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万事凭流水
萧琳与梅音从宫中回到王府时,成碧称萧瑜和冬儿已经到偏院中等待二人。
按照约定,萧瑜并不应当在此时前来,萧琳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忙携梅音一同向后院赶去。
萧瑜正坐在石凳上,面色阴沈,端详着桌上放着的两个面塑。
冬儿摇了摇头,将自己位置让给萧琳去坐。
“母亲出事了,她如今在宫中的处境不很好,对吗?”
萧瑜喃喃问道,与冬儿一路前往萧琳府上,京城中街巷之间已经处处流传着有关梅妃的风言风语,他是如何聪明的人,自然能想到是太后联合薛承容在皇宫内外散播谣祸。
萧琳心中正是诧异,思虑要不要将梅妃的伤势如实告诉萧瑜,却听他说道:“如今宫外尽是些不干净的传言,想必母亲在宫内的日子也不好过,还劳烦二哥如实告诉我宫中发生的事,我不会冲动行事的。”
“瑜儿,你先不要心急。”萧琳拍了拍他的手背,将昨夜之事与梅妃所述一一告知,也顺梅妃之意,只说她受了轻微的烫伤,如今已经无恙了。
萧瑜的目光直直望向萧琳,充盈着疲惫与无助,多少让萧琳有些心虚。
良久,他柔声道:“劳烦二哥了,不知母亲身边照料的人是否可靠,如今天气转热,烧伤本就不便痊愈,若是照料不周,只怕会染上重疾。”
冬儿覆在萧瑜肩侧的手不露痕迹地离开,随后扶向自己的心口,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萧瑜这个样子,她胸口没来由的憋闷。
对于梅妃的身边人这一点倒是不用几人担心太多,萧竞权自然会在梅妃身边安排好最可靠的人,萧琳也已命从前几位侍奉过圣敬皇后的侍女前去照料左右。
“如此,我便放心了。”
萧瑜缓缓点头,随后将方才与冬儿经历之事一一告知萧琳与梅音。
从萧瑜口中得知那卖货郎做面塑说书一事,萧琳亦颇感愤怒,没想到太后竟然动用起了这样的手段,想当年萧瑜谋逆事发,皇宫内外也是同样遍布谣言,说什么梅妃是西域妖姬,若不将妖妃处死,当朝必将面临大祸。
如今,竟然又是同样的招数。
萧琳本欲让看朱带人前去纠察,却被萧瑜拦下,他认为此事还需一些“巧计”。
“此事二哥不便出手,反倒招来旁人舌祸,既然太后她们先手做定,我们便顺着那位的意思,替她添把火,加把柴好了。”
他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渗出一些寒意。
“你是想对付宸妃娘娘?”萧琳问道。
萧瑜轻轻颔首:“当日萧瑰被我用计杀死,她便一直怀疑此事乃母亲所为,后来教唆萧琪火焚宜兰园,在我饭菜中下毒的人亦是她,如今起了这样的传言,想必其中少不了她为太后献计。”
他还记得,管理安平等五坊的坊使正是宸妃母家之人。
萧琳道:“瑜儿,你到底想怎么做,宸妃她毕竟还是宸妃。”
萧瑜秀眉一扬,笑道:“谁说我们要对付宸妃了,等母亲恢覆身体,自然有她好受的,二哥,你不认为这是一个削杀太子的绝佳机会吗?”
