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版 简体版
43看书 > 其他 > 玉烟顾 > 第86章 天霄灭神兵

第86章 天霄灭神兵

当夜里下起了细雨。

月亮西斜,暗藏在云影之间,月色意兴阑珊。间或传来几声鸟啼,呕哑粗嘎,将本就惨淡无几的月光一声声叫得更黯淡,几粒星斗凄然哀凉,冻成一块的黑夜里,最亮的是萧琳的书房。

京中密旨一道又一道发来,伴随的是萧竞权和朝臣各怀目的的催逼与试探,幽州各处交来的文书日日不断,这几日当真是忙坏了萧琳。

因不想多劳动受伤的萧瑜,也不想让太多闲杂人参与其中,他几乎一人扛下了幽州要务,每日也不过能睡上两三个时辰,万幸还有梅音在他身边时常陪伴着。

午后冬儿随萧瑜一同出门去了,萧琳不想她陪自己一直操劳,便让梅音回国公府中去问安老国公夫妇二人,带回来一样好消息,明日夫人国公便会请族中老人出面,将梅音记入族中旁系,将来和萧瑜在一起,也免得她遭受世俗闲话的烦恼。

萧琳心中自然是高兴的,只是面上不动声色,只催促梅音早些休息,梅音不肯走,午后国公爷才嘱咐过她,要管好了萧琳,不能让他一味劳碌。

入夜三更,再能撑熬的人也抵不住乏意,梅音因与萧琳赌气,心里起了要和他“作对”的念头,今夜是决不能睡的,于是解下萧琳披在她身上的外袍,重新搭在萧琳身上,一个人跑去外面烧茶。

雨已经停了,柔丽的月色遍照,等待的间隙梅音想起花园中那丛美人蕉来。

虽已离开宫中多日,不再侍奉花草,可是平时仍不免时时留心身边的草木。

那株美人蕉生的娇嫩,夜里雨水虽不大婆文海棠废文都在衣无贰尔七五贰八一,可是难免低洼处有积水,泡坏了那根子,梅音便披了氅衣到园中去,却见萧瑜提灯站在小湖旁,低头望着自己水中的倒影。

他早就听闻有人前来,却不想转头看到的是梅音,两人相视一笑。

“已经是这个时候了,殿下怎么还没有休息,冬儿呢?”

萧瑜音量不大,轻声道:“冬儿已经睡下了,我有些心事一时难以入睡,又觉得屋里沈闷,一时想出来透透气,不自觉便走到了花园里。”

梅音不便问他有何心事,只叮嘱萧瑜夜里水边寒凉,要记得早些回去。

“二哥还未休息吗?”萧瑜问道,他大约也猜到了梅音不曾就寝的原因。

“没有,殿下不大爱惜身体,我劝了他很久,实在是劝不动了,又和他赌气,不想让自己在屋中睡着,便也出来走走。”

萧瑜轻笑了一声:“是来我的错,我贪婪闲适了,这几日没有多帮衬些二哥。”

他打趣说道,并非是萧瑜不想帮助萧琳,而是因郗骏平的话让二人警觉,或许萧竞权的秘卫已经潜伏至萧琳左右,就在这易原县中,若是“卫兰”这个名字频频出现在视野中,难免会引来萧竞权的注意。

加之萧瑜重伤初愈,萧琳自然希望他能多多休息,过上几天安生日子。

梅音摇摇头浅笑道:“殿下言重了,都是二殿下他自己的错,一点也怪不得旁人。”

萧瑜看着梅音,心想不愧是自小玩到大的好姐妹,她生气烦恼的样子与冬儿极为相像,不免觉得有趣,心中烦恼也少了许多,思虑片刻,他唇角浮了些坏笑,想到了一个绝好的主意教给梅音。

听他耳语过后,梅音不免脸红,犹豫问道:“可是这样真的可以吗,殿下他会不会生气啊?”

“不会的,二哥从来都不生气的!”萧瑜胸有成竹地回答。

“曾记得年幼时我不想学功课,想要二哥他陪我玩耍,用的都是相似的法子,你还不知道他吗,全天下最是嘴硬心软的人罢了,只要你一开口,便保准他不会强撑着批阅那些文书了。”

萧琳口是心非这一点,梅音是十分认同的,便笑道:“好,那我回去试一下好了。”

