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山河归掌握
萧琳萧瑜不愿脏自己的手,大发慈悲饶了华吟一命,可是颖王府中其他人却不会轻易放过华吟。
她昨夜惊慌逃出小楼,还没能跑出几步,便撞上了成碧和看朱,当下成碧便将她领到正厅人来人往最多的地方,将碎瓷片和那袋金子撒了一地,她便生在那里跪了一整夜,第二日人人看过一遭,被成碧做典型训诫一番,因出言不逊,又领了几十板子,才被驱赶回屋中,收拾东西离开。
容吟才从梅音那里回来,在屋内看着华吟苟延残喘的模样,难免不忍。
昨夜虽狠骂了她一番,还给了她一耳光,可是也是怜惜她尚年轻,家中无父无母,只有一对无利不起早的兄嫂。
若是被这样赶出了王府,想必一定会被兄嫂发卖,今后的命运,便是不可多测了。
她方才为梅音梳妆时,梅音还特意问起华吟如何,容吟自然隐瞒了她受罚之事,可是梅音却已经想到华吟可能会被成碧责罚,说自己已经不生气了,让容吟也别再责怪。
梅音这样好的脾气,容吟是从没有见过的,连她也觉得自家娘子有些太软弱可欺了。
虽说如今梅音要罚奴婢爬床听起来不算名正言顺,可是殿下的心就在这里,她自然想做什么也就做什么,华吟所作之事可不只是觊觎殿下这么简单,她是真情实感嫉恨梅音的。
“娘子,你还不知道吧,昨夜她被成碧罚跪瓷片,快到天明时想是跪疼了,口不择言地将您骂了个狗血淋头,打了她好几个嘴巴才肯住口,您还为她想着做什么呢,她还说娘子您心善是装出来的!”
“怎么还跪碎瓷片了?那样罚人最疼了,以后这腿要积旧伤的。”
如今府里知道她身份的,也就只有成碧和萧琳了,她从前也是伺候人的,再从前纪王一案未发时,也是旁人口中的赵家小姐,她知道为仆之人不易,华吟已经与她没有瓜葛了,她没有必要揪着不放。
梅音轻叹了一声:“她如何认为不关我的事,只是可怜她年纪不大,闹出这样的事,以后没有人家能要她了,如今的世道也不好,一个女子能去做什么呢?”
“这,原来娘子您知道……”
梅音对镜压了压鬓花,轻声应道:“她刚来时就和我说过,说她兄嫂狠心,将她卖为奴婢了,她还说想多赚些银两,以后好自己安身……我一直记着。”
两人轻叹了一声,梅音小声说道:“一会儿你偷偷给她点药,别给腿上留下了残疾,若是可以,就让她自己带着东西从小门出去吧。”
容吟也不知道是该说华吟的命好还是不好,她怎么就如此蠢笨,被薛妙真迷了心窍,做出这样的事来。
见容吟不答话,梅音也安抚她:“好了,你不必为我生气了,我也是不想让她丢了小命,毕竟我现在要当母亲了不是?就算是为了我和殿下的孩子,也要多攒些善缘。”
“娘子,您可真是太好了,果然是菩萨一般的心肠,唉,我见过的官家小姐也不少,很少有像您这样体恤下人的,华吟真是该死,辜负您一片苦心。”
梅音浅笑道:“其实我也算不上什么小姐,做小姐的日子早就过去了,这一世也算是经历了许多,知道人人都不易,只要是没做出危害旁人性命的事,也就罢了,何必把人逼到绝路呢?”
“嗯,奴婢一定会好好追随你的,芳吟也是,殿下派成碧为她母亲请了最好的郎中医治,过几日我们便一同回到幽州去,为你好好养胎。”
一提起幽州,梅音就想起国公夫人和老国公爷,他们二人待她极好,梅音至今没有忘记二人的恩德。
可是竟不知为何,此次动身,她总觉得心中惴惴不安。
华吟挨得那一顿板子着实不轻,万幸容吟留她在屋中喘息,不然就这样被丢到大街上去,她这辈子也就完了,不如一头撞死在外面来得干净。
容吟给了她一些药,说这是娘子的吩咐,还让华吟不要记恨娘子和萧琳,如今闹成这样的结果,都是华吟咎由自取的。
一听到这样的话,华吟心中便升起无名之火。
这又是凭什么,论才论貌,她哪里比不过娘子和王妃,她不过就是出身比他们低贱罢了。
可是这又如何?
