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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徘徊覆仿徨

纳度认出那刀柄上镌刻的图腾,正是班兹部族的标志,可是对萧瑜的防备不减。

他又问道:“我怎么能相信这件东西就是你母亲的呢,你们汉人有一句话说的是,只要想编造出来什么,只凭一张嘴说就是了,你是个狡诈的人,我现在告诉你,班兹人都没有了,我劝你早些回去吧。”

他将那颗宝石重重拍在小桌上,让萧瑜把这东西收回去,告诉他纳珠不会再来和他说话,既然是他们偷听在先,便是他们有错,那个断掉的旗杆也就不需要萧瑜来赔偿。

萧瑜似是无奈,点了点头。

“那好吧,唉,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们都说班兹人都死掉了,我记得啊,母亲和我说过的,班兹人从前统帅着斡卓国,那时候的斡卓国和碓拓以及□□呈鼎立之势,如今却成了这幅凄凄惶惶的样子,真是奇怪,甚至都不知道班兹人去了哪里了。”

似乎他字字句句踩在了纳度的痛处上,气得他目眦尽裂,几乎要和萧瑜拼杀起来。

他用斡卓话骂了萧瑜,冬儿听不懂说的是什么,但是想来不是什么好话,可是萧瑜却笑了,这样的笑让纳度很不自在。

“狗腿子,你的母亲也不是好东西,离开母国和汉人生活在一起,居然连自己母国的事都不知道,她已经是个汉人了!就和班兹的叛徒一样,祖先是永远不会原谅她们的!”

身后的纳珠扯着纳度的袖子,才没让他说出更过分的话来,萧瑜不气也不恼,依旧是气定神闲的模样,坐在那里静静望着纳度愤怒的面容,幽邃的眼眸有如帐外浓蕴的夜色。

等纳度发泄完了怒气,萧瑜拿起碗抿了口热水,便道:“咦,奇怪了,你又不是班兹人,怎么比我还急切?说起了班兹的事这样愤慨?”

“我不和你吵架,你们汉人一贯是会动嘴巴的!”

纳度率真莽撞,倒真让萧瑜觉得有几分有趣,他不依不饶继续说道:“而且,你方才说的话我觉得十分没有道理,我不知道班兹人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可是听你的意思,我的母亲似乎有了天大的错,这样不对吧?班兹的男人都去哪里了?别人挥刀向全族人的时候,他们都去哪里了?”

他语调一冷,望向纳度身后纳珠脸上狰狞的伤疤,那是马刀留下的伤痕。

“我倒是见到了班兹的女人冲锋陷阵,却不见整日指责旁人的班兹男人做了什么。”

冬儿和萧瑜心意相通,她大约也猜到了纳度和纳珠可能就是隐瞒身份的班兹人,但是萧瑜这样说未免也有些太伤人了。

她拉紧萧瑜的衣袖,示意他不要与纳度无端争吵,萧瑜侧过身告诉冬儿,他自有分寸。

冬儿也没想到,纳度反而并没有因萧瑜的话生气,他终于坐下来,为他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班兹的男人,他们都很勇敢,或许你说的对吧……不过你们两个,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萧瑜擡眸用难以测度的眼神看向纳度,又垂下眼睫,轻叹一声:“唉,为什么你们总是不相信我说的话,我的母亲真的是班兹人,我来这里是想找到我的舅父和外公,这位是我的妻子,你们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呢?”

纳度反问道:“你是真的不知道?班兹人已经被汉人还有玛哈人以及碓拓国的人联合起来悉数剿灭掉了,你真的不知道是汉人杀了最多的班兹人吗?你的父亲……他又怎么敢面对你的母亲,你的母亲为什么不回来!”

“对不起,这一点,我是知道的,我是为母亲而来的,不论你如何想她,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如果她能回到斡卓,她能为班兹人做些什么,又何必让我代她前来呢?这世上本就是有许多种无奈的。”

纳度望向他的眼睛,被他摄人心魄的气度震在原地,随后垂下了头,让纳珠到帐子外去等,冬儿想了想,便从自己行李中拿了一包点心,追上纳珠一起到外面去了。

“那,你的母亲叫什么名字?她如今几岁了,你知不知道你外公的名字?”

