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中的自已?”
苏格兰半真半假地露出困惑的神情,重复了女人的疑问。
“是的。”
女人脸上的笑容仍旧那么深。
“这个问题,我好像没怎么考虑过。”
他立刻把自已代入了普通公司职员的人设,温和地说:“像我这样普通的职员,每天应对上司和甲方的苛求已经很拼命了,哪还有功夫考虑这个问题呢?”
语气之诚恳,仿佛他真的是一个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社畜。
女人听完他这一番话,紧紧地拧起了眉毛:“你看着年轻,怎么已经变成无趣的大人了?”
诸伏景光摸了摸自已重新留起来的胡茬,关注点有点错:他可不想被人评价为很年轻啊。
“现在没想过的话,小时候总有梦想的吧?”
女人的语气带上些劝诱的意味:“现在闭上眼,仔细想一想、好好回忆一下。”
“回到你国中的时候、小学的时候......还会和朋友聊梦想的时候。”
“那时候,你理想中的自已是什么样的?”
……
礼堂顶部的灯投射下温暖的光芒。
女人穿着米色的长裙,披了一件白纱披肩,黑发别到耳后。
一对钻石耳环,在灯光下反射出璀璨的色彩。
他年幼时的朋友、年幼时聊起的梦想.......
不。
他小时候是孤儿,在贫民窟长大,为了金钱而学会了杀人。
后来他加入了雇佣杀手组织,活动在世界各地。为了佣金可以做任何事。
他只是组织的代号成员苏格兰而已。
现在为了任务伪装成普通的公司职员。
苏格兰的神智清明得出奇。
“小时候幻想最多的事,只是获得花不完的钱。”他轻轻说。
“因为幼年越是缺少的东西,长大后就越想得到。”
“理想中的自已,大概就是那些住在大别墅里的富人——不过现在也没有实现。”
女人黑色的眼睛盯了他一会儿,像是在判断这话的真假。
苏格兰平静地仰视她。
数秒之后,女人大概也看不出这是不是对方的谎言。
她重新露出大大的热情笑容:“总有一天会实现的。”
“承您吉言。”苏格兰回以淡淡的微笑。
“实际上!”女人的声音,变得稍微甜蜜了一些,“我们的心灵真我教,就是能够帮助大家找到理想中自已的团体哦。”
“我们信仰的,就是心灵神。”
“我们都是心灵神的弟子。”
“心灵神会带领我们找到真正的、理想中的自我。”女人用确信的语气说道,“找到真正的自我以后,就能摆脱灵魂的诸多枷锁、脱离生死轮回的苦厄,在幸福中永生。”
“原来如此啊。”苏格兰点头微笑着,“在幸福中永生啊。”
女人漆黑的眼睛和苏格兰的蓝眼睛对视着。
“那这个标志......”苏格兰指着传单上中间有个空洞的十字架,“难道就是心灵神的标志吗?”
“是的——那便是代表心灵神。”
“心灵神降临到人世间,为凡人找寻真正的自我。”
“然而曾经有凡人不能理解心灵神的良苦用心,用子弹射穿了神的心脏——也就是这个标志的含义。”
“神的心脏有了空洞。但因为其已经摆脱了灵魂地枷锁、获得了永生,所以他并没有死去。”
“而且心灵神还反过来指引愚昧的凡人,把凡人收为弟子。”女人说话的时候,浑身上下的首饰跟着一晃一晃的。
苏格兰继续点头:“很了不起。”
“是的。”女人亲切地说,“你要再听听心灵神的故事吗?”
“如果有机会的话再听吧。”苏格兰从座位上起身,假装看了一眼手表,“再不走的话,客户会不满。”
“我要去坐电车了。”
——正好过去了十五分钟。
*
中年女人愣了一下,似乎压根没料想过这个年轻男人有离开的可能。
她露出一点微妙的惊讶。
但是很快她又调整好了表情。
“那,还要再来哟。”
中年妇女笑盈盈地向他挥手。
“话说起来,你住在哪里啊。”女人打听道,“改天再来这里聊聊天、听听吉他呀。”
“真可惜,我平时住在关西。”苏格兰面不改色地瞎扯,“最近在东京是因为工作原因。”
“那真的好遗憾。”女人的脸上却并没有什么遗憾的神色,“如果有缘分的话,说不定在那边也会遇到同门呢。”
……这个邪教居然在关西也有教徒吗?
诸伏景光稍微有点惊讶:毕竟作为教会集会的地方来说,这个礼堂很小。
每天来听晨会的,似乎也只有这十几个家庭主妇罢了。
“你要去车站的话——我送你吧?”女人热情地迎上来。
“不用了。”诸伏景光摆摆手。
女人也没有再挽留。
诸伏景光于是走出了礼堂、穿过种满植被的小院子。
他大致记下了这里的布局。
背后的礼堂里,又重新传来女人的吉他声。
*
……
女人边弹吉他,边把台下其中一个听众叫到了身边。
“这是怎么回事?”