整个京城的人上数三代,哪个不是开国时跟随帝祖才进京做了权贵,谁又比谁低贱?
她望着那瓶药,越发觉得这是梅音嘲笑讥讽她,讥讽她不自量力,妄图染指萧琳。
如果那位娘子也是殿下身边的一个小小侍女,她不信殿下还会把她放在眼里,不信她会装出那副温和好欺的模样来讨人欢心。
“打吧,今日打死了我,明日你肚子就落个空!”
她看了看自己伤痕累累的双腿,将那瓶药狠狠掷出,正好砸在将要进屋的成碧的脚边。
这几日府中乱子不少,成碧忙得焦头烂额,还没好好为梅音高兴一番,方才为了华吟之事,当面向梅音赔罪,两人说了会儿话,梅音让他不要罚华吟太狠,此事当就是过去了。
成碧也承认自己是气昏了头,毕竟是他当日将华吟提拔到小楼那边去伺候,明明华吟从前十分乖巧听话,也是他看错了人。
他想起昨夜萧瑜的质问,更觉惭愧,决意要好好管理王府,再不能出半点差错。
“你方才说什么?”
成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明白,华吟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向华吟步步逼近,华吟亦缩着身子向后退去。
梅音到底做错了何事,到底有哪一点对不起她,让她如此恶毒诅咒。
成碧怒上心头,当即命人将华吟拖了出去,容吟阻拦不得,只能看着华吟尖叫着被人拖走。
得知方才华吟所言,容吟也不多阻拦,只求成碧留她一条命,以后华吟便与颖王府再无瓜葛。
成碧自然会留华吟一命,可是他也不想看着华吟因着萧琳和梅音的慈悲苟活,还要对梅音诅咒侮辱。
他定了定神,叫了一旁的候着的年迈侍女,到书房中等待萧琳下朝。
却说今日朝堂之上,萧琳无端受言官弹劾,内容无非就是什么他宠爱姬妾,苛待颖王妃,这样又那样的闲话。
萧竞权对此事不感兴趣,搪塞几句,略作训斥,便打算下朝了事,可是那几个言官偏偏不认他的脸面,不依不饶。
萧琳正欲回辩,一旁的萧珍却忽然替萧琳辩驳,称萧琳素日里为国事操劳,王府中的私事不该为人指摘。
闻言,萧琳不由得眉头轻蹙,转瞬神色又恢覆平静。
这一番话,反倒把萧琳说得不高不低,不上不下,萧竞权饶有兴趣地看向二人,示意萧琳说些什么。
他望了望众位争得面红耳赤的言官,不紧不慢说道:“王妃娴静端庄,通晓礼仪,素日服侍本王,孝亲陛下及皇贵妃,我又如何与王妃不睦,还是大人有意指摘薛大人的嫡女善妒无能,为妻不贤?”
薛承容本想看萧琳的笑话,却没想到萧琳如今不知从哪里学来了这番迂回的本事,将他推出来做挡箭牌。
那几位言官面面相觑,待薛承容说了些官样文章后悻悻作罢。
下朝后,萧竞权留萧琳于紫宸殿中,问及萧琳府上近来是否安宁。
不知他的秘卫是否已经查到了近来王府中风波,萧琳只答近来管教了府中下人,并无异动。
殿阶之上明黄色的身影岿然不动,亦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殿中的铜鹤香炉口中吐出飘忽不定的青烟。
萧琳提袍缓缓跪下,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萧竞权拊掌大笑,一旁的侍人亦纷纷跪地。
“看来,你是真的想让朕的孙儿不明就里的出生了,如今你的胆子真是愈发的大了。”
他缓缓走下殿阶,一路行至萧琳面前,擡手似要做打,却最终只是将手按在他的肩上,重重的拍打几下。
“你从前那么乖巧的一个孩子,不争不抢,深明大义,如今怎么就成了这副样子?”
