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瘫在地上,不断向着过往的行人哭诉。
白溪很是好奇,就凑过去看了看,只见那老妇人趴在门槛上,哭一阵,骂一阵,什么断子绝孙的畜生,什么不要脸的贱人,翻来覆去,没有什么新鲜的。
回到客栈,白溪特意问了掌柜的那人是谁。
掌柜的叹了口气,说道:“她是我们明月谷的前谷主夫人。”
褚昀从荷包里拿出一锭银子扔给掌柜,让他讲讲这个前谷主夫人的故事,怎么这么能哭,一晚上都不消停。
掌柜的掂量了下银子,拿牙咬了咬,立马喜笑颜开,坐在窗户边上,为两人讲述起那老妇人家里的狗血故事。
其实老妇人并不老,还不到二十四,是京城一个五品官的庶出女儿,八年前嫁到了明月谷。她的丈夫,也就是明月谷的少谷主不学好,吃喝嫖赌无一不精,在外头欠了一大笔钱,老谷主被气得吐血,少谷主就拿了老谷主的棺材本去还赌债。
老谷主就这么一个儿子,当眼珠子似的疼爱,从小到大一句重话都没说过,就想着他能平平安安,也不用他光宗耀祖,只要能守住家业就好。
可偏偏这位少谷主生来就是个讨债鬼,老谷主豁出颜面求取的大家小姐他不爱,就喜欢那些脏的臭的,弄了一身的花柳病回来,还过给了媳妇。把好好的大家闺秀生生逼成了泼妇,原本温柔娴静的姑娘学会了造谣生事,脾气也越发暴躁起来。
后来这位少谷主在外头又跟人豪赌了一回,这一次,动了媳妇的嫁妆,两口子当街就撕巴起来,老谷主气得中了风动弹不得,这位少谷主就把他爹的枕头偷了出来。老爷子当时清醒着,知道儿子要的是里面的地契,就紧拽着不放,结果这位不孝子直接把老爷子扔下了床,大冬天的拖到了外头吹北风。
“这是什么极品儿子。”白溪忍不住给了一句,“也太不是东西了。”
褚昀淡定地撕了半张糖油饼塞进她嘴里,示意掌柜的继续往下讲。
老谷主就这么被儿子给弄死了,连头七都没过,他儿子就成了明月谷的新谷主,还将一个妖媚女人带进了府中,说是他的红颜知己。那女人邪门得很,刚刚进府,就把所有男人迷得神魂颠倒,无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这个女人来历古怪,跟所有人都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每个月都会消失几天,谷主夫人让人传出些风言风语,还被谷主打了一顿。
后来听说那女人好像是怀孕了,谷主高兴坏了,非要娶她进来做平妻。那时候他岳父家还没有倒台,谷主夫人连夜派人送信回去,哭诉自己的遭遇,以及丈夫对岳家的不尊重。
不得不说,这位庶出的小姐很了解自己父亲的品性,她知道仅仅哭诉自己的遭遇没用,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何况是她这种不受重视,可有可无的庶女。可是说丈夫不尊重岳家,父亲和家族肯定不干,毕竟在他们眼中,能将庶女嫁给一阶白身,已经是最大的恩赐,既然女婿给脸不要脸,就必须报复回去。
于是京城来人,谷主老实了一阵,而那个神秘的胡夫人则被灌了药,据说是从此不能再生育。经此一事,谷主对发妻越发仇恨,从此再也没有进过她的院子。后来他的岳家出事,他就迫不及待地休妻,谷主夫人自然不同意,一股二脑三上吊不行,便亲自上山找了一伙强人绑了那个邪门的女人。
可谁也想不到,胡夫人奇迹般的全身而退,被那群强人糟蹋的人变成了老妇人自己。等她好不容易从山上逃下来时,已经被丈夫以不忠贞为由休弃了,只能流落街头,乞讨为生、
当时老妇人家已经败落,父兄发配充军死在路上,姐妹们也被发卖,成了官奴,而此时,谷主府传来喜讯,谷主八抬大轿迎娶胡姑娘进门。
老妇人那时候还没疯成这样,就偷偷摸摸回到了曾经的家。她想要报复那个夺走她一切的女人,拿着小刀,静静地埋伏在花园的小路上,等待着一击即中的时机。
婚宴当日,败家的谷主摆下了流水席,明月谷所有有头有脸的人都被邀请去谷主府参加喜宴,那天特别的热闹,直到夜幕降临,大家还意犹未尽,久久不愿散去。
然而春宵一刻值千金,谷主晃晃悠悠去了新房,在经过花园的路上,已经等得快要睡着了的老妇人看到了令她永生难忘的恐怖场面。
她曾经的丈夫,在月色的映衬下露出了行尸的真容。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欺骗自己说,大概是饿得太久,眼睛花了。
可等到跟着男人到了新房的墙边,她确认自己没有看错,男人的脸被蜡油封着,分明是死人的模样,而屋里的新娘子,也从千娇百媚的成熟女人,变成了一只尖嘴猴腮的短毛狐狸。
老妇人当时吓得腿软,缩进了墙角的一个水缸里,才堪堪躲过一劫。
褚昀筷子一顿,问道:“那天晚上可是发生了什么?”
