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一个护士从旁边经过,蒋西北又拉着人家叫人家看,等那护士也摇头,蒋西北才彻底死了心。
“怎么会没有呢。”他拄着拐杖盯着那个方向喃喃,“我明明就看到了啊。”
满心的雀跃一下就散了,蒋西北不想再转,回去了病房里,也依旧望着窗外发呆,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找那只蝴蝶,许久没说话,俄而,十分突然地对蒋绍言说了一句:“儿子,我想吃西瓜了。”
他说:“就过年时候吃的那种西瓜。”
蒋西北这种情况其实不能吃西瓜这种生冷又甜的水果,但想起医生嘱咐的“顺着你爸吧”,蒋绍言即刻便应了好,就要去买,钟虞制止:“我去,你留在这里吧。”
钟虞还记得过年时吃的那西瓜叫麒麟瓜,圆鼓鼓的一个,切开后瓜瓤鲜红,甜脆多汁。说来也怪,医院门口那么多家水果店竟没一家卖这种西瓜,钟虞不得不多跑了两条街,等他买到了往回赶的时候,接到了蒋绍言的电话。
那个西瓜蒋西北最终还是没能吃成,在钟虞回去前他突然昏厥,被推进了手术室,抢救一天一夜后,医生遗憾地宣告了死亡。
*
蒋绍言按照蒋西北生前嘱咐,葬礼一切从简,出殡那天蒋兜兜抱着蒋西北的照片走在最前面,火化后骨灰运回绍兴,同妻子葬在了一起。
大宅门外,春联的红色还没褪去,但人却不在了。
蒋兜兜白天一直没哭,跟个小大人似的,一身肃穆的黑衣,板板正正站在蒋绍言旁边,冲前来吊唁的人鞠躬感谢,等到晚上上了床,就把头蒙在被子里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抓着钟虞的衣袖说后悔没给蒋西北的那幅画上画台空调。
蒋兜兜最后的那几天才把给蒋西北的画画完,临摹的是蒋西北几年前的一张照片,那时蒋西北头发还没白,也没拄拐杖,腰板挺直笑容爽朗。
那幅画被蒋绍言用玻璃封好,连着蒋西北生前常戴的一块手表一起放进了墓穴里。一想到那墓穴里有多冷,蒋兜兜就后悔没在画上给蒋西北画个空调。
蒋兜兜哭得肝肠寸断,连日来压抑的难受委屈通通发泄出来,钟虞心里也不好受,好容易把蒋兜兜哄睡着了,带上门走出来,在院子里找到了蒋绍言。
如水的月光洒满庭院,美丽却也冷寂,蒋绍言长身而立,背影在夜色中愈发沉重,钟虞走过去握住他的手,果然是冷的。
“站着干什么,坐吧。”搬来两把椅子,钟虞又将之前过年时取暖的炉子点上,待蒋绍言坐下后,也坐到了他的旁边。
犹记得过年时一家人围着炉子取暖,烤栗子烤花生烤橘子,场景历历在目,如今时移世易,彼时的热闹温情不在,只剩黑夜的寒冷漫长。
蒋绍言始终缄默,英俊的脸上冷肃且疲惫,原本坐在椅子上,突然俯身伏在了钟虞的膝头,宽阔的脊背微微弓着,这是个寻求庇护和安慰的姿势,钟虞的心便一下软了。
他将手指插入蒋绍言发间,板寸扎手,他也没松开,一下一下轻轻地揉着按着,试图借此给予蒋绍言慰藉。
“这几天辛苦你了。”蒋绍言自己不眠不休,钟虞忙前忙后也没阖眼。蒋西北的去世蒋绍言早有心理预期,但带来的冲击依然强劲。蒋绍言人前沉着稳妥,钟虞却注意到他有时会盯着某处发呆,神情恍惚。
“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说谢谢吗?”钟虞轻声说。
忘了在哪儿看过一句话,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不在人生只剩归途,钟虞能理解这种感觉,当初老太太去世的时候,他觉得天都要塌了,被悔恨和自责包围,总觉得老太太这么早走,跟当时自己决绝的态度有关,如果不是肚子里有蒋兜兜,身边还有蒋绍言,他只怕撑不下去,更走不出来。
“你知不知道有种说法,人死了之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这是瞎话,都是骗人的。”蒋绍言语气微冷,但还是往天上看了过去。
知道他嘴上逞强,钟虞淡淡笑笑,没有戳穿,他说:“我原来也不信的。”
蒋绍言闷声问:“那什么时候开始信的?”
“就从我奶奶走了以后吧,很多之前觉得是无稽之谈的东西都慢慢开始相信了。”
光年之外的恒星燃烧自身辐射出热与光,穿越浩瀚宇宙空间抵达地球,才成为了人们眼中闪亮的星星,这是中学物理就学过的知识。
而亲人故去后会成为星星,不过是国人思念的浪漫寄托,是一种慰藉。
乡间的夜空澄澈如镜,星星也格外多格外亮,钟虞仰头望去,试图寻找故去亲人的踪影,他注意到有两颗星星特别的闪,将那明亮月光都比了下去,便叫蒋绍言快看。
蒋绍言起身抬头,遥遥望去,突然间一滴泪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