看来,他是已经知道了梅音有孕一事。
萧琳埋头思想一番,或许是太医透露,亦或是秘卫从御医那里探得。
“儿臣并非有意欺瞒父皇,只是如今京城形势不大安宁,儿臣不想让此事四处宣扬,以致招来祸端。”
“胡闹!朕的孙儿,谁敢非议?朕的几个皇儿之中你最为年长,如今有人为你延续血脉,为朕添得一位皇孙,朕看谁敢借此事对你伐挞。”
萧琳平静地回答,他不怕遭人弹劾,他在意的是梅音,他要给梅音一个名分。
“朕当日便说过了,封她为侧妃,今后诞下皇孙,再将皇孙记入颖王妃名下,依旧由她抚养在身边,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昨日得知梅音有了身孕,萧竞权自然开心,人老多情,如今他的皇孙少得可怜,萧琳又为嫡子,如今也终于不是年长无后,却不想萧琳不曾向他禀明,让他心生不满。
故而借此番催逼,他欲强逼萧琳妥协,别再整日惦记着与薛妙真和离一事,安心和他那自幽州而来的母家表妹在一起。
可是萧竞权看着跪在地上,拒不谢恩的萧琳,心中忽然升起些没来由的恐慌。
萧琳越来越像一个人了。
一个他从没有掌控过的一个人。
萧竞权这几日睡在梅妃那里,常罹梦魇不得安眠,而梦中忆起最多的,就是萧瑜,他死前那张被火焚后憔悴怨恨的脸。
他从前亦是极为疼宠萧瑜的,可是他好似真的是一只养不熟的豺狼一般,小时候略带稚气的面容消失不见了,永远用那双不折不挠的眼睛望着他,训诫,夸奖,他统统都是那一般神情。
萧竞权感到害怕,其馀的皇子,从来都是任由他拿捏的。
他有心磋磨萧瑜,想让他和他的母亲一样,只要留在自己身边安心地陪伴在自己身边,他便可以为他们排除险阻,没有人能威胁他们。
可是他偏偏不愿。
萧竞权无论做什么,都如同将手紧紧压在一个圆滑的铜球上,施以极压,可是稍有不慎,那铜球反而飞崩而出,在更远的地方碰撞出激越的脆响。
他也没想到萧瑜最后竟然动了那样的心思,真乃皇家的奇耻大辱。
他凌轹自己的儿子十几年,雪压霜欺,甚至到了那样不可挽回的地步,最后的最后,他还是见到萧瑜苟延残喘的最后一面。
他还是向自己妥协了。
但是归根究底,他又失去了一个儿子,即便这个儿子已经被他抛弃,甚至不能成为史书中的点墨。
萧竞权害怕了,现在的萧琳愈发像萧瑜了,他不能放任自己的嫡长子重蹈覆辙。
“罢了,由你去吧,只一点,若是朕的皇孙有了不测,朕便废了你的封王。”
萧琳满怀心事回到府中,先去看望了梅音,与她一同饮茶吃过早膳,见到了在书房中等候多时的成碧与茯苓姑姑。
成碧将自己昨夜责罚华吟与今晨华吟诅咒梅音之事告知萧琳,称自己已经命人将华吟的兄嫂召来,命其将华吟领回家中严加管教。
萧琳无心多想华吟之事,只叮嘱成碧告诫华吟的兄嫂,她既曾在王府中当差,若是再出了什么差错,只会丢颖王府的脸面,为她寻一良善百姓,嫁人便是,切不可肆意折辱,发卖至烟花柳巷之地。
成碧知晓其中轻重,不必萧琳多言,方才已经这样警告华吟的兄长。
经过梅音方才一番提醒,他已经知道了分寸,让萧琳不必担心。
故而如今的麻烦,就是在茯苓姑姑身上了。
茯苓姑姑是圣敬皇后从家中带入宫中的老人,曾在萧竞权的王府与昭阳殿服侍圣敬皇后,也是看着自幼长大,理应是绝无二心之人。
她满心愧悔跪地向萧琳请罪,称此事乃自己私自妄为,在萧琳的药中动了手脚。
她为我侍奉圣敬皇后与萧琳一生未嫁,如今年事已高,家中亦无亲人,满头霜雪,如今跪地痛哭,萧琳十分不忍。
“既然不是害人性命的毒药,也并无造成恶果,我便处罚不得您什么,只是姑姑能否告诉我,您为何要这样做,是受人指使,还是为了什么旁的事?”