午膳时,萧竞权前往宜兰园探望梅妃,他昨夜就已经看过一遍梅妃身上的伤痕,今日用过药后,便更觉触目惊心。
梅妃虽受伤身体虚弱,眼睛却还是格外深冷,像是折断了翅的老鹰一般倔强,萧竞权为她上药,她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兰儿为何这样看着朕,是不是责怪朕昨夜不曾来陪你……唉,若是朕昨夜留在你宫中,也不会出这样的事了。”
梅妃轻哼了一声,冷冷道:“陛下若是在这里,贤嫔也就不会来了。”
萧竞权一时惊愧,知道自己方才所言不能让梅妃开心,便擡手抚上她的额发,语气十分隐忍。
“朕知道你受委屈了,朕昨夜睡前一阵心悸,只觉十分不安,却不想让兰儿遭受如此痛楚。”
“陛下知道臣妾是不怕痛的,臣妾背上原来就有很多伤疤,如今的痛楚和那些相比不算什么。”
她语气中没有多少感情,却把萧竞权带到了往昔回忆中,在异国他乡沦为质子受人欺辱时,梅妃曾为他与碓拓王子比竞马术,被其暗算在背上留下一道狰狞的鞭痕。
从前只要他将她拥入怀中,就能触碰到那道伤疤,如今这道疤痕又被新伤覆盖。
见萧竞权沈默不语,梅妃继续问道:“陛下,你知道昨夜坞堂起火,臣妾无路可退在想什么吗?”
萧竞权一时语塞,他大约知道了答案。
“你在想瑜儿,是吗?”
“嗯。”
梅妃改变了趴伏的姿势,从床榻上缓缓起身,坐到萧竞权怀中,略显冰凉的手臂环上他的脖颈。
她伏在他身上,用少有的柔弱的姿态面对他,便一句话也不再说了,却让萧竞权心中愈发痛悔。
今日上朝本无大事,萧竞权忧心梅妃的伤势,本欲早早退朝,却不想几个言官忽然站出,口称萧竞权耽于声色,宠溺妖妃,令其骄纵无度,冲撞太后,逼死贤嫔,理当今早清肃后宫。
萧竞权隐怒已极,却还是不得不遵从祖宗之法,认真听那些言官满口大放厥词。
如今的哲贵妃就是从前的梅妃,此事本就是萧竞权封堵众臣之口的妥协,如今这群一无是处的腐儒整日盯着他的后宫不放,与太后太子等沆瀣一气,怎能不让他气愤至极。
梅妃感受到他逐渐急促的呼吸,便又试探地问道:“陛下说今日早朝后就会来看望臣妾,最终却是晌午时前来的,想必是那群大人们因着昨日之事烦恼陛下了,对吧?”
“兰儿,你只要安心养伤便是,朕会还你一个公道。”
梅妃难得爽朗地笑了笑,为萧竞权卸了冠发,扶着他双肩让他躺下。
“如果是这样,陛下从前欠我的公道还没有还,我不要陛下还,正好我做这些管理后宫的事也累了烦了,就交予旁人去做吧,这个贵妃我也不想当了,陛下随便封我一个什么位份如何?”
她顿了顿,又说道:“反正无论臣妾是谁,陛下喜欢来见的总归是臣妾一个人,对吗?”
或许真的是昨日受了惊吓,也是百不一遇梅妃愿意和他说几句情话,萧竞权自然心中高兴。
“朕心里只有你一个,旁人在后宫中都是不作数的,只是兰儿不能胡说,此事你本来就无半分过错,朕怎能责罚于你?”
梅妃侧过脸哂笑一声:“哦,是吗?可是今日贤嫔娘娘的父亲给了陛下很大的难堪,陛下把他打发走费了不少力气吧?”
萧竞权有些吃惊,他没想到梅妃也会探听自己身边的事,不过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那个蠢货,朕怜惜他刚失了女儿,才没有下令责罚,就让他回家中好好思过吧。”
“那看来明日朝堂上,臣妾又要倒霉遭陛下的臣婆文海棠废文都在衣无贰尔七五贰八一子们嫌弃了,”梅妃长叹一声,唇角却挂着笑容,“何况臣妾知道的不仅是这样,贤嫔的父亲今日死谏陛下,想要陛下杀了臣妾,对吗?”
