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国师杨臻面色不佳,摇摇晃晃地走出行宫,召唤出来一只白鹤,直飞北荒。
褚昀在他的魂魄里刻下了艾肯魔印,心里松了口气,继续在内宫里闲逛。
说来也巧,路过御花园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个内侍打扮的男人偷偷摸摸溜进了德妃的寝殿。那人步履匆匆,到了寝殿外,躬身道:“臣苗天行,恭请娘娘金安。”
女人娇媚的声音从门内传出:“苗大人,进来吧。”
内殿中一股靡靡的味道,德妃半躺在榻上,小脸煞白,娥眉紧蹙,望着苗天行问道:“可有安乐公主的消息?”
苗天行摇晃着脑袋,轻声道:“安乐公主还未找到,北荒的十万大军已经连克我边关十三郡县,占了幽州府。北荒圣君给陛下送来战书,这次只怕不能善了。”
“哎,也怪本宫,看守不力,竟然让安乐公主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与人私相授受。”德妃懊恼地说,“陛下被她气得头风发作……现在可好些了?”
苗天行说道:“下官不知。陛下这几日只见了国师大人。”
德妃撑着雪白的胳膊,从榻上坐起,望了望左右,对伺候的宫女说道:“你们且退下。”
伺候德妃的宫女们如同木偶一样,四肢僵硬地退到宫门之外。
德妃水葱似的指头轻轻一点,“坐吧。”
苗天行坐到德妃前头的小凳子上,没有一点拘谨的感觉。
德妃亲自奉上缠丝玛瑙盏,里面散发着一股甜腻腻的味道,“尊上可有消息?”
苗天行眉头紧皱,将盏中汁液一饮而尽,冷淡地说:“还惦记着尊上呐。尊上可不是你能惦记的,你还是省省心吧。”
德妃柳眉倒竖,脸上浮现出一层血色,自嘲地一笑,“在你眼里,我就是个白痴是不是?”
苗天行从袖子里掏出一方手帕按了按她的嘴唇,嫌弃地说:“我是让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尊上看不上你,你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若他对你有半分想法,他就不会让你过来伺候那个恶心的老头子了!”
德妃眼中似乎要喷出火焰开,她一巴掌搭在男人脸上,啐了一口,“你又算是什么东西,竟敢教训起老娘来!”
苗天行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你是我心爱的女人,我心疼你。”
德妃嗤嗤一笑,抽出手道:“喜爱老娘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你一个。”
苗天行沉声道:“可你喜欢的人,已经有了别人,你……”
“你说什么?”德妃倏地揪住他的衣领,眼角眉梢尽是杀气,“是谁?”
“是杨嫣。”苗天行闭上眼睛,苦笑道,“我以为他那样的人,是没有人类感情的,他只在乎征服和控制,不会在乎任何人,任何事……我错了,大错特错。”
“胡说八道。”德妃松开了手,一幅大受打击的模样,“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苗天行伸出手,捧住她的脸庞,对上她的双眸,平静地说,“是我亲眼所见。”说着,他撩开了衣襟,露出胸口上的巫术烙印。
褚昀扫了一眼,这烙印跟自己给杨臻下的那个差不多,更阴毒一些。
德妃微凉的手指摸了摸苗天行的胸口,猛地抬眸,愕然地说:“竟然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苗天行紧紧握着她的手指,“他这一趟回来,整个人都变了,我从未见过他对谁这么好过……我本来以为他是逢场作戏,可是……芙蓉,我是个男人,那种眼神我不会看错,他是真的对杨嫣上了心,你明白吗?”