掌柜的点点头,说那天夜里好多人都看见一个飞僵进了谷主府,吃酒的老爷们乱做了一团,踩踏伤亡了五六个。侥幸逃出来的赶紧找地方躲着,到了第二天早上,众人才鼓起勇气打开了谷主府的大门,里面的活人只有那妇人一个,其余的都成了谷主那样的蜡尸,飞僵与胡夫人则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后来京城来了几位大人,在谷主府的原地建了一座镇塔,才让我们这个小小的地方得到了些许安宁。”
“我看她怀里好似抱着一只绣花鞋?”褚昀问道,“这有什么说道吗?”
掌柜的一听,冷汗都下来了,赶紧摆摆手,压低了声音讲述了另一个离奇的故事。
谷主府出事之后,逃过一劫的老妇人受不了沿街乞讨的日子,想要了断自己的性命,被豆腐西施薛氏所救。
薛氏早年丧夫,带着个儿子过活,她救下老妇人的那日正是亡夫的忌日,她不忍心看着一条无辜的生命逝去,就搭了把手,将老妇人救了下来,时常接济些吃食,还将自家的后院给她当做容身之处。这样的恩德,让老妇人又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然而这样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一个多月前,薛氏忽然请老妇人进屋,就睡在外间,老妇人看她脸色不好,以为她是被梦魇住了,就答应了下来。不想到了后半夜,她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进屋一瞅,薛氏衣襟半露,面上是不正常的潮红。
作为过来人,老妇人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薛氏的眼神确是极为恐惧,不住地哀求。
老妇人心里一哆嗦,就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响,出门一看,根本就没人。
这时候,薛氏九岁的儿子赵山起夜,跟老妇人说看见一个白影窜进了他母亲的窗户。
老妇人赶忙捂住赵山的眼睛,带着他在窝棚里煎熬了半宿,等到第二天一早,她赶紧去里屋找了薛氏,这时候的薛氏渐渐痴傻,整日将自己关在屋里,谁跟她说话也不理。
老妇人又开始了沿街乞讨,养活着赵山和薛氏,有一日回家晚了,竟真的看见一只狐狸从窗户钻了进去,紧接着屋里就传来了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
老妇人径直闯了进去,屋里只有薛氏一人,见她进来,整个人疯疯癫癫的,又哭又闹。
“这是好端端的,家里闹起了狐祸。”掌柜的叹了口气,“那疯婆子胆子也大,让赵山守着他娘,自己则提着把菜刀守在门口,她一刀砍上那白影的尾巴,顺着血迹找到了镇塔。”
听到这儿,白溪与褚昀对视一眼,两人对那个所谓的镇塔产生了好奇。
“那后来呢,她又为什么哭成那样,薛氏没有救回来吗?”白溪问道。
掌柜叹了口气,继续讲述着后面发生的故事。
那晚之后,薛氏渐渐好了起来,还认了老妇人做干娘,将她接到家中供养。一家三代其乐融融,过了几天舒心日子。到了半个月前,老妇人去隔壁的镇子进货,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赵山吊在院里的枣树上,已然没了气息。再进屋里一瞧,薛氏穿着一身新嫁娘的红衣,赤着脚,死在了床上。
老妇人当时就疯了,左邻右舍地听到动静,进去一看,全都吓得退了出来。
后来官府派人来收敛了母子二人的尸身,那老太太就抱着一只红色的绣花鞋不撒手,说什么薛氏给她的,要她为她伸冤。
大家听着心里发毛,都不敢在接近那间瓦房。
掌柜的将故事说完,拿着银子走了。
白溪对褚昀说:“去看看?”
褚昀点点头,道:“去看看。”
两人走出客栈,直奔巷子西头的破瓦房。
这时候街上还没什么人,那老妇人从地上爬起来,眼神迟缓地看了看天色,抱着绣花鞋,慢吞吞地朝着山谷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