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启愣住了,他听见自己,不,是巫旻不敢置信地说:“你再说一遍?”
“不得好死。”艾肯淡漠地重复了一遍,“你该知道的,她的出身已经决定了她未来的路,一条注定死无葬身的路。”
巫旻盯着艾肯,“我听说有个阵法,可以逆转生死,改换乾坤。”
艾肯眼皮耷拉着,仿佛梦游一般地说:“所有阵法,都逃不开天地法则的制约,逆天改命没你想的那么容易。有些代价,你承受不起。”
什么玩意儿?苏启满脑门的雾水,他不知道前因后果,但是觉得艾肯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旻沉默了许久,久到苏启认为他应该马上拂袖而去。
“都说‘冥冥中自有天意’,可天意是什么谁听过,谁见过!都是一群沽名钓誉之辈,拿着鸡毛当令箭,暗中攫取自己的利益。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遗骸。”巫旻带着几分激动说道,“我们这些人,本来就是逆天的存在,若天不公,就把它捅破……”
艾肯的眼皮动了动,终于抬起头,像个活人一样看向旻,“为了姮仪,值得吗?”
旻叹了口气,放缓语气道:“也不是完全为了姮仪。你还记得北原之战吗?”
艾肯点点头,那时候他刚刚在北疆站稳脚跟,一堆仙山弟子跟赶大集似的跑来行刺,打了小的来了老的,那气势和架势不亚于当年的封神之战。
“那次打了三个多月,你是越战越勇,魔修们的士气大涨,那些‘正义之士’不能眼睁睁的敲着魔涨道消,便以血肉之躯祭炉,炼成了恨天与钧天两把神剑。”旻轻轻眨了眨眼,继续说道,“你可知那些祭炉的血肉是从哪儿弄来的吗?”
艾肯微微皱眉道:“难道不是这些修士自己想着‘舍生取义’跳下去的吗?”
“你可太抬举他们了。”旻冷笑道,“都是些干干净净的,从没害过人,有功德的小妖。”
苏启心念一动,就听旻低声说:“我和姮仪想要的不是权力,是公平,真真正正的公平。”
艾肯神色不变,他手指在石桌上点了点,一道阵法出现在旻的眼前。
苏启赶忙将阵法记在脑中。
“此阵名为涅槃,是以命换命的法术。”艾肯说道,“你要想清楚,你是巫,不能轮回,用了这个阵法,即便救了她,你自己也活不成了。”
旻没有说话,只对着艾肯做了一个巫族致谢的手势。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哨音刺破耳膜,苏启眼盲片刻,脑袋像是被钢针刺中,一阵眩晕。
紧接着,哨音越来越大,裹挟着呼啸的北风,灌进他耳朵,五脏六腑都像是被刀锉了一样,又酸又疼又麻。这种噪音不知持续了多久,苏启捂着胃,不停地干呕。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脚下的土壤下方,被泉水卷入深渊的杨嫣刚刚转醒。
泉水冰冷刺骨,杨嫣就跟从冰窖里拿出的冻肉,硬邦邦地倒在地上。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了几下,心口发出了一道柔和的光晕,须臾间遍布全身。
虽然手脚依然麻木,好歹脑子清醒了不少,她试探着将真元游走于体内,惊喜地发现,她又能动弹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笑着给自己鼓劲儿,慢慢活动着麻木的手脚,蜷缩着从地上爬起来,四周一片死寂,除了她胸口的光晕,没有一点亮光,也没有一点动静。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万妖古墓,亦或是,从来就没有出来过。
完全的黑暗中,根本无法分辨东南西北,她只能闭着眼睛走,希望自己的运气够好,能够找到出口。
不知走了多久,她的周围还是一片死寂,什么都没有,杨嫣发现自己的心跳也开始变得缓慢起来,她有些心慌,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压迫感让她跌倒在地,恶心与乏力充斥着她的身躯,她头晕得厉害,眼前出现了很多金色的雪花。
黑暗中,杨嫣筋疲力尽,再也走不动了,干脆仰面躺在地上。
就在这时候,她看到了一束光。
那束光很微弱,比萤火还要微弱,可杨嫣就像是看见了希望一样,朝着那束光爬了过去。
等到了近前,她看到那束光其实是一把权杖,最上面的晶石中,有一簇不动的火苗。
像是被蛊惑了一样,杨嫣伸出手,朝着那簇火苗抓去。
忽然,火苗动了一下,几乎与此同时,她心口处的拿到光晕闪烁了几下。
杨嫣摸了摸装着生死蝶卵的玉坠,将它取了下来,放在权杖上。
火苗像是活了一样,窜起半人来高,将蝶卵吞噬。
杨嫣咬着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跳动的火苗。
不知过去了多久,困倦袭来,杨嫣实在忍不住,顺势坐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等她再次醒过来,火苗已经不见,身边的死寂也被满天的星河取代,一只淡紫色的蝴蝶绕着她的身体飞舞了一圈,再次钻入她的心口。
杨嫣摸了摸心口,一块亮晶晶的石头落在她的掌心。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一道迷之微笑。现在她全身充满了力量,沿着星河一路快走,终于在道路的尽头看到了她心心念念的人。