德妃眼神飘忽,呓语道:“你在骗我,他说过,他不喜欢……他不会喜欢别人的……”
苗天行叹了口气,又说:“卢门主的人已经全部撤出药王谷了,我们这些原本的棋子,也统统变成了弃子,药王谷再度易主,还是回到了姓杨的手里。”
话已至此,其他的说与不说已经不再重要。
德妃回忆着过去的日子,她是如何被苏启所救,又是如何为他效力,她想要永远陪伴在他的身边,有没有名分不要紧,只要陪在他身边就足够了。可苏启从来都是一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残酷模样,对所有人都不假以辞色,这让她渐渐死了心,从一个爱慕他的女人转变为他最得力的左右手,她以为永远没有人可以进入他的心里,没有人是那个例外……
“芙蓉,我对你说得都是心里话,我知道你的心意,才更心疼你。”苗天行伸出手臂,将她拥进怀中,“如今这局势你也看到了,要早做打算,才能尽快脱身。”
德妃在他怀里伏了片刻,乱麻似的脑子清明了一些,方才谈起正事:“就是要脱身,也得把该做的事情做完了。我入宫本是为了寻找叶七娘的勾魄铃,如今眼看就要得手,这时候让我离开,我心有不甘。”
苗天行眼皮一跳,问道:“那东西在什么地方,我去为你取出来。”
德妃长叹一声,苦笑道:“若是能这么容易,我也不必跟个催巴一样,鞍前马后的伺候那位小公主了,你能想到,她就是勾魄铃吗?”
“什么!”苗天行大惊,压低了声音道,“叶七娘还有这份本事,能把法宝与活人相融?”
“叶七娘的小徒弟,就是岑家的老太君。”德妃淡淡地说,“岑如意嫁入东宫时,压箱底的陪嫁就是勾魄铃。后来她有孕在身,岑老太君入宫了一回,也不知是怎么操作的,将勾魄铃中的灵气全部转移到了那孩子的身上。”
“可惜了,若是个男孩,储君之位唾手可得。”
“谁说不是呢,后来岑老太君就再也没有进过宫,一直到死,都没有见那位小公主一面。”德妃说着将发簪取下,长发如瀑,搭在圆润的肩头。
她将芙蓉发簪塞进苗天行手中,冷声道,“你去趟金元观,那位小公主的相好就在观中。”
苗天行缩回手,拍了拍她的脸蛋:“你是糊涂了么,那丫头是跟侍卫私奔的。”
德妃抬起眼眸,沉沉地说:“她的相好可不止一个。你拿着信物,告诉他小公主被人挟持,不消三日,便可得到小公主的下落。”
苗天行接过簪子,放在怀里,咬唇道:“我这就过去。”
德妃眸色一转,握着他的手掌贴在肚子上,轻轻说道:“感觉到了吗?”
苗天行脸色一变,惶急道:“几个月了?”
德妃淡淡地说:“不到两个月。我之前还想,不行就不要了……”
苗天行脸色煞白地看着她,嘴唇发抖,哀求道:“芙蓉,我会好好待你的,你信我。”
德妃缓缓笑了笑,“你个呆子,我若是不想要了,便不会告诉你。”
苗天行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抱着她转起了圈圈。
褚昀看得分明,德妃眼中没有半点喜悦,只有恨与不甘。
“放我下来,别吓到宝宝。”德妃拍了拍他的后背,柔声说。
苗天行顿时不敢再动,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到了床上,“好点了没?”
德妃觑着苗天行的脸色,噙笑道:“若这孩儿是个男孩,我要给他天地间最好的一切。”
苗天行一愣,转瞬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想……”
德妃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多好的机会,不是吗?”
你在想屁吃。褚昀低声骂了一句。
苗天行听到了这一声彷如恶魔的絮语,立刻如惊弓之鸟,东张西望,眼神中尽是惶恐。
德妃也吓得够呛,她无助地抓住苗天行的手臂,低声问道:“会不会是他?”
苗天行一个哆嗦,犹豫了一会儿,才捂着心口小声说:“是不是这个?”
德妃想到他心口的烙印,同样也打了一个哆嗦,“若真是,怎么办?”
苗天行一想到苏启对付叛徒的手段,就全身发抖,可为了自己的孩子,只能强压下心头的恐惧,镇定地说:“你别怕,我来想办法。”
德妃把头埋在男人的胸前,眼中暗影浮动。
褚昀想了想,将一只螟蛉虫打入德妃的体内,德妃打了个寒颤,感觉有些疲惫。
外头传来自鸣钟的声响,已经过了寅时。
“我先走了,你自己多加小心。”苗天行亲了亲德妃的脸颊,给她盖好被子,转身离去。
德妃在他走后,脸上的疲态与恐惧之色尽去,只剩下扭曲的妒恨。
褚昀感觉这女人不会善罢甘休,在走之前,又悄无声息地下了一道禁咒,这才安心离去。
他回到落音山,天边的太阳刚刚升起。
白溪睡眼惺忪地翻了个身,钻进他怀里,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褚昀轻轻搂住她,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