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深渊幻梦
入目皆空, 唯有浓重的黑雾涌动。
腕间一缕红线散发着幽光,是这片空间中唯一的光亮。
深渊无底,时间仿佛静止,万籁俱寂。
孟娴追随着幽光, 一路深入。红线的尽头, 少年被不可见的枷锁束缚, 双眸紧闭,面露痛楚。衣襟被未知的事物划开,胸膛上现出血痕, 唇边也溢出了丝丝鲜血。
“长州,师弟!”孟娴急切地拍打着他的脸颊, 试图唤醒。
少年的唇齿间溢出隐忍的痛呼, 无意识的唤着她的名字。
孟娴无奈的拥住他, 额头相抵, 探出神识。识海边界,她的意识被下意识的阻拦。
“长州,是我。”
识海中光芒大盛,每一道意识都在欢庆她的到来,孟娴长驱直入, 两人的意识交融于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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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你怎么不理我?”
孟娴睁开眼, 看到眼前线条凌厉, 一夕间仿佛成长了十岁的顾长州,不由得一楞,问:“你怎么长大了?”
顾长州微讶:“妹妹这叫什么话?我自十五岁起便一直是这副样子。”
孟娴无语, 忽地明白了这幻境。
这是顾长州的欲,要比她年长, 做她的哥哥,要改变过早筑基而停驻的面容,更锋锐,更成熟。
顾长州小心地牵起她的手,神色珍重:“我已和爹娘说过了,过几日就来提亲,妹妹可应允?”
默了半晌,孟娴问:“这里是哪里,你可知道?”
青年失笑,擡手揉了揉她的头,道:“这里是紫霄宗下的孟家村,是妹妹的家,我要从这,娶你回阳关。”
以欲望为核心的幻境,必以欲望的满足为终结,不可随意戳破,孟娴当即应道:“行,何时去?”
顾长州一楞,仿佛没想到会这么顺利,颇为困惑:“我还以为妹妹会反驳我。”
孟娴了然,当即配合道:“你就是个弟弟。”
顾长州:“……”很不中听,但莫名就是对味了。
幻境会以求而不得来诱使人发疯丶沈迷,在此纠缠的越久,神识便受伤越重。因此,孟娴一切随他,尽施所能的满足他一切想法。
顾长州很快整理好东西,带着孟娴乘上一座飞舟,前往阳关。
“妹妹,要不要吃点心?”
“好的。”
“妹妹,喝点果茶吧。”
“好的。”
青年蹙起长眉,困惑道:“妹妹,你今天似乎哪里不对。”
孟娴顿生警惕,小心问道:“是哪里与你所想不同吗?”
顾长州别开头,耳尖微红,“妹妹一贯风流好色,今日怎么没对我出手。”
孟娴哽了一瞬,颤声道:“……你不要太过分。”
为什么在欲望幻境中都不忘如此抹黑她。
孟娴悔恨不已,倚竹轩那两口饭,她当初就非吃不可吗。
“妹妹这是什么意思,可是还想着你那些露水情缘?”
眼见顾长州愈发困惑不安,面上逐渐显露出痛楚之色,孟娴连忙放下点心,仗义出手。
纤手顺着袖口滑入,在青年紧致健硕的小臂上摩挲。领口被他自己揉皱,喉结不安地滚动,孟娴鬼使神差地靠近,一口咬了上去。
“嗯……”
青年发出短促的喘息,艰难地扯开在她身上放纵的女子。
“我们尚未成婚,妹妹不可如此孟浪。”
孟娴面色微红,擦了擦嘴角,无语退开。
真是什么话都让你说了。
安静了喝了半盏茶不到,顾长州频频回首,再次露出困惑之色,欲言又止。
孟娴无奈叹息,再度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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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舟缓缓停下,孟娴再度踏上阳关的土地。
这里的一切和毁灭之前并无任何不同,所有顾长州曾见过的事物都被原封不动的再现了出来。
城墙之上,贺归坦着衣襟饮酒守城,城内的街巷依旧热闹,善育堂里的孩子们一切安好,孟娴最爱的那家糖水铺,匾额甚至被镶了金边,鲜明的展现出幻境主人对它的偏好。
一路来到城主府,顾惜棠正躺在院中啃果子,身侧,沈玉书神情温柔,帮她处理文书政务。
“父亲,母亲。”顾长州规矩地行了一礼,愉悦道:“我已将妹妹接回来了,择日便可完婚。”
顾惜棠一拍扶手,当即坐起来:“还等什么,就今日吧。”
孟娴一惊:“……会不会有点仓促?”
“妹妹不必害羞。”顾长州眼神隐晦,语带暗示:“方才飞舟上,妹妹不是都等不及了吗,这会倒说仓促。”
孟娴:“……”
她深吸了几口气压住心绪,应了声好。
心中却忍不住盘算着,出去了要怎么收拾他一顿才好。
沈玉书眉头微蹙,问道:“孟姑娘可有不愿?”