看萧瑜短暂笑过后眉间又蕴了愁容,梅音便问他为何事烦恼无眠。

萧瑜摇摇头,只问了问梅音有关冬儿的事,问冬儿从何时起有了心悸疼痛的毛病,又从何时开始梦魇不断。

只是,冬儿先前就叮嘱过梅音不必将这些告诉萧瑜太多,故而梅音只说了大概的时间,也让萧瑜放宽心,如今冬儿已不再梦魇了,像是之前因为萧瑜受了那么重的伤,一时受惊所致。

萧瑜点点头,呢喃道:“好,若是这样,也劳烦姑娘多照顾些冬儿,她如今也不知怎么了,有些话自己憋在心里,不愿同我来讲……”

沈默片刻,萧瑜轻叹一声,又道:“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或许总有些话是藏在心里难说出口的。”

他不再想自己的事,反问起梅音的近况,问她今后有何打算,是留在幽州还是陪着萧琳一同回京城王府中去。

要知道,这些日子梅音没少和萧琳一起抛头露面,薛妙真一直盯萧琳盯得紧,她若想打探出萧琳身边的情况,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梅音和萧琳都明白,二人早已拿定了决心,才会这样去做,梅音固然心中有畏惧,可是她不想丢下萧琳一个人,她也不想辜负国公爷夫妇的一片心意。

萧瑜对她的回答不意外,与她一同坐到小亭内,认真听梅音说明内心的想法。

梅音是有勇气的人,比他的勇气还要多,萧瑜是真的为萧琳感到欣慰的。

“二哥能遇到你,未尝不是幸运,在这一点上,你和从前的皇嫂也是有些相像的。”

“殿下是说茹莹姑娘吗?”梅音问道。

她对茹莹知道的很多,可是又不够多,其实只要她想知道,便可以从萧琳口中悉数得知,只是她不舍得再看开朗了不少的萧琳重新坠入那段痛苦的回忆中去。

萧瑜颔首,又温声问道:“梅音,我总是提起二哥的从前人,不知会不会让你难过,若是让你心中不快,今后我便不会再说了。”

梅音莞尔一笑垂下眼眸道:“我是替代不了茹莹姑娘的,我明白这一点。殿下不必在意我的想法。”

萧瑜却摇头:“二哥不是喜新厌旧之人,却也绝不会因为对茹莹念念不忘而忽视了你,在他心中,你二人是一般珍贵的。”

“我只是想起皇嫂从前也是与你一样勇敢的,她从幼时起就侍奉皇后娘娘,也一直陪着二哥,皇后娘娘死后也一直护着二哥,那时我年纪尚小,有很多事如今记不得了,可是还能记得她不畏虎视眈眈的宫妃,为二哥出头,也记得她是亲和之人,对我也有颇多照顾。”

萧瑜长叹一声道:“今日我同你说起未来的打算,听到你愿意为了二哥同他一起回京城去,便想起了从前皇嫂的一颦一笑,更想起她死时的惨状,只想提醒你,千万要小心薛妙真,她是一个狠毒至极的女子,她父亲薛承容,姑祖母当今太后,没有一个人是慈善心肠的。”

“嗯,我记下了,多谢殿下提醒。”梅音很感谢萧瑜告诉她这些事。

萧瑜想起了前世萧琳被薛承容所害,蒙冤惨死,不免对二人担忧,又多嘱咐梅音也要提醒萧琳注意身边人。

两人又简单言谈几句后便分开,各自回到住处,梅音回到屋内,萧琳依旧是在翻阅勾记幽州官员呈上的文书供状,只是显然他已经疲惫不堪,白净无血色的手撑着额心,仿佛再多受一阵风吹,便要倒下了。

“你还不睡吗?”

他百忙之中擡头看了看梅音,颇没有几分怜惜地问道。

梅音摇摇头,径直走到萧琳身边顿了顿后开口,低声道:“殿下,我腹中有些坠痛,本以为是来了葵水,可是方才去看,好像并不是。”

萧琳缓缓放下笔,迟疑道:“应当不是葵水,算着时间还不到,会不会是夜里受了凉?”

他轻哼了一声,起身将温热的掌心覆在梅音额头上,她在廊亭下站了许久,吹了些夜风,额头自然是冰凉的。

原先因思绪麻乱而无比冷厉的眉眼柔和了下来,眼眸中如今已被忧虑和紧张替代,这多少让梅音有些负罪感,本还想说她并无大碍,却被萧琳带到了桌旁坐下。

“让你早些去休息,你偏偏不,如今受寒才能老实吗?”

他为梅音倒了杯热茶,本想命人为她去煎一些驱寒的的药,却被梅音拉住了衣袖。

她和萧琳在一起更亲昵的时候很少,大多便是床笫之欢,两人亲密无间,到了平常时候却十分话少,实在是颇为古怪的相处。

梅音做了好大的抉择,才告诉萧琳,希望他能留下陪陪自己。

闻言他放下手中的茶盏,迈着沈稳的步子一步步行到她身侧。

“怎么了,是身子不舒服,还是心里有事?”