萧瑜笑了笑,反问道:“你就这么快相信我了吗,就不怕我是玛哈部的人,据我所知,玛哈人最近又在追杀班兹部的遗民了。”

“不,你既然已经猜到我和纳珠是班兹人了,却没有动手杀掉我们,说明你不是一个坏人,也不是玛哈人。”

萧瑜喜欢明事理的人,更喜欢聪明人。

“好,既然你已经这样说了,我想我们也可以互相坦诚地回答对方的问题了,但是在此之前,我认为我有必要提醒你们一些事——你们的身份可能暴露了,玛哈人会随时查问你们的身份。”

萧瑜出关前便派自己的手下调查有关班兹遗民以及银筑的消息,今夜留宿这家客店绝非偶然。

纳度和纳珠的身份很有可能已经暴露,很有可能已经引起了斡卓境内玛哈人的关注,近日来碓拓意欲吞并斡卓,萧竞权作壁上观,斡卓王不得不做些什么,以免国内群情激奋,让其他部族夺走了玛哈部的统治。

纳度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眼前这个有西域相貌的年轻汉人男子,冷静的让人感到可怕,他似乎知晓一切,一切尽在他的预料之中。

“那,那我们要怎么做?可是之前我们就被追查过很多次,他们都没有发现我们的身份。”

萧瑜不反驳,只是静静望着纳度。

纳度明白了萧瑜的意思,他也懂得这个道理,玛哈人可以来查问很多次,他们也可以隐瞒身份很多次,可是如果玛哈人真的动了杀心,他们便一次机会都没有了。

“好吧,我可以听从你的建议,但是,正如你所说的,我能不能相信你呢?我和纳珠留在这里,没有和其他的族人一起生活,就是希望不要断绝了我们和外界的往来,你告诉我你外公的名字,如果他活着,我一定会记得的。”

“求之不得,我需要你的信任,因为我母亲的名字叫萨妲那兰。”

戈壁与山林相接之处没有更鼓,亦没有漏晷,除却寒风送声,更多的是远方野狼啼嚎以及苍鹰的羽翼划破夜帛的铮鸣。

萧瑜冬儿,以及草草收拾好行装的纳度和纳珠,正趴伏在远处林间山坳中,远望着客店所在,远远看见一列马队从国城中奔出,冲向客店。

一阵死一般的寂静后,便是掠夺饲养在店外的牲畜的喧闹声,随后纳度和纳珠所在的包帐燃起了熊熊大火。

“来得可真快啊,万幸一路上天气晴好,若是耽搁了什么,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萧瑜一边低声念道,一边在地上摆上一颗石子,此时已经将近亥时了,前往更西方的商队为了及时赶赴关口已经出行,这个时候玛哈人忽然出城盘查,一定是有所谋划,到底是不想惊扰了汉人和碓拓人。

他看向一旁望着远处大火神情怔然的纳度,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想,或许有人泄露了你们的身份,你们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纳度摇头,今夜发生的一切足够他用漫长的时间来思考清楚,他现在已经无所谓纠结于玛哈人的追杀了。

当年与汉人皇子结为夫妻的那兰公主居然还活着?她居然和汉人的皇帝有了一个儿子,而这个人就在他的面前,也是这个人今夜救了他和纳珠。

他说,他的名字叫萧瑜。

那兰公主,已经是一个许多年没有听到的名字了,纳度回忆起自己曾在穆天图节上远远望见过她骑马射箭,斩杀饿狼的样子,那时候的纳珠也还是个比那兰公主略小几岁的小女孩。

没想到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没想到这短短十几年的光阴中,斡卓国就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纳度想起自己方才还当着萧瑜的面,说那兰公主是叛徒。

这个禁忌的名字已经许久没有被提起,班兹人都恨她,是她招来的狼子野心的中原皇子——如今中原汉人的皇帝萧竞权。

在她安享汉人锦衣玉食的时候,班兹人却被汉人与碓拓人以及玛哈人像牲畜一样围剿屠杀。

可是她还在时,班兹部与斡卓又是何等强盛,碓拓都要敬让斡卓三分,如果她没有前往汉人的地界,她留在了斡卓,或许此时她已经成为了斡卓的女王,甚至碓拓也臣服脚下。

而且,自己又要如何面对萧瑜呢?