孟娴连忙摇头:“并非,我是愿意的。”
“婚姻之事,须得深思熟虑。”顾惜棠叮嘱道:“莫说是婚前,即便成了婚,也不能惯着男人。他若敢对你不好,只管告诉我们,娘打断他的腿。”
孟娴失笑,认真的点了点头,“会的,我想好了。”
他从来都是唯一的选择,不论是不是幻境。
顾长州伸手握住她,郑重道:“天地为鉴,此生不负。”
对视的瞬间,身遭一切皆化为流光幻影,再度凝实起来时,已是一片欢庆的喜堂。
顾惜棠满面喜色,与沈玉书坐在上位,贺归拢紧了衣襟,端端正正地唱念主持。
一拜天地生灵气,三生石上载姻缘。
二败高堂养我身,举案齐眉合家欢。
再拜夫妻相携手,恩爱不移约不负。
对拜后擡首,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孟娴不知怎得,忽然生出了怯意。那双眼眸太满,盛着她,也盛着他从年少到成熟的诸多心事。
他们仿佛,真的成婚了一样。
三拜之后,亲友纷纷送上祝愿,紫霄宗的朋友们也在,陈丹青哗啦啦抖出一大桌子灵食,慕山月和涂山月竟并肩而来,举手投足一般无二,仿佛身外化身。
窗外的青竹也被系上了红绸带,明朗剑尊安静独坐,依旧在下他那盘似乎永远也分不出胜负的棋局。
顾长州并未过去,隔着人群提杯遥祝,共饮杯中酒。
他一夕间成熟了不少,不止是面容的改变,周身气息也沈稳了起来,恍惚间让孟娴感受到了祈元的影子。
谢过宾客,饮了不知多少杯,顾长州脚步微顿,半揽着孟娴回到了红烛摇晃的婚房。
“醉了吗?”大手揽过她的腰肢,轻抚着后背。
“有点。”孟娴当了真,这里的酒水于她,亦是醉人的。
怀抱被松开,顾长州重新倒了两杯清酒,低声哄着:“今晚最后一杯,喝完,我们就是夫妻了。”
顿了顿,他微叹着补充:“无论在何处。”
红烛摇曳,孟娴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只知道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情深意笃,带着满满的期许和纵容。
他期待她喝下,也允许她拒绝。
孟娴莞尔一笑,接过酒杯,轻声应和:“无论在何处。”
无论在幻境还是现实,无论在三千界的哪里,她都会寻回他。
手臂交缠,气息相融,孟娴饮下杯中清酿。
金樽落地,高大的身躯覆过来,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微凉的唇舌撬开她毫无防备的领地,香甜的酒气弥漫,微阖的凤眸中满是欲色。
唇瓣上的力道从放肆碾磨,到克制眷恋,最后轻啄了几下,顾长州压抑着喘息,不舍退开,道:“不能在这里。”
被紧紧拥着,孟娴看不清他的神色,试探问:“你记起来了?”
“嗯。”顾长州声音低沈,“夫人,不能反悔了。”
“不反悔。”孟娴失笑,在他怀中蹭了蹭,又问:“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顾长州轻叹一声,放开怀抱,道:“有,再陪我战一场吧。”
孟娴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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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一轮红日,一切皆与那日一般无二。
古朴巍峨的城墙之上,顾惜棠满面忧色,单手护着腹部,城墙之下,上百阳关修士严阵以待。
古道上吹来躁动的气息,一个个看不清面目的人形黑影扭曲着靠近。
魔种,再度入侵。
顾长州手持恒如,镇定地守在最前方。这是他的欲,阻止阳关之难。即便时过境迁,即便已恢覆清醒,仍旧无法释怀。
孟娴祭出九冥转魂鼎,尽职尽责地为这座城战最后一场。
顾长州生来就属于阳关,阳关剑诀也是生来便该用在这片战场。
他气势凛然,剑意锋锐无匹,一人一剑游走在满是魔种的大漠中,如入无人之境。随手挥开黑雾,青年持剑回眸,身侧,孟娴仍旧穿着那身明艳的喜服,气定神闲,擡手间便是成片的魔种消散。
“这次,我们会赢吗?”
“会的。”孟娴回答。这是顾长州欲望所化的幻境,他们必须赢。
“我也这样觉得。”顾长州朗声一笑,周身气势节节攀升,突破在即。
孟娴惊了一瞬,若有所思:“这么大的场面,我是不是也该突破了。”
顾长州哽了一瞬,险些破功,试探道:“……那你去那边突破?”
孟娴认真点头,转身便走。
雷云层层积聚,青年不由失笑。
孟娴是特别的,他一开始就知道。无论他如何提升,总是追赶不上她的脚步。轻松越级而战,破境如喝水,还有那样强大的法器……
顾长州不知该庆幸还是不幸,她竟是半点也不瞒着他了。
顶着强大的威压,持剑向天,顾长州再次舞出阳关剑诀。
修行本逆天而行,无论是这天劫丶幻境,还是魔渊,于他而言皆是一样,他将斩碎所有障碍,一往无前。
“西出阳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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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道雷霆裹挟万钧之力击在深坑中,孟娴搬了把躺椅,照例吃着点心旁观。身侧,小鼎化作元婴模样,一个缩小版的孟娴躺在小椅子上有样学样。
天雷清洗着世间一切污浊之物,魔种嘶嘶哀嚎着化作齑粉。
远处,青年一面渡劫,一面借雷霆之力横扫战场。不知何时,幻境中的阳关修士皆已消失,这片天地仅馀他们二人。
属于元婴修士的四九天雷渐歇,青年于虚空中盘膝而坐,周身灵气被鲸吞入体,有走过宽阔的灵脉,在丹田紫府中凝聚成一个同样盘膝阖眼的人形。
敛气入体,顾长州缓缓落地。劈在深坑中的雷也已停下,功至化神,孟娴微眯着眼,看到那身量颀长的青年背光而来,身后是已肃清的战场。
停在一大一小两个躺椅旁,顾长州不可思议道:“这是……你的元婴?”
两双同样动人的杏眼对视了一瞬,小鼎蹭地跳进孟娴体内,她尴尬道:“如你所见,是的。”
顾长州沈吟片刻,无奈叮嘱:“元婴轻易不得离体,更不能……吃点心。”
孟娴轻咳一声,尴尬点头,问:“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顾长州想了想,沈声道:“还没圆房。”
孟娴咬牙:“你别太过分。”
“好吧。”青年失笑,揽住她起身,心念一动,共同脱离这片欲望织造的幻境。
低沈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吾妻,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