茯苓禀明萧琳,她看萧琳疼爱梅音,知道萧琳遇到了一位可心的人,不仅是为了她自己,更是替圣敬皇后在天之灵感到欣慰。
萧琳不得萧竞权疼爱,自己亦不愿争抢,如今虽为嫡长,却始终无子,从前她急在心中却也没有办法。
梅音身子不差,却不曾有孕,茯苓一时糊涂,便想在二人平日吃的补药中加几味既能催孕也能补益身子的药,若是梅妃能有了身孕,自然是好事,若是没有她也只当是给自己图个心安。
为了避免添入其他药材伤了药性,茯苓已亲自试药,不会伤了二人的身子。
听罢茯苓一席话,萧琳多少有些哭笑不得,看茯苓哭得伤心,一旁成碧欲言又止,便安抚一番,让她今后小心行事,回屋休息了。
他按了按眉心,问成碧查得如何。
自知道差错出在了茯苓姑姑一环,萧琳萧瑜便觉此事必有蹊跷,若是只问茯苓一人,想必也查不出有用的东西。
成碧答道:“此事应当的确与茯苓姑姑无关,问题应当出在了她的干儿子身上,就是那个掌管王府东跨院的张禾。”
“她方才并无说谎,擅作主张这一点,就按府中的规矩去办,也要好生安抚她才是——我记得这个张禾亦是个稳重的人,他做了什么事?”
“属下查到张禾之妻近来病重,无人能够医治,有一位周神医曾拜访张禾家中,为其妻医治,此人又被张禾引荐至茯苓姑姑那里,为茯苓姑姑治病。她本就知晓一些医药之理,又从皱神医那里学得一些医术,属下仔细盘问过张禾,有几次他亦在当场,听到茯苓姑姑同周神医学习有关孕妇小儿的医药。”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启禀殿下,正是从殿下自幽州回到京城之后。”
萧琳一对细眉凤目狞成一结,脸上蕴着疑虑。
到底是做了如何精细的打算,这一环一环,弯弯绕绕,硬是要把手伸到他王府中来。
“那位周神医如今又在何处?”
“查过了,”成碧担忧地回答,“看朱按照张禾所说的周神医住处前往捉人,却发现已经是人去楼空,仔细搜查,在他床褥下发现了一大片血污,又在官府处寻得一具无名尸,经张禾辨认,那人正是周神医。”
“动作可真快啊……做得也足够干净,这样子做事的手段,倒还真的像幽州时那群人。”
傍晚,萧瑜与冬儿一同到访府上,萧琳将成碧与看朱查得之事告知了萧瑜。
得知看朱已经将周神医的尸体领回,萧瑜当下提出前去验尸。
冬儿本想跟着一起去,但是如果她去了,就没有人陪着梅音了,也就只有梅音一个人不能前去了,梅音现在最好不要看尸体,与是冬儿就留下陪她。
还记得昨夜梅音说她想吃些开胃解腻的,冬儿今早起特意为梅音做好了冰糖红果,放在廊檐下晾凉,又炖了鸡汤,做了些翡翠白玉虾,一路小心抱着食盒带过来。
梅音晚上用饭不多,闻到香味便有些肚子饿了,冬儿想着不能不给萧琳尝尝,便带了两人的份,却不想梅音都吃了。
她这几日的确吃得太少,遇到了合胃口的东西,有了食欲是应当的。
两人商议好不告诉萧琳这件事,就说冬儿只给梅音带了一份。
“以后可不要再给我做这么些好吃的了,若是再吃下去,我就要变成个大胖子了。”
冬儿学着胖人说话的声音,一边收拾食盒,一边笑话梅音。
其实她也觉得梅音辛苦,似乎就这么一两日,她就又似从前那样清瘦了。
说来也奇怪,冬儿做得鸡汤和虾闻起来就没有多少腥味,反而十分香甜。
一说起这件事来,冬儿便自豪极了,她跟梅音要来纸笔,将做这些菜的办法仔细记在纸上,一样样为梅音来讲。
“你还不知道吧,前几日我买了好些字画,赚了许多钱,我自己也不知道买什么,就想着给你和萧瑜多做点好吃的,我还给他做了件新衣裳,你方才看见了吧。”
梅音想起萧瑜方才穿的那身玄色外袍,答道:“看到了,那身衣服真好看,很适合九殿下。”
“嗯嗯,我现在可会买东西了!”