他是那兰公主的儿子,可是他也是中原汉人皇帝的儿子,汉人是不认自己的母亲的,可是他又为了那兰公主千里迢迢赶往斡卓,寻找班兹遗民,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带着这种种疑问,纳度再一次打量起萧瑜,看向他儒雅清秀的面容,又望见他眼中比鹰和狼还要锐利的野心与气魄。

纳珠在一旁,和那个萧瑜称作他妻子的女孩坐在一起,两人熟络地很快,纳珠也知道了萧瑜的身份,她似乎比自己更快接受了二人的存在,难道是自己的戒备之心太多了吗?

纳度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做,便举起自己腰间的马刀指向萧瑜,质问他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前来寻找班兹遗民的,若是他不回答,他就算是和玛哈人同归于尽,也一定不会带萧瑜去见藏匿的班兹遗民。

“为了我的母亲,我需要找到外公,你们如今很危险,不仅玛哈人和碓拓人想要你们死,萧竞权又未尝不是,我问你一个名字,你告诉我他如今是否还活在世上?”

本来是纳度提出的问题,如今却变成了萧瑜拷问他。

“银筑,你应该知道银筑将军吧?”

“你,你为什么连他也知道!”

萧瑜有些无奈,可还是颇有耐心地答道:“他是我母亲的护卫,曾经宣誓效忠我的母亲,我知道他的存在很奇怪吗?他是死了?还是活着?活着的他又在哪里?”

纳度沈默许久,告诉萧瑜他不知道银筑将军在哪里,他应当是活着,可是已经许多年没有人见过他了。

萧瑜又问起如今当年的班兹贵族萨妲氏还有几人活着,自己的外公老班兹王如今是否还在世上,纳度只给了他一个答案。

你见到了,就都明白了。

进入荒原与隔壁遍布的西域,萧瑜和冬儿的马儿便有些体力不支了,它们难以适应干燥的气候以及险酷的地形,以至于追上前面负重的两匹西域马都有些吃力。

萧瑜心疼马儿,有时宁愿自己走过险路也不愿骑马,纳度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多日一言不发地他终于主动和萧瑜说话了。

“你从小生活在汉人的皇宫里吗?”

“是的,”萧瑜回答道,纳度愿意和他沟通,他很欣慰,“说来这是我第一次离开中原,来到这么远的地方。”

纳度笑了笑,拿起酒壶递给萧瑜,又问道:“那我们这里和中原比,哪里更美呢?”

冬儿听到这话就笑了,原本正在和纳珠说悄悄话的她告诉纳度说:“纳度大哥,你这样问是不行的,这世上比美可是比不出来的,如果殿下回答说是中原更美,你一定不高兴,可是若是他说这里的风光更好,那你或许还不相信他呢。”

纳度不是冷漠之人,和人熟络起来也露出了憨厚坦诚的一面,听着冬儿的话很开心,说萧瑜娶到了一个美丽的姑娘,也娶到了一个聪明的姑娘。

“其实,我也不是要做出什么比较,我也没有去过中原,只记得当年中原皇子,哦,也就是现在你们的皇帝,他回到斡卓的时候的场景,中原的确是很富庶的地方啊。”

冬儿收下夸奖,继续说道:“纳度大哥,你可以让殿下说说这里的风光怎样好,这样殿下就好回答你了。”

萧瑜望着冬儿,眉眼带笑,看到纳度渴望的眼神后便说:“这里的风光若是不见,是一点也想不到的,可若是见过了,也是一点都忘不了的。”

山路回环,众人行至一片蔓草坡处,举目望去,无际荒漠上有寂寞的风呜咽吹过,天高地沈,正是黄昏时,却起了近似于紫色的流云,而大地却染上了凄艳的红。

“啊,的确是很美很美的,我生长在这里,常常想到我们都活在土地的馈赠之下,土地和天空会永远庇佑我们。”