萧竞权朗声大笑起来,在梅妃腰上远离伤口的地方轻揉了一把,道:“朕看你的确该罚一罚了,竟然如此胆大,在朕的身边安插眼线。”
“这都是陛下给臣妾的权力,何况陛下迟迟不来,臣妾也觉得无聊,便让人去问了问。”
萧竞权自然不会怪她,梅妃自然是与他一心的,知道这些也无妨,她愿意多关注自己自然是好事。
更何况,她如今在世上又有谁能依靠?她也只能与他同心。
梅妃敛了笑容,指了指自己命人收拾好放在一旁的宝册和贵妃冕冠,道:“臣妾从来就不在意这些,如今北边不宁,又有西南土族作乱,陛下就不要为臣妾分心了。”
“朕岂会在乎这些?”萧竞权突然心中一动,难得字字热诚。
“你信朕最后一次,朕会为你把所有的路都铺好,你只要留在朕身边,此事不要再提。”
“前朝的流言蜚语,臣妾管不得,可是后宫之中的事,臣妾却能为陛下分忧。”
她提起身子凝望向他,眼角与鼻梁间的那颗痣好似是眼角中的落泪,又好似是一柄直指人心尖的剑,刺得萧竞权一时失神。
萧竞权不多思索道:“待你伤好,朕便将西苑御卫调遣于你,宫中还敢有人对你出言不逊,悉数格杀便是——还有,琳儿方才遣人来报,京城中亦有人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朕会另调三千禁卫军于他察查此事。”
“陛下万万慎思,禁卫军事关皇城安危,不能轻易交付于人,即便是琳儿也不可以,倒不如交予太子殿下,也算是名正言顺。”
此言一出,萧竞权反倒心意已决,冷哼一声:“太子?太子至今可曾入宫探望过你?想必又在和御史台那几个老东西结党营私,想尽办法处处用尽手段觊觎朕的皇位,朕看这太子之位,是时候换一个人来坐了!”
“这些事臣妾不明白,不过臣妾也的确不喜欢太子罢了,说起来,珍儿也是个好孩子,今晨和琳儿一同前来看望了臣妾,方才又来人说,明日会让睿王妃入宫陪伴臣妾。”
“珍儿对你一直很殷勤,朕明白的。”
“他一直都是个好孩子。”
萧竞权声音渐弱,忽然陷入沈思。
萧竞权约陪伴梅妃半个时辰,便回到紫宸殿处理政务,待明日再来探望。
那明黄身影伴随左右侍臣消失在宫门口后,身着内侍服的萧瑜也从屏风后走出,愤愤望着萧竞权离开的方向。
他敛了厉色,将宫门关好后为梅妃奉上新茶,坐在她身边。
“母亲这样坐着会不会痛,要不要再伏身休息一会儿?”
“不必了,我不喜欢那样趴着,我想好好看看你。”
萧瑜点点头,心里却还是想着方才萧竞权说的话,想着今后的步步谋划,他不敢擡头,方才他就在屏风后面,可是却只能听着梅妃在萧竞权面前假意讨好,做着违逆她心意的事。
日子过得越是久,他就越是发现自己为事事后悔,原来即便是重来一世,他也依旧是做不好许多事的。
看着他的面色,梅妃笑了笑,让他坐近了一些,问道:“瑜儿,你如今还在恨他吗?”
萧瑜认真想过后回答:“恨。”
“恨太多的话,会让人失去判断,从前我就是太恨他了,使得你耳濡目染,对他也十分不满,我有时候也后悔,或许恩怨就该在我这里终结,不该让你来承受我对他的痛恨,才使得……”
“孩儿恨他,不只是因为他待母亲不好。是因为孩儿厌恶他,是因为他不仅伤害了母亲,还伤害了许多人。”
看他眸中坚毅的神色,梅妃点了点头。
“母亲放心,孩儿不会因为恨他而失了判断,栽赃太子以巫蛊之术在京中散布有关萧竞权的谣言虽是一步险棋,可是孩儿已经考虑过可能引发的变故,无论如何,太子此次必然失势,而这得国不正的谣传一旦开始散播,必然会有有心之人从中大做文章,总是对我们有利的。”
梅妃只是担心萧瑜和萧琳二人操之过急,如今尚未在京中立足,羽翼未丰,若是早早对萧竞权动了心思,只怕又会重蹈覆辙。
看着萧瑜早已褪去稚气,如今不露辞色的面容,梅妃便觉得放心了。
“好了好了,你入宫一趟也不容易,就不要说这些了,我见你心情不大好,如今也见到我了,就不许再为这件事心中担忧了,我没事,明白吗?”
