的眼神。或许在周悦歌心里,现在所有的人,都是居心叵测的敌人。陆城被这一眼震撼了心神,满心满眼只剩下周悦歌一人。
褚昀有点纳闷,他是从陆城的角度看向周悦歌的,那种充满魔性的美,确实很能撩动男人的心。可周悦歌才多大,这样的风情出现在一个小女孩身上本来就是悖论,除非她被附身……褚昀心头一惊,想到了一个早就消失的门派,合欢门。
接下来,就是俗套的英雄救美,陆城的心被小公主彻底征服,继而帮着她给情郎送信,助二人私奔。然而纸里包不住火,事情终究还是败露了。
杨臻冷冰冰地看着他,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畜生,你坏了大事!”
陆城跪在地上,眼中是一往情深的倔强,“师父,我徒儿的错,徒儿愿意以死谢罪。”
说着,他抬起手就要往心窝处打去,被杨臻拦下。
杨臻攥着他的手腕,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如今有件要命的事,为师交给你去办,若是办不成,你就不用再回来了。”
褚昀感觉眼前好像有一道冷光闪过,紧接着,陆城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虽然还是会对小公主有些迷恋,却再也没有了那种愿意为了她而死的感觉。
陆城这个时候也察觉到了不对,眼神恐惧地看着杨臻,“师父,安乐公主她……”
杨臻举起手,似乎是让他噤声。
“你去趟落音山,请白溪下山入京,若她不肯,就将这个盒子交给她。”杨臻说着,从袖里掏出一个金属盒子,又拿出一枚玉珏,“你就是死,也得把人给我请过来,明白吗?”
陆城一头雾水,却也知道这是自己活下去的唯一机会,他不敢怠慢,拿着所谓的信物便出发来了落音山。
褚昀又翻了翻他的记忆,见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就见他的记忆取出,命玄蛇老黑将人扔到山下。兵荒马乱的,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他回头看了看白溪,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一样,脸上没有什么痛苦的表情。
伸手摸了摸白溪的额头,不烫,放下心来,将人打横抱起,回到了自家的院落。
等到了傍晚,白溪从睡梦中醒来,褚昀已经做好了一桌子她爱吃的饭菜。
白溪伸了个拦腰,从床上下来,抱住了褚昀的腰。
褚昀拍了拍她的手,问道:“饿不饿,还有一个果盘就好了。”
白溪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坐到椅子上,“你猜,我梦到什么了?”
褚昀将果盘码好,解下围裙道,“梦到什么了?”
白溪说:“梦到杨臻的梦中情人了。”
褚昀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白溪插嘴道:“你别笑啊,真的。”
褚昀坐到她身边,想了想道:“杨臻的梦中情人,那得是个什么样的老太太啊?”
白溪手掌一挥,一道水汽凝结出了一个月下美人的模样。
“看着眉宇间倒是与你有两三分相似。”褚昀一挥手,打散了水汽,“亲戚?”
白溪点点头,说道:“我亲娘的姑奶奶,也算是亲戚。她当年是个很出名的巫师,活人无数,很得老百姓的喜欢。”
那时候的杨臻还很年轻,也没有入玄门,对殷彤桦一见钟情。
“杨臻应该在殷彤桦的身边待过一段时间,殷彤桦一直拿他当亲弟弟看。”白溪面上一紧,“她有一本手札,里面记载着研究多年的巫术,都给了杨臻,可以说是对他掏心掏肺的好。杨臻对她也是没的说,命都可以给她。”
“听你这么说,这俩人的感情似乎非常的好。”褚昀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她的碗里,“那后来又是怎么分开的呢?”
“那时候的殷家,只要是个女孩,都是上好的资源。”白溪嚼着黄焖鸡块,闷声说道,“殷彤桦救过一位姓楚的大将军,那位大将军看上了她,也不知道跟殷氏那帮该死的蠹虫达成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殷彤桦就被族老写信骗了回去,等着嫁到大将军府。”
殷彤桦的娘早年丧夫,唯一的希望便是女儿嫁个好人家,哪怕女儿并不喜欢楚将军,可在她眼里,楚将军就是最好的女婿人选。女儿所谓的不同意,是矫情,不听话,不孝顺。
“其实以殷彤桦的本事,想要逃出去易如反掌,可她亲娘以死相逼,她也只能忍气吞声。”白溪惋惜地说,“那时候,杨臻去找过她。”
殷彤桦被关在了殷家的祠堂,一座幽暗且漆黑的屋子里。
所有的窗户都用黑色的丝帛封得严严实实的,她就像是被关进了一个大茧中,外面的人进不来,她自己也出不去。
“杨臻是个意外,她留下的那本手札起了作用,而且杨臻出身药王谷,迷魂药加上梦魇咒,足够外面的看守喝一壶的。”白溪说,“杨臻想要带她走,被她拒绝了。”
“她走不了。”褚昀毫无意外地说,“弑亲的罪,也不是谁都能扛得住的。”
“是这样,她走了,她娘必死无疑。”白溪说,“她不能逼死自己的娘,只能选择自己去死。老实说,我不太明白,杀了那个姓楚的当寡妇不好吗,为什么要这么极端?”
褚昀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颤,侧头看向白溪。
白溪的目光冷得像穿堂风,声音足以将溪水冻成冰块,“杨臻叽叽歪歪,说要动手,还犹犹豫豫,错失了良机,间接害死了殷彤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