梅音看得出冬儿这几日是真的开心,眼梢永远都是带着笑意,冬儿早年命苦,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今后还有更大的福气。
她今日炖鸡汤用的是京城里不常养的那种五黑鸡,还差人另买了一只黄油鸡,五黑鸡用来炖汤,又用新鲜切下的黄油鸡肉剁成细细的蓉子,将原本鸡汤中的杂质和腥气一便滤煮走。
还有那道翡翠白玉虾,冬儿用两只新鲜的梨子切成片,将虾子剥了壳,倒在一起一点点用手抓揉,梨片提了虾仁的土腥气,清炒的时候又往里面添了一些桂花水,故而虾仁吃起来个个清甜。
萧瑜午后没有什么事,想帮着冬儿一起做这些吃的,却被她嫌弃了一番。
她安慰萧瑜,说他倒是不笨,可是这些菜太精细了,不能出差错,以后自会教萧瑜做一些简单的。
她这番阵仗的确把萧瑜唬住了,直言自己在宫中多年也没吃过这样精细的菜,想来冬儿在这些事上就是有天分的。
他也搞不明白,冬儿是如何自己琢磨出这些精细的工序的。
梅音听后亦觉得震撼,看来不是萧瑜夸奖冬儿多一些的缘故,的确是她做得太好了。
她将自己写好的法子交给梅音,让她的下人们学着去做,还说过几日会多写一些,让梅音带去幽州,这样便能吃好东西了。
“这可不行,只有你能把我照顾得比天上仙还会享受,我等你给我做就好了,若是交给旁人,会叫人笑话我娇气的。”
冬儿不答应,她总也担心,若是把梅音饿坏了怎么办,肚子里的小孩子饿坏了怎么办,她还等着做干娘呢。
她现在也和萧瑜学会了威胁人,告诉梅音,她自己不收,冬儿就把这些交给萧琳去,反正萧琳疼她又宠她,一定会让人就这么照顾梅音的。
“好吧,都依你。”
梅音挽着冬儿的手臂,靠在她身侧,嬉笑过后,便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我很想见到国公夫人还有老国公爷,或许还能替你看看湘琴和小蓉妹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总觉得不安,担心会出什么事。”
这种感觉就像是萧瑜出事前,冬儿的那般反应,似乎心意相通久了,就能替对方预感到什么似的。
“我也不想和你分开那么久,唉,以后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经常见面了,我现在总觉得心中没有着落。”
冬儿从身后抱住她安慰道:“不要担心了,殿下会保护好你的,而且你可以和他说说心里话,告诉他你这几日心绪不宁,让他多陪一陪你。”
梅音笑了笑,转过身来,拿起自己打的绣样,和冬儿一起做些针线。
“你可不要给我乱出主意了,当时你有心事,不是也没有和九殿下讲吗?殿下这几日太忙了,或许就是因为如今有孕,我自己平日里想得太多了。”
“嗯,好吧,那你可不要再把事情一个人憋在心里,不要胡思乱想。”
冬儿拈起针左右比了半天,由梅音握着她的手才稳稳落下一处针脚。
“没事的,你放心吧梅音,殿下来时和我说了,我们和你们一起到幽州去,路上我们都会保护你的。”
“好,路上我们要上一辆马车,你就好好照顾我好了。”
见到了那位周神医的尸体,萧瑜万幸冬儿和梅音没有和他二人一同前来。
周神医的死状,已经不能用凄惨来形容,可以说是惨不忍睹。
虽尸身已腐烂大半,可是身上所中刀痕清晰可见,一共二十一刀,刀刀直入胸腹,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看样子,此人应当是在睡梦中被人刺死,所用的武器应当是朴刀一类,但并不知这是哪一种……从伤口来看,应当是有两人动手,一高一矮,两人的力气也都不同。”
他接过萧琳递来的方巾擦手,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张禾,问道:“此人尸体腐烂,面目不得看清,你如何就能认得此人便是周神医。”
萧瑜眉峰轩起,淡淡扫了张禾一眼,便让他一时声颤,连忙跪地答道:“是此人的手,小人见过周神医的手,他称他自幼天残,生下来左手有六根手指,后来一次遇山中匪徒抢劫,被歹人砍下二指,否则小人万万不敢妄认!”