萧琳反扣住她的手,缓缓坐到梅音身旁。

他细心起来温柔起来都是要人命的,梅音招架不住他的关心,更不想欺骗萧琳。

她垂着头思虑片刻,道:“殿下,对不起,其实我没有腹中坠痛,是,是我说谎了,我方才在院中遇到了九殿下,他告诉我,若是我说自己生病难受了,殿下就不会再一心为公务劳累了,殿下不要生气。”

萧琳凝望着她,并不生气,反握住她还没有回暖的手轻轻抚摸,将掌心的温度毫无保留地交到梅音手上去。

“论起年纪,你比瑜儿还要大上一些,实在是不应当学他的这种小孩子招数,反让我担心了。”

因常年在宫中照料花草,日日经受冷水,常受寒吹催,梅音一直都有来葵水时腹痛的毛病,萧琳得知后曾请御医到王府,为她调理身体,已经有两月没有再痛,他方才还真的以为梅音又犯了老毛病。

“对不起,殿下。”

梅音嗫嚅说道,轻靠在萧琳的肩侧,两人总是这样的,谁也不是主动的那个,谁也不爱说话,可是总是忸怩着忸怩着就到了一起去,便再也分不开了。

梅音喝完手中的热茶,已经被萧琳抱坐在了膝头上,因还是不放心,他的手掌依旧覆在下腹上,即便隔着层层衣衫,还是有阵阵暖意。

“已经过三更了,去好好睡一会儿吧,不必陪着我,从前我也是常熬夜的,你不必担心,明日我会晚些叫你起来。”

梅音擡起带怯的眸子,小声坚定说道:“不要。”

她是有些倔强的,萧琳也是最近才发现,哪怕是身子在抖着,声音在颤着,却是一旦拿定了什么主意,不论如何都不改的。

萧琳拗不过她,知道他今夜不睡,梅音也是不会去睡的,便答应了她,两人一起到后房歇息。

“那殿下也要多休息一会儿,不要早早起来。”

梅音这才有了笑容,望着萧琳小声说道。

萧琳抱起她到后房去,两人各自宽衣后一齐睡在榻上,只留了一盏微弱烛火照亮,这是萧琳照顾梅音的习惯,自先前那事发生后,她夜里便常常怕黑。

被中温暖安逸,长夜至深,万籁俱寂,梅音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她才向萧琳那边转过头去,就看到黑夜中他亮晶晶的眸子,看到其中翻涌着滚滚情深。

他正用手指理着她本就无比顺柔的青丝。

“怎么睡不着,在想什么事?”萧琳轻声问道。

她柔软的手从两人的被子间穿过,一路到萧琳的胸口去,似乎是嫌她动作有些慢,萧琳掀开被子将梅音紧紧拥入怀中。

两人很久没有亲近了,她有些贪溺萧琳身上的气味,在他怀中蹭了蹭,直到萧琳又问了她一遍,是否有什么心事。

“殿下,是不是薛妙真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事了?”

自从那夜里确认了相互心意,梅音便敢说敢问了许多,她知道自己并不重要,也清楚她的身份,她装作什么都不在乎是容易的,可是面对他萧琳的情意,却什么谨慎和退让都抛之脑后了。

她微微垂下眼眸,继续小声说道:“若是她知道了,回去京中后会不会让殿下很为难?”

萧琳眸光一顿,喉结轻滚动了下,这几日他收到了不少书信,都是成碧写的,薛妙真已经知道了梅音,大闹了一场,并且将此事告到了太后那里去,梅妃也托人秘密写信告诉他,太后已经动怒,不仅出言斥责了萧琳,连同太子丶嘉敏夫人,乃至于已故的皇后,都一同训斥了一番。

回到京城,萧琳免不得要面对一番腥风血雨。

纵如此,他还是下意识轻声说道:“没有,她并不知道,你不必担心她。”

梅音的声音又小了一些。

她说萧琳不会撒谎,她知道萧琳没有将此事告诉她,她也不是傻瓜。

“殿下,我不会不陪着你的,但是如果让你为难,你可以和薛妙真说对我是一时兴起,将我送到寺庙里去,这样或许她就不会与殿下大闹一场了。”

