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溪“啪”的把筷子撂在桌上，拿起琉璃盏，将冰糖枇杷炖雪梨一饮而尽。
褚昀憋着笑，低声问道：“那后来了，殷彤桦嫁过去了？”
白溪面上阴晴不定，眉毛耷拉下来，“嫁过去了，那个姓楚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后院的女人不少，可见是个见色起意的货色。殷彤桦嫁过去不到两月，就又纳了一个小妾。”
褚昀看了她一眼，说道：“殷彤桦精通巫蛊之术。”
白溪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说：“就是说啊，明明可以控制他，偏偏还要受他的鸟气，这要是我，早就折腾个翻天覆地，大不了鱼死网破……”
殷彤桦终究不是白溪，她再有本事，也争不过命运对她的捉弄。
她的母亲，是她的心头刺，也是她的牵挂，为了母亲，即便她不爱那个男人，也做到了一个大家主母该做的一切。
白溪不情愿地轻哼一声，继续说道：“杨臻也是个废物，明明喜欢，不敢说，不敢碰，到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落入火坑。后来姓楚的在战场上失踪，殷彤桦接手了楚家的人脉和生意，被楚家那个老虔婆说是最好的媳妇儿。可在此之前，她分明骂殷彤桦丧门星，是害死她儿子的凶手！你说这一家子都什么东西，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把她当什么了！”
白溪越说越气，被褚昀拍了拍后背，才捋顺了气息。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这还不是最气人的，因为殷彤桦的力挽狂澜，楚家才能屹立不倒，可谁都没想到，姓楚的大难不死，还带着一个北荒的女子回来了。他说那女子才是他的真爱，要娶进门做平妻。那老虔婆看见儿子没死，欢喜得什么似的，就答应了。”
殷彤桦本来也没当回事，反正她也不喜欢这个丈夫，他爱娶谁就娶谁，只要不碍着她就行。可偏偏，那女人是冲着她来的。
“姓楚的那个真爱，是北荒的巫女，到这里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窃取殷彤桦那本倾尽心血写成的咒术大全，将它带回北荒。”白溪撇了撇嘴，“若是能让殷彤桦归顺北荒就更好了，她是个人才，若是去了北荒，成就不在大巫之下。”
殷彤桦不为所动，那女人就只好用了离间计，陷害殷彤桦与人私通。殷彤桦解释，姓楚的嗤之以鼻，觉得她满嘴谎言，十分的可恶，他本该休了她，却又觉得不能这么便宜她，就把她关进了楚家的家庙。
听到这儿，褚昀也吃了一惊，“不是吧，这还不弄死，等什么呢？”
白溪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她也觉得不可思议，“估计是殷彤桦的道德底线太高了。”
殷彤桦搬去了家庙，心情倒是好了许多，杨臻游历回来，还专程与她品茶论道。然而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几天，祸事还是找了上来，那个女人胎死腹中，所有人都说，是大夫人咒的。
那女人伏在男人怀里哭得伤心急了，一个劲儿的说是殷彤桦害的她。男人恨得牙根痒痒，就要亲手处置了“恶毒”的妻子，谁知战争的号角吹动，他只能暂时放下儿女私情，披甲上阵，等回来再做处置。
“后来他死在了战场上，楚家的老虔婆和殷家那些要进棺材的老禽兽们商量了一番，逼着殷彤桦殉葬。这时候她娘才傻了眼，后悔当初以死相逼，非要女儿嫁给那么个东西。可这时候后悔已经迟了，为了不连累殷彤桦，她自尽身亡。”
褚昀眉头直皱，当即道：“她这一辈子，就没做过一件正确的事。”
从最开始的逼婚，到后来的自尽，她先是用自己的生命禁锢了女儿的自由，然后在女儿最需要她的时候，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让殷彤桦丧失了活下去的念想。
“说心里话，我不明白，为什么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反抗。”白溪长叹一声，“她不是没有反抗的资本，可她偏偏选择了隐忍与屈服，为什么？”
褚昀想了想，说道：“她被那些条条框框束缚住了。一个人的勇气有限，如果当初没有遇见你，或许我也会随波逐流，这是我从小接受的教育，当所有人做同一件事的时候，哪怕明知道是错误的，也不能说出来，只能忍受。”
“凭什么？”白溪神色一冷，“又不欠谁的。”
“是啊，凭什么呢？”褚昀眉头一挑，“我很幸运，有你把我从无边的黑暗里拽出来，殷家那位姑奶奶就没有这么走运了，杨臻自己还身处黑暗之中，又怎么会救她出来。”