纳度又饮下一口烈酒,还要递给萧瑜来喝,萧瑜却不得不婉拒了。

早听说过这里的酒浓烈厚重,却不想自己真的招架不住,方才喝了几口,萧瑜便觉得身子有些热了。

“哈哈哈,你不知道,这样的酒,越是年轻人喝越好,这里面不仅有鹿血,泡酒时还有狼的爪子和蛇呢,你在中原应当没有喝过这样的酒吧。”

“不曾喝过,其实我不喜欢饮酒。”

“诶,是真的诶,殿下真的脸红了。”

冬儿望向萧瑜,看见他脸泛起了粉红,特别是耳根那里,萧瑜可是只有很害羞很害羞的时候那里才会变红。

“殿下可从来没有喝醉过呢,这酒真的是太神奇了。”

萧瑜用手指碰了碰自己有些发红的面颊,难为情笑了笑。

纳度说萧瑜还是应当多笑一笑的好,汉人总是不喜欢笑,经常板着脸可不好,班兹人都是很喜欢笑的。

“虽然这样说可能会让你不开心,可是我想,普通的玛哈族人也是很喜欢笑的,大概不喜欢旁人欢笑的,就只有那些统治别人的贵族吧。”

“你说的也有道理。”纳度答道。

“那么,那兰公主在汉人皇宫里过得好不好?”

萧瑜思忖片刻,却让冬儿来回答这个问题。

“啊,其实,娘娘过得也不差吧,肯定是没有被苛待过,可是娘娘她并不开心,想必她受用那些所谓的宠爱奖赏,也不是很开心吧,她一直都在自责,她也一定很想念亲人。”

萧瑜补充道:“不仅是想念,还有想念时的愧疚,母亲曾和我说过,她有很多次都恨不能自尽一了百了,可是她担心自己死掉后见到班兹族人的冤魂,认为自己无颜面对。”

听到萧瑜说梅妃想要自尽,之前还一直称她是叛徒的纳度也急了,告诉萧瑜她不可以自尽,老班兹王还在等她回来呢,还有她的哥哥和弟弟,都在等她回来,他们也想过去救她。

“你一直都说让我亲自去看看,可是外公他究竟怎么了?”

纳度长叹一声道:“他得了一种怪病,族中的叠理,也就是你的舅舅,那莫将军,已经为他看过病治疗很久了,可是却没能治好他。”

萧瑜带着疑问跟随纳度和纳珠继续前进,即将翻过一座山峦前,几人来到了一处林地与草地交界的地带,纳度拿出两个粗织的布条,交给萧瑜和冬儿。

两人自然理解纳度的为难,萧瑜得知路途不远后,担心冬儿感到害怕,便和她同乘一匹马,两人双双用布条蒙了眼睛,由纳度牵引着向前走去。

再次见到光明时,远处一抹初生的朝晖静静浮出雪山山巅,反射幽蓝晶光,纳度不知道拿出了什么乐器或是号角,悠长雄浑的调子响起,似乎乐音要钻进人的骨血里面一般。

草原这个词不仅仅是指代水草丰美之地,实际上,大草原中也有干草原,或者可以称之为荒原,或许贫瘠,乃至于残破不堪。

龟裂的丘陵,起伏的山岩,却也有清澈见底的小河流淌,闪着龙鳞瑞兽的金光,环绕过色泽鲜丽的林间。

片刻之间,他真的有了一种想法,或许和冬儿做一对寻常夫妻,就这样游历世间山水,也是很好的。

萧瑜只是揽着冬儿,醉心于这片美景之中,不管周围提刀提枪将他们团团围住的班兹遗民。

旭日彻底升起后,萧瑜挽着冬儿下了马,由纳度指引着见到了如今统领这些班兹遗民的首领,他擡起头的刹那,对面那人眼中便露出了震惊的神色,随后是怀疑,愤怒,深虑。

实在是太像了,即便是年龄不同,性别亦不同,可是他仿佛就是在那刹那间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亲人。

纳度向为首之人传达了萧瑜的身份,萧瑜也向他行礼,恭敬道:“虽然不知道您的名字,但是我想您应当是母亲的族弟?如此说来,我应当称您为舅父才是。”

对方的态度却是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不屑道:“少用这样恶心的名字叫我,你说你是姐姐的儿子,谁会信你?你放着中原的皇子不做,跑来这里山野林间的荒原上做什么?”