言至于尽,梅音的声音淹没在他的颈侧,轻柔的呼吸此时却成了杀人不见血的刃,一刀一刀割在萧琳最心痛的地方,一刀一刀割出火花来,将他的血也烧沸了起来。

萧琳起身,用手撑在梅音身侧,从身一侧垂下的青丝与她的纠缠在一起,一根接上一根,仿佛再也不会分离。

他擡起手拂去梅音眼角的泪水,可是很快她的眼泪再度续满眼眶,萧琳便只好俯下身去吻她,一分一寸,将她的伤心和愧疚扫去。

“我不能委屈了你,若是真的这样做了,那才是置你于险地,既然我心悦于你,便没有弃你不顾的道理,事情已经发生,便不能逃避。”

梅音擡起手抚上萧琳的面颊,他微微侧过身去,让面颊与她的小手贴得更紧。

“但是他们会为难殿下……”

梅音起身投入萧琳怀中,白如凝脂嫩的小小臂膀圈住他的身体,绵软如水一般,萧琳有时都不敢用力,总担心会弄疼了她。

他笑了笑道:“你不是早就答应我,不会再丢下我一个人,这不是早就说好的事了。”

“是,早就说好了,可是一想到要面对这些,不免还是觉得会心慌。”

她不怕死,她愿意去学习武艺,苦练到满身都是伤痕酸痛,如果她再遇到五皇子,她绝不会如待宰羔羊一般任他欺辱。

但是她怕不能和萧琳厮守,怕他又是一个人伤心,前些日子萧瑜受了伤,冬儿常常是一整夜一整夜的落泪,她想起萧琳从前思悼茹莹时悲痛不已的模样,便觉得身死难安。

萧琳将她的手覆在自己的心口,其中有一声声跳动着的心。

他告诉梅音说,或许人这一生注定都是满心慌乱,因为心跳从不能停,一旦停下,便有性命之虞。

梅音跨坐到他身上,肌肤从腰肢一直贴合于他的身体,小腹,胸口,再到玉颈交缠,耳鬓厮磨。

她主动亲吻着萧琳,原本两人都已经很累了,此时却有发泄不尽的力气与爱欲,从床头到床尾,两人换了太多地方,最后又回到床榻间去,将烛火熄灭后,梅音依旧是坐在他身前,脸上的泪痕是夜色里难得的光亮。

“你总是哭,叫我总是担心弄疼了你,又担心你受了委屈。”

眼泪是无意识流出来的,可以出于很多种原因,但是不是痛苦。

梅音顾不得说话,摸了摸眼泪,抱紧他的身子,放松地枕在他肩头,随后喉头一声一声地哽咽。

两人当真是放纵了一回,你来我往地相互折腾了整一夜,身下的床褥不知何时已经被打湿了,梅音红着脸说要去换,萧琳不答应,便抱紧她在另一边小榻上挤了一夜,不知何时入睡的。

第二天日上三竿,萧琳醒来,梅音睡在他怀里,他觉得手臂和半个身子都是麻木的,可是这种麻木确实难得的幸福,提醒他时时刻刻感知到梅音的存在,他们是永不分开的。

梅音还在睡着,呼吸轻的几乎听不到,即便是眼角还泛着红,她在笑着,这便是最好的事了。

萧琳抱着她换了个姿势,梅音小声叫了他的名字,这是她第一次这样称呼自己,这世上的规矩很奇怪,人人都有一个名字,却因为种种忌讳不常提起,换做了别的代称,反而原本的名字被遗忘了一般,能这样称呼的人走了,便再没有被提起过。

“怎么了?”

“殿下,你今日起迟了,是我耽误了你这一早上。”梅音低声说道,她昨夜喊叫了许久,嗓子还有些哑哑的。

萧琳便道:“若是我心甘情愿的,便不算耽误。”

“那,殿下如今要起来了吗?”

梅音知道自己还半压在他身上,她若是不起,萧琳也拿她没办法,但是她不是爱使小性子的人,只有被宠爱着长大的人,才能有底气去做这样的事。

萧琳问道:“你以为呢?”

他是这样想的,只要梅音说不愿意,他既一放纵了一回,便不怕再多放纵上一些,这里毕竟不是京城,何必苦苦自己为难自己。

梅音说他应当起来了,不然会被人说闲话,便要起身,萧琳不免迟疑,心下一急,压着她的腰将她抱在怀里。

“我却不想——这也是心甘情愿的。”

他现在只顾着自己心甘情愿,顾不得别人的了,他想要梅音把话说出口,就像昨天说希望他留下陪着她那样,有由谁能知道他那时心中大喜,或许他自己一贯平淡久了,连自己的头脑当下都被骗了,如今才回味过来。

他轻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气自己,还是在气梅音。

梅音怕压坏了萧琳,想要换个姿势,却被他不算温柔地强留在怀中。

“怪不得都说,人情凉薄……”