白溪想到殷彤桦的下场，摇了摇头：“杨臻尽力了，可他终究敌不过权力。”
殷彤桦最后笑着对杨臻说，“死亡对我而言，是一种解脱，也是新的开始。”
她不畏惧死亡，在那个永恒的国度，她不需要再面对凡间的纷扰，不用再维持虚假的笑容，更不用再费心去揣度他人的心意，她完全是她自己，不是谁的孩子，更不是谁的妻子。
杨臻不明白，因为他还年轻，他还执着，他还会爱。
“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杨臻劝道，“外面的人已经被我迷晕了，我可以带你走的！”
“你还是不明白。”殷彤桦像个大姐姐一样，慈爱地摇了摇头，“我哪里都去不了。殷家是我的牢笼，楚家是笼子上的荆棘，只要有它们存在，我就哪里也去不了。”
“当年楚家鼎盛之时，确实如此。就算真的让他们逃出去了，也会被抓回来，到那时候，她就是黄泥掉进裤子里，说什么都解释不清楚了。”白溪摆了摆手，恨恨地往嘴里塞了一个晶莹剔透的虾饺，“杨臻也知道这一点，可他不在乎，他只想让心爱的女人活着。”
然而，这场本该是秘密的见面被楚家的老虔婆发现，她让殷家人处死这个“奸夫”。
为了救杨臻逃出生天，殷彤桦不顾身中十八枚透骨钉的痛楚，强行催动了真元。
杨臻这时才知道，殷彤桦受到了多大的屈辱，他恨，恨殷家人，恨楚家人，更恨他自己。
“杨臻被送了出去，修养了好些日子才恢复过来。后来他多方打听，才知道殷彤桦当天就重伤不治，驾鹤西去。死了之后，还被楚家人锁在祖坟里，用一种邪门的阵法折磨。”白溪看向褚昀，“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褚昀带入了自己，大脑顿时一片空白，无法抗拒的沮丧与引而不发的恨意接连而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说道：“楚家和殷家，我会让他们得到想要的一切，再把那些东西尽数收回，我要让他们尝尝，失去一切之后，得到希望复又绝望的滋味。”
“他确实做到了。”白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一些，但是眼眶还是红红的，“楚家早就不复存在，殷家，也被他搞得四分五裂，几乎绝迹。如果我不是殷青禾的女儿，我或许会赞一声干得漂亮，可我娘做错了什么，他干的那些事，与当初那些人有什么不同！”
褚昀低着头，过了一会儿，忽然低声笑了起来，“你说，他给你这段记忆，是想干嘛？”
白溪一怔，看向褚昀，“他要我去京城一叙，我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或许，是想把前尘往事做个了结？”
褚昀摇了摇头，说道：“杨臻不是那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主儿。他是那种会在临死之前，拉着仇人一起下地狱，谁也别想好过的人。”
白溪忍不住道：“他想要杀我……你是说他就快死了？”
褚昀脸上的笑容渐渐冰冷，点头道：“你和亲北荒之前，他就受了岳母的重创，只能靠妖丹勉强过活，这样的日子长久不了，哪怕他妖化，也很难躲过天劫的反噬。他的寿数就要到了，除非能夺人魂魄，靠着魔道的法子续命，你也知道他的天赋不算很好，很容易弄巧成拙，就像聚魂阵搞成聚煞阵一样，让他照猫画虎都画不利索。”
白溪蹙着眉，手指摩挲着碗边，低声说：“不管他想干什么，我不接招，他又能怎么样。”
褚昀接着说：“你不接招就对了，明天咱们就下山，他就是亲自过来，也找不到人。”
白溪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轻声道：“行，就这么办。”
褚昀屈指敲了敲桌子，笑着道：“好了，赶紧吃饭吧，都要凉了。”
白溪低下头，继续挑自己爱吃的吃了几口，推说饱了，去厨房洗碗。
褚昀脸上的笑意凝结，双眸冷戾，如九幽之地。
到了夜里，褚昀的一缕神思飘进了京城，直奔杨臻的住所。
出乎意料的是，杨臻此时并不在家里休息，而是去了南边的行宫，据说是皇帝身体违和，需要国师诵经才能入睡。
褚昀熟门熟路地飘进行宫，才到正殿，就看到杨臻雪白的头发上多了一层淡淡的死气。
“还没找到么？”周平靠在榻上，有气无力地问道。
“还没有。说起来，这孽徒还是有几分本事，隐藏了小公主的气息。”杨臻声音微沉，仔细听还带着几分恶意，“不过他的法力有限，那符箓的效果只有三天，过了明日，便可以追踪小公主的行踪了。”
周平听了，不但没有宽心，反而更加担心起来：“那个孩子呢？她还活着么？”
杨臻想了想，说：“一直派人寻找，雪山墓道，有进无出，只怕是凶多吉少。”
他嘴上说着话，眼睛却看向周平身后高悬的银镜，那里面，似乎有个人影。
大内禁地，会是哪方仙神大驾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