冬儿被他凶狠无情的模样吓了一跳,握紧萧瑜的衣袖偷偷看此人,发现他的确与梅妃娘娘还有萧瑜眉眼之间相似。

而且他说汉人的话非常流利,若不管他的长相,说他是一个汉人,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自然是为了母亲前来。”

萧瑜平静地回答道:从怀中取出一枚镶嵌着绿色宝石的铜手镯,这是梅妃交给他的信物。

“你们不相信我也是对的,如今斡卓国内动乱纷纷,斡卓王有心维护玛哈贵族的统治,对内正欲安定民心,意欲将你们铲除殆尽,多谨慎小心些自是好事。”

然而,哪怕萧瑜的语气再谦逊,态度再儒软,偏偏对面的人丝毫不领情,一把将那银镯抢过,便命人将萧瑜与冬儿绑起来,纳珠似乎和那鲁很熟悉,两人对视了一眼将目光分开。

她抢过绳子来,特意将冬儿绑松了一些,以免她觉得身上疼痛。

纳珠悄声告诉两人,这位首领便是那兰公主的族弟,名叫那鲁。

那鲁拿着那银镯仔细端详了许久,不知道他心中所思所想,只是突然转头看向萧瑜眼神中难以掩饰,满是怨恨。

“她要你来做什么?”

萧瑜便问能否借一步说话,那鲁并不应允,让萧瑜不许讲话拐弯抹角,必须将他的来此的目的一五一十说清楚。

“好吧,那我便直说了吧。”

萧瑜无奈轻叹一声,随后冷笑道:“如果能得知你们尚还活在世上,母亲便会开心一些,这便是我来此寻找你们的墓地,仅此而已。”

“除此之外,于我而言你们真的可有可无,我并不求你们什么,也不希望得到你们什么,仅此而已。”

他这话说得足够嚣张狂妄,加之盛气凌人的姿态,一旁围观的班兹族人已经有听懂汉话的人准备冲上前来好好教训萧瑜,却都被那鲁拦下了。

“哼,还真是像你那个白眼狼一般的汉人狗皇帝!”

那鲁盯紧萧瑜骂道:“不过你倒也没有让我感到多么失望,我们不会接纳你的,你们汉人就是这样的狗东西,背信弃义,自私自利!”

萧瑜睫羽微擡,薄白眼皮轻轻掩下了所有情绪,让人看不透半分心思。

“属实没办法,因为实话说出来总是这样的难听不堪入耳,您也不必把我归于汉人或是班兹人,我只要知道我自己是谁便好了。”

萧瑜这样的回答,倒是让那鲁很感兴趣,便问萧瑜:“认为自己是谁。”

“我是班兹九部公主萨妲那兰和中原皇帝萧竞权的儿子,这个事实谁也改变不了,包括我自己。”

萧瑜朗声回答道。

无论旁人如何做想,如论旁人如何强逼,这就是萧瑜身上唯一的事实,无论如何也不能磨灭。

那鲁依旧是不屑地冷哼,命众人散去,让人把萧瑜带到自己的牙帐去,让纳珠带走冬儿。

“她又是谁?”

“她自然是我的娘子,我们二人已经成亲了。”

那鲁似乎对什么事都不满意,嗤笑萧瑜离不开女人,竟然把娇滴滴的汉人女子带来这里,他们可不会养没用的女人。

对于自己的嘲弄,萧瑜不置可否,但是对于冬儿的讥笑,萧瑜就不会缄默不语,他告诉那鲁,娇滴滴的女子并无过错,冬儿也并不是无用之人。

那鲁反驳不了萧瑜,又或许是不愿和他争吵,白了萧瑜和冬儿一眼,让纳珠将冬儿带走,不过他对纳珠的语气倒很是和善。

冬儿担心萧瑜受伤,不愿和萧瑜分开,纳珠便悄悄告诉冬儿,那鲁并不会伤害他们二人,他对萧瑜的语气强硬,可是也并不会对他做什么。

那鲁将萧瑜带到牙帐中,态度却突然缓和了许多,命众人都散去做自己的事,在桌前坐了片刻,握着那镯子在掌心摩挲。

良久那鲁才喃喃问道问道:“阿姐她现在住在哪里,平日里过得好不好?那个狗皇帝有没有欺负过她,狗皇帝原来的妻子呢,是不是还是仗着有一大家人,还有个做将军的父亲对她羞辱?”