萧琳呢喃道,唇瓣似触未触,擦着梅音的后颈,让她好一阵难耐,身上一阵阵暖流。

她问萧琳为什么方才还好好的,又突然叹息起人情冷暖来,萧琳说都是怪她的,因未昨夜温存也不过就是几个时辰前的事,如今也就隔了这么短短的时候,昨夜的柔情就不在了,反被嫌弃。

梅音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他这是责怪自己了。

她是委屈的,又有些开心,她挽住萧琳的手,说她希望萧琳不要起来忙心别的事,她只要这一个上午就够了,她想要萧琳只陪着她。

萧琳自然是心甘情愿的。

“这样就好了,你想要做什么要和我说,我没有一件是不答应的。”

萧琳又想起了那天梅音和他耍小性子不愿和他一同去祭祖的模样,又说道:“还有,就是生气了恼了我也要和我说明,我最不想看着你对我恭恭敬敬的,我会以为你是气恼于我,故意冷着我,不过,我常这样被人对待,没有什么亲近的人,倒也习惯了……”

总而言之,在他口中,都是梅音的错,是梅音不关心他,对他忽冷忽热,又什么都不言明,口是心非的人一个。

“好。”

梅音才答应他,对上视线,便又情不自禁迎上萧琳被亲吮的有些红肿的唇,两相缠绵。

午后,易原县郊白石溪畔浮金亭。萧琳和宋济民站立亭中,望着溪水波涌,如竹木立,分文不动。

宋济民被萧琳约见至亭中,见面后萧琳却始终一言不发,直到溪旁两对水鸟被小舟上垂钓的梅音和宋蓉惊飞淡入云霄,他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宋大人,让你久等了。”

萧琳回过头,向宋济民笑了笑,那笑容显然没有放松的意味。

宋济民道:“殿下严重了,微臣知道殿下还在想怎样处置杀吏案。”

萧琳颔首道:“你说的对,这是我的心结之一,可是我请你到亭中一叙,却也并非仅为此事,宋大人,我能否问问你为官多少年岁?”

宋济民有些惭愧,直言道:“启禀殿下,若至今年夏时,已有四十年整。”

萧琳轻声道:“两朝老臣,两袖清风,满腔热忱,然为官四十载,才得一日以实现抱负,说来惭愧,我当真不知该如何形容如今的朝堂了……”

宋济民亦长叹一声:“臣多谢殿下,其中缘由也是臣时运不济,不懂斡旋之道,殿下不必太过失望。”

萧琳摇了摇头,随后说道:“大人,不介意陪我走走吧?”

“微臣不敢,殿下请。”

两人步出亭外,沿着溪畔行走,萧琳问宋济民:“如今有一件事令我十分烦恼,不知大人能否为我解忧。”

“殿下请讲,微臣必定知无不言。”

“好,昨日来我便一直在写呈上陛下的奏折,可是却不知道要怎样来写,不知大人可有什么想法?”

宋济思虑片刻道:“若是以微臣角度考虑,呈交给陛下的奏折理应据实陈奏,不得有欺瞒规避。至于殿下,殿下于幽州整顿吏治,乃受陛下之命,代天巡牧,自然也应以据实陈奏为准考量。”

宋济民从来都是忠臣做派,刚正不阿,容不得一点违逆君臣之道为官之道的事,今日却有些一反往日常态,说出的话圆润了不少。

萧琳笑了,便问道:“大人,那么如何以据实陈奏为准呢?”

宋济民道:“以律法公允为准,也不枉顾人情道义,就如殿下前日处置那郗骏平,想必便是据实陈奏了。”

萧琳心头积郁的不快此时尽数淡去,朗声笑道:“处置他的事也算是据实陈奏?原来这不是所谓犯了欺君之罪?大人可不要欺瞒我,岂不成了我来到幽州,一事无成,反到教会一位清明正直的好官如何欺君?”