“嗯,你不必害怕,也不必跪我,殿下府中不宁,我也是为了谨慎起见。”
他面色沈凝如冰,轻叹道:“此人应当是周神医无疑,尸体左手的两处断指痕迹,用其他的尸体伪造不得的。”
萧琳并无责怪张禾,只是提点他今后要谨慎识人,切莫被旁人利用,便让他退下了。
“二哥,我认为此事不简单,如果那群人处心积虑谋划多日,不惜害人性命,只是为了做这样的手脚,未免有些可笑,近日来你和皇嫂千万要小心提防身边之人。”
萧瑜的担心不无道理,此次萧琳前往幽州路途当中,只怕是比在幽州时还要艰险千倍万倍。
可是,这方势力到底是不是薛承容呢,如果是旁人,他又有什么目的呢?
萧瑜正思考前往幽州之事是否妥帖,杨羽忽然登门拜见。
他似是骑快马一路奔波前来,萧琳见他面露疲色,便令成碧为他看茶,杨羽接过后便一饮而尽。
身着官府,神色忧虑,官靴鞋尖处亦有许多泥土,还不等他出言禀报,萧瑜先一步问道:“是不是天牢中何传持出事了?”
自杨羽得知萧瑜假死一事后,便常与他会面,深知萧瑜料事如神,却不想自己还不曾开口,萧瑜就知道了自己所言何事,不禁瞳仁震颤。
旋即,杨羽埋下头,微微颔首。
他告诉二人,何传持死了。
“请殿下恕卑职无能,今日黄昏时,天牢中有人向卑职报信,称那何传持忽发癫狂,称有鬼魂向他索命,卑职得知此事立即前往狱中,可是待卑职赶到,那何传持已经死了,据狱卒所言,他是被吓死的。”
何传持做了那么多亏心事,若是真的惧怕鬼魂,担心有鬼魂索命,想必早已经死过了千次万次。
萧琳命成碧等离开,只留杨羽一人,望向其腰中的佩刀,轻叹一声,问道:“杨羽,此事当真与父皇无关吗?”
杨羽跪地行礼,恳切答道:“殿下,卑职如今忠于二位殿下,此事若是陛下授意,卑职绝不会有所隐瞒,这何传持死得蹊跷,若真乃陛下授意,想必绝不会用这样的办法草草做结!”
萧瑜俯身将他扶起,让他又仔细讲述一番何传持近况,三人当下决定,事不宜迟,要立即前往天牢彻查此事。
然而,偏偏今夜先行赶赴天牢的人,是萧珍。
萧琳绝没有想到,自己会被萧珍拦在天牢外不得进入。
前日萧珍协理大理寺卿彻查太子谋逆一案后,萧竞权命其继续分权掌管天牢及大理寺刑狱,故而萧琳未曾向萧竟权或大理寺卿禀明,不得擅自进入天牢。
依照律法规定,此事本无可厚非,可是如今已至深夜,萧竞权必然已经入睡,若是等到明日上朝后再提及此事,想来其中多有变故。
更何况,如今萧珍阻拦萧琳查看何传持的尸首,就是有意阻挠。
萧琳不知为何萧珍会性情大变,亦不知他如今对自己百般为难为哪桩,言语中暗指自己同杨羽私交甚密又为何故,何传持事关幽州吏治清整,他身上尚还背负着许多秘密。
如今何传持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如何让萧琳面对幽州黎民百姓,如何面对当年枉死的郗氏一族,如何面对险些命丧郗骏平剑下,九死一生的萧瑜。
萧珍既然要拦,他也不怕硬闯进去。
正当两人剑拔弩张之时,忽然由宫中传来谕旨,乃是萧竞权口谕,称何传持事关幽州杀吏大案,如今无故身死狱中,必有内情,故而责令萧琳与萧珍共同查办此案。
萧瑜将自己面目与手臂涂黑,微微佝偻着身子,装作一位仵作,一直跟在萧琳身后,静静望向萧珍,令对方总觉得心底隐隐不安,似乎受到了迫死威胁,却又不知这种莫名的恐惧由来何处。
如今萧竞权的口谕下达,有人神色失落,拼命掩饰着自己的急躁,也有人气定神闲,毫不在意,萧瑜却应当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听到萧竞权的这份口谕,他只觉得有趣。
即便如今萧琳与萧珍共同彻查何传持之死,如今的天牢到底还是萧珍的势力所在,他要求萧琳,必须由自己的人先行查验尸体,之后萧琳的人才得以进入。
若非萧瑜制止,想必今日萧珍免不了要被萧琳一顿训斥。