她千万叮嘱萧琳不要将自己的伤势告诉萧瑜,可是他还是不惜危殆入宫来亲自见她,实在是让人生气又无奈。
萧瑜闻言低下了头,低声道:“母亲为何要骗瑜儿呢……你们有什么事都瞒着我,不肯告诉我……”
梅妃唇角挂起一抹微笑,反问到:“可是瑜儿也不曾告诉我你在幽州受了多么重的伤,我是仔细求问了琳儿才得知前后详细的。”
萧瑜受重伤的那一天,梅妃远在千里之外,也挨了同样的一剑,为他时时刻刻担忧着
萧瑜回答,自然是因为不想让她担心,再者也是因为自己身子已经痊愈,没有必要再为梅妃平添心忧。
“既然你也明白这样的道理,为何还要为此难过呢,你不要总是想着能为别人承担一切,这样子活着太累了。”
看萧瑜还是闷闷不乐,她又问道:“你方才说‘你们’,还有谁瞒着你事情不告诉你了,我来给你评评理。”
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是冬儿,她有事瞒着我,不肯告诉我……”
梅妃侧过身掩面一笑,她还没见过萧瑜这幅忧愁的模样,实在是觉得有趣。
“小姑娘有自己的心事又怎么了,何必事事都要告诉你,你就没有秘密瞒着她吗?”
萧瑜又点了点头。
“不论是为了什么事隐瞒着你,她总归是为了你好的,不过我也有一点不大明白,你为何不把有关前世的事告诉她呢,若是从前万事不定,你尚有顾虑,可是如今为何不愿倾诉?”
萧瑜自己也给不出答案,他有很多次都想要开口告诉冬儿,可是又认为缺少了一些时机,又或者是因为他心有愧疚,他亏欠前世的冬儿太多。
怀着这样的羞惭,萧瑜离开皇宫,回到冬儿身边,她今日不知道为何,困乏地厉害,实在等不到他回来,便紧抱着一件萧瑜的外袍在竹椅中睡着了。
萧瑜想抱她去床上睡,却瞥见她眼角挂着两行清泪。
隔着他不知的因由,冬儿在梦中落泪了。
萧瑜又是一阵恍然,为了忘却痛苦,他选择性地尘封了许多有关冬儿的记忆,可是他没有忘记任何一点,因为他为数不多的快乐都是冬儿给的。
因此总是在某些时候,那些被封存的美好的记忆,就会忽然回到他脑海中。
前世他身体转好,逐渐能下地走动,那时候冬儿还很喜欢和他讲话,每天在他旁边说个不停,萧瑜那时不懂得珍惜,也不愿和她敞开心扉,便总是想尽办法躲着她。
他晨起离开,回到屋中时已经午饭过后,他难得没有听到冬儿欢迎他回来的声音,走近去看,原来她睡着了。
原来她不是每日有使不完的力气,也不是那样没心没肺,不论做什么都要笑着去做的。
她睡着了,显然梦里她不开心,她在哭。
萧瑜伸向冬儿的手停在半空,冬儿也恰在此时起来,咪了下眼睛,看清是萧瑜后,一下子就像只灵巧的小猫一样钻进他的怀里。
“殿下,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萧瑜换了个姿势让冬儿坐着更舒服一些,柔声说道,“怎么了,冬儿做噩梦了不成?”