随即,两人皆是大笑,宋济民提起了宋蕙,这几日他曾多次问起宋济民郗骏平和春琴将会被如何处置,因大案未结,宋济民并未言明,宋蕙便悻悻叹息。

“犬子当日曾言,‘律法本公允无有偏私,可是却常常保护了杀人如麻者丶鱼肉百姓者,此非律法之罪,乃人之罪,如果郗骏平和春琴被处置,郗恒郗恢那样的恶贼成了无辜的受害者,我宁可不再参与科考,亦修习武艺,做一名江湖浪人,快意恩仇,好过与这昏暗官场一同污浊’,微臣当日大为所动,本对殿下对郗骏平的处置有所疑虑,便也深知殿下一番安排用心良苦。”

萧琳缓缓点了点头,轻声道:“看来,今日我要说的第一件事,大人已经全然明白了。”

宋济民一怔,问道:“殿下,不知这第二件事是——”

萧琳不作答,忽然将视线移向远处来人,问了一句:“冬儿怎么不来,梅音很想和她一起垂钓。”

远处来的人是萧瑜,他撑了一把伞缓缓走来,行至二人面前,才道:“冬儿到裴大人府上练字,要晚一些才能过来。”

他面向宋济民微微颔首致意,两人已有多日未见,宋济民多次想要探望萧瑜,却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推辞,并非是萧瑜不想见到他,实在是他没有想好要以怎样的身份面对宋济民。

萧瑜称要先把冬儿叮嘱他带着的点心和清酒交给梅音,向两人身后走去,萧琳转而问道:“大人,你以为这位卫公子如何?”

宋济民一时迟疑,这位卫兰公子身上似乎有着太多的谜团,时至今日,宋济民依旧不知道他到底是何人,为何会与颖王殿下有着这般深厚的交情,两人之间到底是何关系。

但是他知道,卫兰不是一个坏人,他心怀正义,聪颖有谋,当世之内恐怕再没人能超过他了。

他不吝惜言辞,夸奖了卫兰一番,萧琳很是满意。

“若是不论身份地位,只论才能,他与我相比谁更胜一筹呢?”

“这,殿下——”

宋济民一时失色,萧琳让他不必惊慌,只遵从心意来说就好。

“殿下恕臣直言,若是不论身份地位,想来是卫公子略胜一筹。”

萧琳微笑说道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他继续问道:“大人,你说这样一位麒麟之才,仅仅是因为没有身份为证,因无端牵连,便不得施展一身抱负,是不是十分的可惜?”

宋济民更为困惑,他如今实在是一点都不明白萧琳和卫兰的用意了。

“想来是的,卫公子的才学当世罕见,若是真如殿下所言,因为某些原因不得明志,倒也的确万分可惜。”

萧琳颔首道:“好,既然如此,我要讲的话没有了,其馀的话,就让他来同你言明吧。”

宋济民回过身,萧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熟悉的淡漠目光中有歉疚,还有难以抑制的感激无从宣泄。

他拱手向萧琳行了一礼,轻声道:“多谢二哥,其实二哥不必为我这样……”

萧琳擡手,让他不必多言。

“是你的,终究也是你的,当日我没有尽好兄长之责,如今能为你多做一些,也是应当的。”

萧琳向小舟走去,留下瞠目结舌不知所措的宋济民。

若是没有听错的话,方才卫兰称呼萧琳为“二哥”,颖王萧琳,不就是当今的二殿下吗?那么卫兰便是……

白石溪畔,跃金厅内,这一次是萧瑜和宋济民久久而立,宋济民静静思索着,方才他从卫兰口中,得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故事,不知道要如何面对眼前之人,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称呼,更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要何去何从。

卫兰是卫兰不假,这是他在幽州的身份,如果在京城,在皇宫中,他会被称为九殿下。

眼前之人是陛下与先梅妃娘娘之子,是曾意图谋逆篡位,却被陛下废黜意外死于皇宫走水的九皇子萧瑜。

九皇子萧瑜还活着,这是一个连当今陛下都不知晓内情的惊人秘密。

宋济民努力想要让自己说出一些话来,可是他只是想到,如果没有萧瑜出手相助,如果没有萧瑜为他出谋划策,暗中助他一臂之力,想必如今他一家老小的性命都已不保,或许他们会如同郗氏一族往枉死的冤魂一般,尸骨无存。

他这时才真的明白了,萧琳方才同他讲的那一番话的用意。

萧瑜十分谦谨地告诉他:“今日所言之事,大人可以相信,亦可不信,可以将之藏于心底,亦可将之呈表交与皇帝,不论得到何种结果,我并不后悔同大人讲明实情。”

他不要求什么,只是希望宋济民一来得知真相,二来能够赴任幽州太守,待日后何传持落马,升任幽州刺史。

“这,殿下……难道说让微臣接任王谱之职,这也是你的用意?”宋济民惊诧问道。

“是我向二哥所求,因为一些暂时无法说明的原由。”

萧瑜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始终对大人与大人的家人心中有愧,大人不必称我为殿下,如今的我不过是一个隐姓埋名苟活于世的庶废之人,只不过我不敢说自己又几分大义,我也有私心,只是希望幽州任上的大员是自己了解之人,是一个值得托付之人。”

前世的他一心做帝王,对于民生疾苦能解则解,否则便是视而不见,当日他听闻宋济民的一番陈词,大为动容,他愿意祝他一臂之力。

半晌,宋济民才颤抖着道:“不,殿下,请允许臣这样称呼您,微臣或许不了解当年宫中之事,可是微臣相信卫兰的人品才学,微臣曾与卫兰结为忘年交,曾受卫兰仁义相助,微臣知道殿下的才学品行,因此微臣也愿意追随殿下与二殿下!”