“二哥,有我在,你就让让他又何妨,我见过的死人比他萧珍见过的活人还要多,此时若是和他继续争斗,反而是让他得以。”
他说的不无道理,手握珠玉的人,何必与两手空空的乞丐做赌。
也不知萧珍的人能力不济,还是有意拖慢时间,在房中查验了约一个时辰才出来禀报,称何传持身上并无外伤,亦没有中毒的迹象,应当就是长期被关在天牢,心中郁结以致疯癫,将牢房中老鼠的声音当做鬼魂作祟,自己将自己吓死了。
这样的蠢话,萧瑜听到一半就不愿再听了,若不是自己不能暴露身份,他恨不得当即将那仵作和萧珍讥笑羞辱一番。
他默不作声,向萧琳行了个礼,便进去查看何传持的尸体。
他的死状的确可怖,双眼暴凸,遍布血痕,两侧唇角几乎撕裂一般扯像双耳,似笑非笑。
何传持两手紧扣两侧额头,长时间不曾修理的指甲,亦深深刺入头皮之下。
虽身死时间不长,可是他的尸身已经僵硬无比,不能将两手放下,蜷曲的双腿亦不能放平。
果真是别开生面的死法,萧瑜愈发觉得有趣,用白手帕在其口鼻处轻擦拭了几下,除去泥污,隐隐能看到一些幽绿色的粉末,没有异样的气味。
到底是用毒,还是什么旁的招数?萧瑜又仔细检查了一番,两指探及何传持胸口下二寸之处,忽觉得此处有些异样,似乎比其他地方的皮肤肿胀松软了一些,又略有些青紫,他方才以为此处只是普通的碰擦伤。
他隔着布巾轻轻按压此处几下,那片皮肤的颜色变得更深,萧瑜当即色变,告知萧琳与萧珍前来观看。
为避免被萧珍诬告,他事先并不言明,只是一边口述,一边让萧珍的人为自己代劳,一点点剖开那处皮肤,取出淤血凝结的血块,伴随着那仵作“啊”的一声惊呼,一根足有女子手掌长的,比普通绣花针略粗的钢针刺入何传持的心脏中。
萧珍对此钢针的出现亦颇为震惊,恶狠狠瞪向那名仵作,又转而审视站在萧琳身后,面色平静的萧瑜。
他也说不出来什么理由,只是自己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会被这个相貌平平,不善言语的仵作吸引。
萧瑜只用了不到两炷香的时间,便查明了何传持真正的死因,他将自己方才在何传持口鼻处得到的有绿色粉末交给萧琳等人查看。
他告知众人,此乃蕈草菇干粉,有致幻的作用,吸入后会致人癫狂失智。
从前楚氏建朝时,西南魔教虹日玄月教横行肆虐,教中曾有一种致人迷幻的奇药,其中便含有这种蕈草菇,如今那种奇药已然失传,这种蕈草菇亦十分难得,只在西南少数村族中种植。
萧珍死死盯着萧瑜,如今终于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骂道:“你说了这么多,难道就凭你自己这满嘴虚言吗?本王凭什么相信你?什么魔教,什么蕈草菇?你又有何凭据?”
“睿王殿下恕罪,卑职不敢欺瞒,所言之事皆是有证可查。”
萧瑜故意用沙哑软弱的语气回答,可是却并没有掩饰自己一贯的不屑与冷淡,这让萧珍更为恼火,几乎要近前逼问。
万幸萧琳将萧瑜护在了身后。
他“先皇曾派兵平叛西南,叛军中有从前魔教遗民,将魔教巫蛊方术献上,,此后不少西南奇药自皇室流出,在京中亦颇为盛行,有没有这样东西,就请四弟自行查证吧——我无意与你争斗,可是何传持之死事关重大,你若在胡作非为,便休怪我待你不留情面了!”
回到王府途中,萧瑜告知萧琳,依照那根银针刺入何传持胸口中的力度和方向,绝无可能是人力所为,如今的江湖武林不比从前几代王朝,就算是真的有这样的奇人,也早就被所谓江湖正派绞杀殆尽了。
唯一的可能,便是暗器,不过若能将此暗器运用至杀人与无形,此人亦不容小觑。
伺候几日,萧琳没有松懈调查何传持之死,可是此案自此便再无进展,即便萧珍动用严刑侦讯,亦不曾得到丝毫进展。
不过倒是可以确认一定,何传持死掉,受益最大的人便是薛承容,他也是最需要何传持死去的人。
萧瑜最为担心的事,终于还是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