问罢这些话,那鲁又似乎是与他自己赌气,愤而坐在椅中,低声道:“问也是多问,她又怎么会过得不好呢?一定是把我们忘了吧!”

萧瑜答道“在离开京城前,母亲才因前日碓拓与斡卓侍臣之事在萧竞权那里受了委屈,被他囚禁在偏殿中。”

“为什么囚禁她?她现在被放出来了吗?”那鲁忙问道。

萧瑜忽觉得一阵悲意涌上心头,母亲和她的母族亲人,是真真切切断绝了十馀年的消息,那鲁尚还不知这十馀年来皇宫中发生的种种,亦不知圣敬皇后早已死去,英国宫解甲归田。

他简单说了梅妃这些年在宫中的生活,也告知了圣敬皇后早逝的消息,告知他萧竞权还有许多嫔妃。

“所以……她过得并不好吗?”

“若说是万千宠爱,锦衣玉食,安享豪奢珍馐,自然是没有被亏待的——可若说是她真的有几日欢心,想必也并没有。”

萧瑜不徐不疾回答道,留心观察着那鲁的神情。

“按照你的意思,狗皇帝并没有亏待她?既然是这样,那为什么还要把她关起来?”

萧瑜也不知那鲁是真的不懂,还是关心则乱,不由轻叹一声。

“有人对待自己养的马儿也是万般宠爱,给它最好的草料最甘甜的泉水,可是终究还是把人当做是牲畜来看,他平日里自然对母亲很好,可是若是有什么事不能顺遂他的心意,母亲便会被他左右磋磨。”

“真是个畜生!”

萧瑜继续说道:“前几日碓拓与斡卓的使臣前往中原,席间提到了几句有关班兹遗民之事,萧竞权又疑心母亲有意派人寻找银筑将军,故而将母亲囚禁于偏殿之中,惹得母亲伤心。”

那鲁怒气不减,扫了萧瑜一眼,问他既然明知如此,又为什么不留在京城中在旁帮助,好好保护他的母亲,却跑出皇宫来到这里寻找班兹遗民。

“请您恕瑜儿无能,我也想帮助母亲,也想救她逃出深深宫苑,可是您有所不知,如今我在世上已经是一个死人,我不再是什么九皇子,我不能帮到母亲什么,贸然接近她,只会给母亲带来危险。”

那鲁正欲问萧瑜这话是什么意思,恰有一人在账外求见,看他身材精壮,虎额豹面,应当也是族中的武士。

他进入帐子,在那鲁耳边低语了几句,那鲁看向萧瑜的眼神多了几分惊诧,比之先前的鄙夷嫌恶柔和了几分,却依旧不减太多怀疑。

那鲁拿起一柄剔刀走上前来,一刀割开了萧瑜身上的绳子,坐回主位,仔细端详萧瑜。

萧瑜揉了揉手臂上的勒痕,自己寻了处位置坐下,问道:“看来,您已经知晓了一些有关我的事情。”

看那鲁不语,萧瑜便简单将自己谋反被擒,假死逃出皇宫一事以及今后发生的种种告知那鲁,随后便提出希望能见自己的外公一面,或许可以治好他身患的疾病。

那鲁听他说完这段近乎传奇的经历,起身欲言又止,最终却说道:“我就知道阿姐不会忘记我们的,她一定不会忘记我们的!唉……你们母子两个人在汉人的皇宫里过得也并不好,一定被那些汉人们欺负了,我应当想到这件事的。”

粗粝宽厚的大手拍在萧瑜的肩头,那鲁心中满怀歉疚。

“你不知道的,并不是我不愿接纳你,这里的情形……绝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样简单的。”

萧瑜闻言浅笑道:“您放心,我并不是来此寻求您的庇佑,我也知道,许多班兹遗民并不知道萧竞权的真面目,也不了解当年的真相,因之错怪母亲丶怨恨母亲,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我并不想让您感到为难,还是快带我去见外公吧。”