“没有没有,冬儿方才做了个好梦呢。”
看她眉目含喜,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萧瑜便问冬儿做了什么样的梦,冬儿却不告诉他,让他自己猜。
她像只狡黠的小狐狸,眼睛都要笑成一条线,得意地说道:“殿下若是猜错了,以后也不许吊我的胃口,不要让冬儿猜来猜去的。”
萧瑜一口答应,捧起她的脸看仔细看着。
冬儿的脸不多时便红了,向一旁张望着,不时就把目光落在书架上一个从前没见过的小竹箱里。
大约她的秘密就藏在那里了。
萧瑜抱起她,佯装是在屋内寻找着什么,总是有意无意接近书架,冬儿抱着他的手也越来越滚烫。
他在书架上翻找了起来,就要打开那个竹箱时,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了手,懊恼地轻叹了一声。
“猜不到,是我输了。”
冬儿只高兴了一小下便开始安慰萧瑜,她说她就快要把那个东西做完了,萧瑜中午一定还没有睡好觉,吃好饭,等他吃饱了睡醒了,冬儿就告诉他。
萧瑜答应了,他是那种喜欢事事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人,这是他第一次愿意去等待旁人来告知他结果。
这样期待的感觉,的确是很让人开心的。
他听冬儿的话,用了些午饭,安心踏实地睡了一觉,起床时闻到一阵香味,他还记得清楚,那是冬儿从前教他做过的花馍面果。
他理好冠发,到正厅去寻冬儿,看见桌上摆着一笼屉做好的面果,个个精致可爱。
冬儿正坐在廊下,面前放着一个铜盆,挽着袖子不知清洗着什么东西。
萧瑜坐下耐心地等她,顺便为她批改了新写好的一篇辞赋,冬儿写得辞赋想来都很有趣,不讴歌什么政通人和,也不慨叹什么万里江山,她写辞赋最爱写自己身边的小物件,写得第一样东西,就是萧琳送给她的笔,是这支笔一直陪着她习字作书的。
冬儿不多时回来,应当是一手藏了一样东西,步伐轻盈走向萧瑜,要他蒙上自己的眼睛。
萧瑜乖乖照做,抖开折扇,掩住了自己的脸。
“好啦,殿下可以看了。”
冬儿用手轻轻压在他的扇缘上,一点点露出萧瑜含着柔光的眼睛,几乎要将她的心看得烧灼起来。
她在他面前放好了两个木头刻好的小人,模样倒是可以分辨出一大一小,一男一女,只是的确不算精细。
冬儿回到家中后没事做,便想起来萧瑜说他幼时梅妃曾经送他礼物后来却不慎遗失的事,本想为萧瑜做一个更好看的面人,可是她不会弄出那些颜色,手也不算灵巧,做了许久都做不出,只好等着醒发,做些面食。
她烧火时看着地上的木柴,想起还可以用木头刻小娃娃,便仔细画了花样准备去做,废了好大力气,可是做得不想,呆呆笨笨的,她担心萧瑜嫌弃这两个丑娃娃。
“这……是我和母亲?”
萧瑜居然看得出,冬儿心里一阵暗喜,连连点头。
“梅妃娘娘这几日不太平安,殿下也为她担心,我便想着做好这两个娃娃,让殿下留在身边,就不再难过了。”
萧瑜仔细打量着那两个“小木头块”,冬儿在一旁继续絮絮说着:“其实我一开始想做我们三个的,但是这样一想,还要把梅音和二殿下的也做好,把外祖母的也做好,可是这样就太多了,我做不完了,最后还是只做了你们两个的。”
“我很喜欢,冬儿,母妃也很喜欢这种不寻常的小物件,偏偏是那种千篇一律的东西她最讨厌了,下次见面时,我把她的那个送给她。”
萧瑜一边说着一边擡起冬儿的手,仔细确认她是否受伤。
“木头还有吗,若是有,给我一些,我去把你和二哥他们也做出来。”
冬儿笑道:“有的有的,不过快要做晚饭了,殿下做不完,明日再做吧。”
萧瑜说他要试一试,两人一同向屋外走去,冬儿和萧瑜说起了她那会儿做的梦,她梦见这两个小人修成了木头精,帮萧瑜和梅妃把灾祸和不幸都抵挡住了。
“如此一来,便更要为你做一个了,”萧瑜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问道,“冬儿从何时开始格外信这些鬼神之事了?”