萧瑜搀扶起他的手臂,让他不必向自己行礼,轻叹了一口气。

“本以为会在幽州长住几年,却不想只有这短短数月,或许冥冥之中皆有定数,总有谋划之外的事发生,杀吏案将结,不日我便要携冬儿跟随二哥一同回京了。”

他的身份特殊,越到此时,越是不便抛头露面的,今日与宋济民一别,下次再见便不知是何时了。

宋济民望着萧瑜稍显孤峙的身影,溪水涌流,一时间心潮连同水面起起伏伏。

他出言叫住了萧瑜:“殿下,请允许微臣多问一句不恰当的话。”

萧瑜回身平静地望着他。

“如若有一日,殿下入主皇城,终成九五之尊,那么,殿下会不会做一位贤明的君主呢?”

萧瑜平视着他,简短又无比坚定地回答:

“会。”

他唇瓣微颤,诚恳说道:“我不敢夸耀从前的自己是为了天下安宁,想要的不过只是皇权在手,只是如今千帆过畔,才愈发觉得帝王之道是为民之道。”

当日曾结为忘年之交,如今宋济民只得慨叹此再造之德,向萧瑜深深一拜。

是夜,萧琳与梅音已经就寝,只有正堂处留了一盏烛火,窗外一条黑影闪过,一人用手指戳破了明纸,见二人熟睡,俯身静步离去。

寒光一闪,一柄短刀轻轻将门栓提起,黑影悄声进入房内,直奔萧琳书案上的公文,一番寻找,却似乎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疑惑间他望向身旁的多宝阁,正欲打开其上的紫檀木匣时,一柄短剑直奔其后心而来,速度快得异乎寻常,那黑影大惊,忙抽刀回斩,短剑掠过他的身体刺入墙壁,身侧一阵近乎于无的落地声传来,另一柄软剑已经架在了他的颈上。

萧琳点亮了一盏灯,身后护着梅音,他望着此人长叹了一声。

“真的是你……你应当不知道,我多想今日捉到的人不是你。”

闻言,那蒙面的黑衣人垂下头,缓缓摘下了遮住口鼻的黑布,跪在地上向萧琳深深一拜。

“殿下,臣甘愿领罪,但求一死。”

萧琳擡手,郗骏平收起软剑,拱手一拜后便默默离开房间。

“杨羽,若是我杀了你,又如何向父皇交代呢,你起来吧。”

黑衣人擡起头,正是一直跟随萧琳身边护卫左右的杨羽,他满面愧疚之色,摇摇头不肯起身。

从萧琳身后又走来一人,方才那致命的短剑就是由他手中掷出,杨羽知道这是他一直有所耳闻却不得见面的卫兰,可是看清他的面目后,他不禁倒吸一口寒气。

这个人的相貌,怎么和九殿下如此相似,难道说——

萧瑜走过他身边将那柄短剑抽出墙壁,轻声道:“杨大人,好久不见,曾在宜兰园蒙大人恩护,今日多有冒犯了。”

杨羽惊得说不出话来,怪不得,他有几次曾在府中看到孟小冬的身影,他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却不想不仅当日那个小宫女在幽州,就连已经死去多时的九殿下萧瑜也在幽州。

“您……您真的是九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萧瑜挑眉道:“这几日你不是一直在打探我的身份和消息,还曾潜入我和冬儿的房中吗?如今好了,你知道了我究竟是何人,可以向萧竞权交差了。”

杨羽转而望向萧琳,痛苦地摇着头,想要解释什么,可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你是父皇的人,自然是要为了他尽心竭力,不必对我感到羞惭,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对你全然放下戒备,可是正如我所言,我很希望今日见到的人不是你。”

自从郗骏平口中得知王谱与萧竞权有直接往来起,萧琳就对身边人和事提起了十二分的戒备,特别是杨羽,他不是不信杨羽,而是不信皇家中的父子亲情,不信萧竞权会有一日放下他的疑心。

梅音将方中的灯都点上,萧琳走近前,淡漠问道:“杨羽,幽州发生的事你告诉了父皇多少,这些可以告诉我吗?”