苏启靠在石壁上,脸上满是疲倦,他听到脚步声也不抬头,甚至连看一眼的欲望都没有。
杨嫣走了过去,微凉的手刚要碰触他的身体,就被他满含杀意的眼神吓得一激灵。
她没有后退,而是上前拥住苏启。
苏启惊疑地伸出手,摸了摸杨嫣的脸,确定无误后,终于放下心,晕了过去。
杨嫣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摸了摸他的脉,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苏启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他不能再继续留在这里。
杨嫣背起苏启,在黑暗的甬道中踅摸了一会儿,选择了一条从未走过的道路。
苏启的头靠在她的背上,没有一点要醒来的意思,若不是心口还随着他微弱的呼吸起伏着,简直同死人没有两样。
穿过一道石门,又是一个幽暗的山洞,白溪和褚昀就这么与杨嫣二人擦肩而过。
不知是不是白溪的错,才进这个山洞,她就看到了无数张凄厉哀嚎的鬼脸。
褚昀抬起胳膊,冰心石照亮了半个山洞。
山洞的石壁上,石顶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血色符文,弯弯曲曲的像极了爬虫,栖身于石壁之中,正阴森森冷寒寒地窥视着胆敢闯入的倒霉蛋。
山洞中央,陈列着五个一人多高的雕像,每个雕像都是拟人化的毒物,栩栩如生,说不出的妖异。最中间的那个神像,像极了王守忠案里的邪神。
白溪觉得浑身膈应,愣是没敢往里面走,“咱们还是换条路吧,绕远我都认了。”
褚昀笑了笑,说道:“都是一些没什么杀伤力的小玩意儿,至于怕成这样吗?”
白溪想起那时的虫潮,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连连摆手道:“就是小玩意儿才怕,大的能化形的直接打死,这些小的……不行,想想浑身都不舒服。”
褚昀摇摇头,迈步往里面走去,“我先进去看看。”
白溪拦不住,只能硬着头皮往里冲,里面倒是没有蛇虫鼠蚁,全都是血色的阴文。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她随便看了两眼,眼前发花,“蚯蚓似的。”
“巫族阴文。”褚昀回头说,“这是上古时期巫族的文字,咱们家里还有一份拓本呢。”
“你真行,我看着就眼晕。”白溪指了指墙面,“写的是什么东西?”
“咒术。”褚昀一目十行地掠过墙壁,将这些蚯蚓似的文字印在脑中。
两人继续往里面走,隐约看到了一点光,推开石门,就看到一幅幅金碧辉煌,闪烁着炫目光彩的壁画。
白溪拽了拽褚昀的衣袖,问道:“是真的,还是幻觉?”
褚昀扫了几眼,说道:“是真的。颜料有些特殊,倒也不是很难配齐。”
白溪这才放下心,看了看两侧的壁画,“跟咱们在月亮湖看到的很相似。”
褚昀点点头,边走边看。
前面的几幅画作都是有关月神姮仪的,同之前在月亮湖溶洞看到的差不多,后面几幅,多了些人物,最惹眼的就是当年那个从黑森林中走出来的大巫,旻。
“咱俩是不是走错地方了?”白溪道,“不是圣德帝的帝陵吗,怎么出现了北疆的大巫。”
褚昀目光闪动,“原来如此……圣德帝的皇陵不过是个幌子,这里面还有一个隐藏的大墓,葬的是月神姮仪!”
白溪一愣,喃喃地说:“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的目光转向壁画,画面正好是她与旻的初见。
姮仪一身寻常女子打扮,似乎正在躲避什么人,她后心窝戳着一根红色的羽毛,像是受了重伤,正着撞到了旻的手里。
白溪疑惑道:“姮仪还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呢?”
褚昀道:“姮仪刚继位时遭遇至亲背叛,还被巫族捉去,差点殒命。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她遇上了旻,所谓捉去,应该是后来的谣传。”
说是谣传,也是事出有因。
旻虽然救了姮仪,却没有把她当成独立的生命,而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
姮仪修为受损,又担心其他妖族趁火打劫,只能忍辱负重,在旻的手下苟且偷生。
妖族的叛逆们不会因为姮仪被旻带走而偃旗息鼓,他们开始策划另一起暗杀行动。
这一次,又是旻保护了姮仪,还为此受了伤。
那时姮仪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完全可以离开,甚至还能报复一下旻的折辱,可当她看到旻那双漆黑如深渊的双眸,还是忍不住留了下来。
她留下的理由也很简单,报恩。
后来的事情就像所有日久生情的开头一样,水到渠成。
有了旻的暗中协助,姮仪强势回归,重新拿回了属于她的一切。
那时候,两人都觉得只要足够强大,就没人能拆散他们。
直到天谕降临,姮仪才明白,什么叫人算不如天算。
那是她出生以来,第一次真正的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