从纳度口中确认了众人的安危,已是萧瑜此行最大的幸事,此外无论再有什么险阻,他都不会惧怕畏缩。

那鲁不得不让萧瑜多受些委屈,又命人进来将他绑了起来,押送到老斡卓王所在的帐屋中,告诉他冬儿一会儿也会被送去。

萧瑜进入账内,冬儿已经等在一旁,那鲁命看护之人退下,便为他和冬儿松了绑。

老斡卓王正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双目望着帐顶的天窗,看到那鲁前来,喉间溢出了一声呜咽,及其费力地叩了叩手指。

那鲁道:“当日父亲知道是狗皇帝下令剿灭我们,便气愤之极,以至于口吐鲜血,后来他被马队围攻坠入谷底,便成了这副样子。

“那莫为他医治过很多次,他身上摔断的骨头也都长好了,可是他还是不能行动,也不能开口说话。”

屋中燃煮着草药,飘蔓的青烟一路省至帐顶,却无论如何再也无法逃逸出去。

萧瑜这才注意到,原来那罐燃烧着的草药后还静静睡着一个人,他似乎是身有残疾,坐在一个形似轮椅的坐具上,他的面貌与母亲更为相似。

那鲁告诉萧瑜,这位是梅妃的哥哥那莫,他从前是骁勇的战士,只是因为与群狼搏斗,不幸伤了双腿,如今他就是族中的叠理。

众人声响嘈杂,也吵醒了那莫,他看到萧瑜的反应并不似那鲁那样震惊,甚至有一些欣慰和慈爱的神色。

“那莫,这是阿姐的和那个狗皇帝的孩子,他一路从汉人的地界过来寻找我们,你也想不到吧,阿姐居然有了一个儿子,这个儿子居然已经这么大了!”

萧瑜走上前去那莫轻咳了几声,握住了他的手仔细端详,一时热泪盈眶。

“你们不知道……那鲁,我昨日做了一个梦,梦到是小兰儿她骑着一匹马回来了,再也不会离开我们,我们一家人也终于能团聚了,没想到今日却见到你来了,孩子,你长得和你的母亲可真像啊,你怎么会来到这里呢?”

萧瑜点点头,先带着冬儿正式向这几位自己素未谋面的亲人行礼拜见。

“舅父好,我是萧瑜,这位是我的娘子,您可以叫她冬儿。”

冬儿忘了那鲁不喜欢被萧瑜称作舅父,便也甜甜地向二人行礼,称他们为“舅舅”。

这世上和她血脉相连的亲人已经不多了,冬儿有时看到二殿下还有自己的外公和外祖母疼爱呵护,还有那么多的舅舅和姨母在外,不时便捎来书信问候,心里也羡慕的很。

她也心疼萧瑜,从前还不知道梅妃娘娘的家人还在世上,以为萧瑜也和自己一样可怜,不想他终究比自己还要幸福些,萧瑜也有自己的亲人了,这是多么好的事,今后这世上便有更多人关心他了。

那莫慈爱望着两人,因情绪激动轻咳了几声,依旧和蔼地说道:“我们不习惯汉人的礼节,你们不要这样跪来跪去的,你这样子,反倒又有些像你的父亲了,他从前也是这样跪拜我和父亲,可是同样是他,几乎将我们班兹部屠杀殆尽。”

“我不是萧竞权,我和他不一样,如果您不喜欢的话,我和冬儿会好好学习斡卓的礼节,望您海涵。”

萧瑜倒也不见拘谨,趁着那鲁告诉那莫关于他自己的事,便上前查看老斡卓王的情况,让冬儿将自己的针套拿出来,尝试着为老斡卓王刺穴探脉。

“外公,方才瑜儿见您手指还能动,等下我要为您施针,若是您感到疼痛难忍,便握紧瑜儿的手,很快便好了。”

萧瑜揉按着他身上的关节,问那莫:“舅舅,我能看看外公平日里喝的什么药吗?”

“这里面的就是了,我们如今物资短缺,并没有太好的草药给父亲用,这些已经是最好的了。”

那莫指了指面前的药炉,萧瑜闲聊时问起近日来天气转暖,为何班兹遗民们依旧缺乏物资,才得知众人是才迁移至此处,他们上一处定居的牧场被玛哈人发现,不再安全了。

“你是从汉人的京城来到这里吗?一定走了许多日吧?”