杨羽慌忙不已,急切道:“不,殿下,微臣没有将发生的一切告诉陛下,微臣没有主动吐露过消息半点,殿下,微臣愿意追随殿下,只是微臣还有姊妹二人在宫中当差,实在是有万般不能,殿下身边的消息绝非是从微臣口中吐露!”

“嗯,我能理解,父皇不会只派你一人前来监视我,这一点我前来幽州之前便已经心知肚明。”萧琳说道,让杨羽冷静下来。

杨羽被萧竞权擢拔为检校亲卫将军随行护卫萧瑜时当日,便入紫宸殿面圣,得到了另一个任务,那就是将萧琳身边发生的一举一动悉数回禀萧竞权,不得延误。

当日萧瑰暴毙御苑,杨羽身为西苑都尉,被宸妃发难,若非是萧琳出面力保,于萧竞权面前举荐,想必杨羽早已经被发落,又怎能得此时检校四品将军之职?

故而杨羽一直以来心中有愧,只将萧琳身边发生的小事巨细无遗回禀萧竞权,只是不知萧竞权从何得知,萧琳手中如今掌握着一封绝密,牵涉当年纪王谋逆一案,因此萧竞权下了死命,一定要将刘小大藏匿的书信盗出,待回京后亲自呈上。

萧琳语气略显不满,问道:“父皇也下令让你查明卫兰的身份了?他知道了多少?”

杨羽看了看站立一旁神色冷彻的萧瑜,回禀道:“想来是有人告知殿下身边有一位文武双全的才子,协助殿下左右,陛下有所忌惮,故而派臣打探卫兰公子的身份,只是臣实在不知,卫兰公子竟然是九殿下!”

萧瑜不改冰冷的语调,或带着几分威胁的语气,说道:“杨羽,你也知道二哥从前与你并无交集,难道是为了得你一个小小的西苑都尉的感恩,才向萧竞权举荐你保你不死在宸妃手中的吗?”

前一世的杨羽虽不曾帮着折辱萧瑜,可是对他也没有什么同情怜悯,不过就是落难时不踩一脚的恩情,若非这一世杨羽对冬儿不错,也算是无故被牵涉入计划内,萧瑜才不打算帮助他什么。

听懂这弦外之音,杨羽恍然大悟,知道自己不只应当感谢萧琳的再造之德,更应当感谢萧瑜的救命之恩,连忙跪谢萧瑜,却不得他接受。

“当初救你于水火,本不求回报,只是不想到会遭你背叛,不过也好,这样算作是两相扯平了。”

萧瑜直言自己如今命小福薄,担待不起他杨羽的谢恩。

杨羽懊恼与悔恨交织,正垂首不知如何是好之时,萧琳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绣金线的封套,交给萧瑜,便与梅音一道转身离去,让杨羽明日再来见他。

“杨大人请起,你想要的可是此物?”

杨羽错愕擡起头,一个明黄色的封套出现在他的视线内,萧瑜将他扶起,他颤抖着接过擡起头来,激动又不解道:“殿下!”

萧瑜才将他扶起,杨羽再度双膝跪倒,重重地叩下头去:“殿下,微臣有眼无珠,不能识得天命之人,您的大恩大德,微臣没齿难忘,感激涕零。”

“好了,”萧瑜摆摆手,“都是在皇宫中呆过的人,也知道这些官样文章听得人头疼,何必多说呢?我和二哥不会怪你,你拿着此信,待回到京城覆命吧。”

杨羽手中的封套似乎有千斤重,萧瑜知道他想问什么,便回答了他的疑惑。

这封不上不下的密信,不足以撼动薛承容,更不足以撼动朝堂,萧琳手握此物反倒不利,必然会引来薛承容的猜忌与辩抗,倒不如交给萧竞权,让他另做定夺,也免了他回京后处处提防压制。

这一点,萧琳和萧瑜早已商议好了,他们本打算将此物交与杨羽,却不想他提前开展了行动,着实令人唏嘘。

“好了,既然拿到了这信,就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二哥还是会如往常一般信任你,回京后我等再无瓜葛,你也不要辜负了这四品检校大将军的职位,好好去做你能做的事吧。”

他是白净的清秀相貌,不比粗犷的莽汉,脸上无有一道能压得人喘不过气的褶皱,可是借着房中烛火,瞳仁中烧着的火光却还是让人坐立难安。

直至此时,杨羽才算是真的认识了萧瑜。

温馨提示:方向键左右(← →)前后翻页,上下(↑ ↓)上下滚用, 回车键:返回列表

投推荐票 上一章 章节目录 下一章 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