同样是中年妇女模样的听众,皱着眉头小声附耳问:“为什么这次效果这么差?”
“我不清楚。”女人忧愁的声音掩藏在吉他悠扬的乐声之下。
一曲奏毕,她伸手轻轻抚上自已的心口。
“魔法,好像没有起效果。”
“总觉得,有一些不安……”
她似乎稍微挣扎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下吉他,走进了后台。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
雨蛙看着监控屏幕的画面。
他看着雀猫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传单。
然后,雀猫就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追着目标就往前跑了。
监控再也没有拍到目标和雀猫的身影。
“什么啊......”雨蛙失笑,“这个人还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的。”
“这个时候,不应该站在原地等目标回来吗?”
“他到底是不是干这一行的啊?”
虽然这么讥讽着,他也没有要切换监控画面的意思。
因为之前的失血,他感到有些冷,拢紧了身上的外套。
他只是消极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空空如也的监控屏幕发呆。
......
一阵电话的震动打断了他的神游。
雨蛙看了眼屏幕上显示的电话号,调整了一下表情。
“你好,我是九重。”
他用绅士的语气接了电话。
“九重君。”一个女人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早饭吃过了吗?”
原来已经过去一天一夜、到了吃早饭的时候了吗?雨蛙有点恍惚。
但他还是很客气地说:“吃过了。”
两个人简单地寒暄了几句。
“九重君啊……”谈到真正想问的话题,女人的声音稍微迟疑了一些,“其实我来电是想问问……”
“请问我的女儿,在贵司近况如何了?”
透过电话,隐约能听到她紧张的呼吸。
……
雨蛙惨白的脸上没有表情。
他的语气却热情洋溢:“这一点,您请放心吧。”
芦田心阳那黑洞洞的眼神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逝。
“她简直找到了自我呢。”雨蛙说。
“——她在这里过得很好。芦田女士。”
反正,他也已经戒不掉说谎了。
*
“苏格兰你也挺有说瞎话的本事嘛。”
太宰治一手撑着头,趴在诸伏景光黑色的双肩包上面。
“为了不被那个教会拉入伙,编造出了奇怪的人设呢——说不定苏格兰很有写小说的才华哦。”
诸伏景光在小院里穿行,时不时用余光打量一下周围的建筑。
庭院是很典型的西式风格,白墙红顶,花架上爬满了花。
听见太宰治开玩笑一样的话,他笑了一下:“幻想题材的作品,我是写不出来的。”
“那就是曾经想过写现实题材的小说吗?”太宰治好像对这个话题有着非比寻常的兴趣。
“苏格兰如果不当公安的话,会做什么工作呢?”
苏格兰笑眯眯的:“这是在套我的个人信息吗?”
太宰治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下:“可以算吧?”
苏格兰于是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其实,我对所谓心灵神还挺感兴趣的。”他说。
太宰治一下露出了浮夸的、看见恐怖事物的表情:“你不会真想加入那个教会吧。”
“下一步,他们就会告诉你——为了摆脱灵魂的枷锁,首先要献出身外的财物给心灵神——之类的。”太宰治幽幽地说,“然后你就会被骗走大笔的钱。”
诸伏景光又笑了一下:“你好像很有经验。”
“当然。”太宰治没有否认。
“可惜,今天是没有时间继续好奇下去了。”他把那张画着心灵神符号的传单叠成一个小方块放进包里。
按照尾内贤一提供的情报——从平场诚别墅车库后的暗门往下走,就能到达地下的实验室。
不过他此前已经调查过——平场诚的住处附近都有安保,要潜入车库也得费一番心思。
“毕竟你还有任务嘛。”太宰治无所谓地摊手。
虽然上级已经通知他,有公安的同事潜入了附近的安保团队。但等待接应的机会还需要一段时间。
“这种时候,要是有一条捷径可以走就好了——你说对吗?”
太宰治飘到他面前眨眨眼。
诸伏景光没有回答他。
他已经快要走到巷子的拐角。
此刻,一个栗色卷发的高挑男人和他擦肩而过。
男人迈着步子,手里攥着一张传单就往礼堂的方向走。
他每一步都跨得很大,诸伏景光隐约能察觉到对方的焦急。
诸伏景光不自禁地放缓了脚步,微微侧身观察和他擦肩的男人。
男人上身披了一件皮夹克,正脸没有看清。
但诸伏景光能确认一件事:这是一个杀手。
卧底的素养告诉他,这是一个擅长使用枪械的、手上远不止几条人命的杀手。
……这种角色为什么会在这里?
诸伏景光脚步一转,身形隐匿在一旁的廊柱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