虽是这样问,萧瑜自己也说不准,发生在他身上的事远超鬼神之说,他曾宋蕙留意那位名叫觉慧的和尚,可是却始终再也打听不到有关他的讯息。
“没事没事,信一信又怎么样,万一这些小东西真的有用呢。”
二人说话间,萧瑜已经为冬儿刻出了一个木头小人,又用短匕仔细雕琢了一番,眉眼间倒真的与冬儿一模一样。
冬儿又惊又喜,她不知道萧瑜连这个也会,他好像是无所不能的一样。
她的确不知道,前世的萧瑜为了把她留下,用尽无数办法。
画像,雕刻,只要能把冬儿无时无刻都留在他身边就好。
冬儿看着萧瑜给自己做的小人,愈发觉得自己做出的两个十分难看,提出想要要回来再好好修整一下,被萧瑜拒绝了。
“既然是从出去的礼物,焉能有要回来的道理,何况我只喜欢你做好的,其馀的都不重要,这世上的美丑哪有那么重要,心意才是,不是吗?”
冬儿红着脸点点头,将那木头小娃娃抱在怀里。
“冬儿,这几日应当无事可忙了,想来不多时京中便有一场大热闹,可是与我们无关,不如我二人回乡去探望祖母,可好?”
是日深夜,萧竞权忽称病重,下旨急召太子萧琪并颖王萧琳睿王萧珍入宫,一夜风波不定,不见宫中传出消息半点,第二日早朝,萧竞权安然无恙,众臣却得知了太子萧琪被禁足皇宫,睿王萧珍彻率领御卫查察东宫的消息。
京城内外,自是一片哗然。
随后,半月之内,颖王萧琳得萧竞权之命,手握三千禁卫军,彻查京中有关萧竞权荒淫无度与哲贵妃弄权后宫的流言蜚语,京中多处坊市厉行宵禁,严查流贩。
十日之内,抓捕货郎,贩卒并江湖郎中等共七十九人,撤职下狱在朝官者共二百一十四人,全部交予大理寺与睿王萧珍共同提审。
所问之事只一件——前日来京中以货郎贩卒以面人为媒,暗藏虺蜮之心,暗中以巫蛊之术,咒诅陛下与哲贵妃,谣传昔年肃王之死,暗讽陛下得国不正,是否为太子及其党羽一手谋划。
此中大臣,上至御史台大夫,下至五坊使小吏,无一例外,都遭受了一番严峻刑罚,众人这才知,素来眉目慈善的睿王殿下,竟是如此精通刑讯之法,就连大理寺卿众都佩服异常。
最先一次提审,乃由大理寺卿梁雪瑛住持,几十鞭落下,无人开口,又上夹棍拶刑,虽有人叫苦连连,却只肯认一己之罪,便皆是一言不发。
至隔日再审,皇命急危,大理寺卿众不得已用动酷刑严讯,或烧犁耳,使众囚站立其上,或烧车釭,使羸弱之囚臂贯之,便有人不堪苦痛,咬舌自尽。
因囚犯未伏罪而亡,梁雪瑛便不敢再审,第三日,交由睿王主审,睿王便先请御医为众囚犯治伤,又赐饭飨,择囚犯中身强体壮之人,以三寸长钉自足心钉入体内,悬吊其颈于梁上,那囚犯为不被勒毙,便不得不忍受剧痛站立地面,不出半柱香的时间,众人皆至伏罪。
自此,太子萧琪被软禁东宫之内,恩泽太子妃及其馀亲眷同留,御卫严加看守,非诏不得入宫。
太子被下旨软禁东宫当日与太子妃和离,哲贵妃为之求情,萧竞权念其无罪恩泽其离开京城,太子妃由便由母族兄长送往扬州与其父母团聚。
次日,宸妃欲于宫中服毒自尽,幸得太医救治,侥幸活命,却自此疯癫痴傻,哲贵妃下旨令其迁入永巷,此后不得面圣。