“是从幽州出发,走了近路前来,也多亏我们得知消息,找到了纳度大哥和纳珠姐姐,有他们为我们指引。”

“什么?你是怎么知道他们的身份的!”那鲁慌忙问道,叫人去喊纳度前来,被萧瑜拦下了。

他一边为老斡卓王施针刺穴,一边将自己如何得知纳度与纳珠的身份告知众人,甚至不忘告诉他们如今斡卓与碓拓以及□□之间的斗争,提醒他们,玛哈贵族为了维护统治,很有可能不择手段将班兹遗民铲除殆尽。

“母亲还没有见到你们,你们不能出事,请舅父们放心,我会尽我所能保护好你们。”

那鲁有些怀疑地问:“你?你要如何保护我们,看你瘦瘦弱弱的,似乎还生着病吧,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说,不过就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做不成什么事。”

冬儿忙替萧瑜反驳,告诉那鲁萧瑜的武艺很高的,没有人可以比得过他,萧瑜也并不是任人欺负的无能书生。

有冬儿夸耀自己维护自己,萧瑜做好“谦虚”之事便好。

“前些日子心口侧受了伤,又一路奔波,想来身子有些疲累,面上才有了颓容病气。”

那鲁似乎对这种繁文缛节的客套话很是厌烦,表示自己一点也不想听,催促着萧瑜快些为老斡卓王医治,若是不能,便不要用那些长针折磨他。

从前在幽州时,冬儿就见过许多病人的家里人无理取闹,也多亏萧瑜脾气那样好,不愿和人有半分计较,容忍着他们为他们诊治,如今这位萧瑜的那鲁舅舅,就好像是那样的人,一点道理都不讲。

真是一点也不像梅妃娘娘那样和善温柔,但是说起话来又十分潇洒,并不矫揉造作。

“外公这病不难医治,难的是药材,我动身来此前也带了一些,可是缺了几味药,也有几味的药量不够。”

这下便是那莫震惊不已了,他问萧瑜打算如何医治,萧瑜并不作答,只是依旧为老斡卓王刺穴,请旁人将他扶起,在他风门穴三角俞穴上连刺了几针,最后一针凝力刺在他心俞穴上,老斡卓王忽然有了反应,身子一抖,便吐出了一口腥臭的脓血。

“当年外公坠入深谷时想必伤了身子,虽然身上的骨头筋脉恢覆,可是五脏受损并未及时医治,加之心中怒气怨恨,郁结所致,若是好好调理,将体内沈积的瘴气与积废排除,想必身子会慢慢恢覆。”

老斡卓王这才注意到萧瑜,吃力转过头看着他,那鲁告诉他萧瑜的身份,他便抓着萧瑜的手不放,浑浊的双目圆睁,眼角挤出的不知是血还是泪。

萧瑜忙用斡卓话告诉他:“母亲很好,只是暂时不能回来看您,您如今只要安心养病便好。”

冬儿帮着萧瑜打下手,擦干了老斡卓王嘴角的血迹,扶他重新躺在地上,萧瑜求来一片布帛和笔,用斡卓的文字写下了自己需要的药材,问那鲁有没有办法收集。

看着老斡卓王面上终于浮现了些血色,那鲁说自己会想办法,让萧瑜安心医治便好,随后向那莫递了个眼色,便出了帐子。

“没想到你从小长在深宫之中,竟然还这样通晓医术,”那莫眼中愈发露出激赏之意,“你是叫冬儿是吧,你们两个还这样年轻,便已经结为夫妻了吗?”

“是,多多谢舅父关怀。”

“都说了,不必用这些繁文缛节的,我只是和你说说话。”

萧瑜轻轻颔首,回答了那莫一些问题,便道:“舅父,如今这些都不是要紧事,此次前来斡卓,除却确认你们的安危,我还有一事正是要紧。”

那莫笑了笑,让人给萧瑜和冬儿上了些油酥茶和奶酪。

“看来让你改掉说话的习惯的确很难,我们能帮到你什么呢?”

“您一定可以帮助到我,我想向您询问一个人的去向——银筑将军,他如今身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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