此案做结后,便临夏至,哲贵妃生辰亦近,恰逢北边大捷,西南叛乱平定,萧竞权大喜,下旨开设生辰宴,并于宴席之上封哲贵妃为皇贵妃,赐名小公主元安,封邑千里,自此元安公主虽为幼女,却为众公主中最为尊贵。
生辰宴当日,太后称偶感风寒,并未出席,此后便称身体未愈,长居宫中,不再召见妃嫔请安。
冬儿萧瑜再回到京中时,想见萧琳一面可就有些过于难了。
萧琪虽仍保有太子之名,可是无论朝臣百姓都知其今生再无翻身之日,自然这太子之位的最佳人选,非萧琳莫属。
故而自太子结党谋逆事败,颖王府前日日门庭若市,不少尚未见过萧琳长哪般模样的官员纷纷求见,却都被萧琳拒绝。
他可不想被迫成为第二个萧琪,可是天不遂人愿,即便他在谦谨恪守君臣父子之道,还是免不了树大招风,在朝堂之上,屡被萧竞权斥责,反倒是睿王萧珍屡得夸奖,其母亦被封为贵妃。
即便是如今太子之势窳败衰敝,还有睿王萧珍,他亦在太子谋逆作乱一案中崭露头角,世子为皇家孙辈中翘楚,自幼聪颖可爱,颇得萧竞权疼宠
正是此事令人费解,似乎陛下真的如传言那般,因先圣敬皇后缘故,不甚疼爱萧琳。
这些胡乱揣测的话,萧瑜和冬儿一路进京就已经听得了许多,见到萧琳和梅音,也将此当做一个笑话说出,只是有一点,萧瑜提醒萧琳还需多加留意。
他和冬儿虽回乡下小住几日,也没忘记京中之事,常与萧琳杨羽以飞鸽传递书信,也与乡邻打探京中之事,得知薛承容最近并无动作,反倒令人生疑。
太后称病,是想规避梅妃锋芒,担心自己当日教唆贤嫔纵火一事被人查出,薛承容虽从未支持太子一派,却也被受审官员攀咬,抖落出不少忤逆之事。
小公主记入梅妃名下,未至百日便已赐名,梅妃又由哲贵妃晋封自开国以来便从未有人被封的皇贵妃,这自然是萧竞权表态,太后和薛承容必定不敢再对梅妃有所觊觎。
可是,萧琳如今却还是孤立无援的。
他担心萧竞权和太后太久没有动作,反而是在酝酿着什么更大的阴谋。
此外,还有一个人的态度很是关键。
萧瑜清楚萧竞权的脾性,自萧瑰之死一事以那样的方式在民间流传,此后罪责直指太子萧琪,又有当日他在萧瑰尸骨上留下的字条,如今若是萧竞权疑心病犯,想必他提防最甚的人不是萧珍,而是萧琳。
这一点萧琳自然不难想到,只是起先他虽有意示弱,萧竞权却不肯放过,偏要将一些棘手的事交由他亲自处理,上至旧臣新贵恩怨,朝中党争,下至皇室姻亲,无力例外,就像是过场一般,必要由萧琳亲自经手。
换做是旁人,想必一定畏手畏脚,可是他萧琳也有自己的办法,他才是最不怕得罪朝中众臣,他偏偏做事巨细无遗,铁面无私,不留半分情面,就连弹劾诬告他两位母家舅父也命人前往边境督查,任萧竞权责罚训骂。
“二哥这些日子辛苦了。”
闻言,萧瑜出言宽慰,“或许是我二人想多了,萧竞权真的看重二哥,希望委以二哥大任,而不是有意试探二哥如今的忠心。”
萧琳神色不动,轻哼了一声道:“那我倒是希望他厌弃我。”
冬儿见两人说话说着又冷场了,便问梅音怎么不在,才得知二人来得太早,梅音还未起床。
天呢,冬儿一点也不行,居然梅音也有晚起的时候,老家什么都好,就是没有年纪相仿的小姑娘陪她玩闹,她便起了玩心,说是想去等梅音起床,萧琳看时辰不早,便让成碧与她一同前去,正说话间,梅音便已经来了。
她看起来面色红润,想必这几天的小日子过得很好,冬儿和萧瑜都说她相比从前丰腴了些,不似从前过分清瘦。
萧琳与她日日相处,反而不察,仔细端详一番,似乎真的与从前有些不同了。
冬儿梅音耳旁说悄悄逗弄她,坏笑道:“郎情妾意就会心情好,心情好就会胃口好,自然就不干瘦瘦的了。”
“想来是二哥日日看皇嫂看久了,这样明显的变化也看不出来,不如让皇嫂和冬儿住一段时日吧。”萧瑜看冬儿笑得开心,也不顾萧琳死活地说玩笑话,自然被萧琳白了一眼。
见到梅音快被冬儿羞得钻进地缝里去,两人在桌下挽着手暗自大闹,萧琳忙为她解围,反问萧瑜:“你只说梅音,却不知你们二人都清减了不少,可是生过病,亦或是吃不惯乡间的饭菜?”
“这倒是没有,只不过乡间闲适,我二人常于山林间走动,天气渐热也不愿多用饭菜,想必也会因此清瘦些,冬儿确实比以前轻了不少,可是我为她仔细调养过身子,并无大碍,她每日吃饭也不必从前少,总不能硬要她吃撑了肚子。”
“这倒是的。”
萧琳他又仔细看了看冬儿,相比萧瑜,冬儿的变化才是最明显的,在幽州养了许久的身体,如今又退回到和从前在宫中时那样了,不过看她精神尚佳,神采奕奕,便也不再多言。
冬儿和梅音许久未见,拉着手有说不完的话,梅音来时让人带了点心,恰好几人都没有用早膳,便分了马蹄糕来吃,可是那糕饼才送到梅音嘴边,她忽然两手一颤,忙把那点心放下,掩面似要轻咳,却不经意发出了一声干呕。
“唔——”
众人连带一旁的看朱和成碧纷纷围上前来,问梅音如何,她只道自己忽然觉得胃中翻涌,干呕难耐。
萧瑜让成碧倒一些热水来,拿了冬儿的手帕,为梅音诊脉,萧琳在一旁轻拍梅音后背以做安抚。
“这……还望二哥恕罪,这样的症状我实在所见不多……我反倒不敢确定了。”
萧瑜轻轻蹙眉,说话只说半句,几乎要急坏了一旁的几人,他有些无措,仔细又确认了一遍,忽然坐起身向萧琳和梅音一拜。
“你们着急,难道我心里就不急吗,若是诊错了二哥和皇嫂可不能怪我,”,萧琳浅笑道,“我虽习得医术,却不曾为太多有孕的妇人看过,你们若是信我,那便好好庆贺吧。”
萧琳闻言先是一楞,下意识握紧了梅音的手,随后才露出会心一笑,只是还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再来找可靠的太医看看吧,不过臣弟姑且自傲一回,就笃定是皇嫂有喜了。”
梅音和冬儿这才迟迟有了反应,两人一同将手缓缓移到梅音的小腹上。
萧瑜望着冬儿,觉察到她面上一闪而过的怅然。
就是这个刹那,他也是一般心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