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版 简体版
43看书 > 其他 > 玉烟顾 > 第109章 人心自苦

第109章 人心自苦

萧琳强压住心中疑虑,缓步走上前轻声道:“琪儿,我是二哥啊,你不记得了吗,快下来,那水里浊秽得很,哪里还有什么鱼?快下来!”

这一次,萧琪似乎才听清楚了“二哥”这两个字,缓缓转身,杨羽拦下萧琳,自己亲自上前,趁萧琪不备,将他一把从那藻石上扯下。

“轻着些,别伤了他!”

秘卫却不听这话,杨羽才把不停挣扎喊叫着的萧琪放开,众人一拥上前,擒了他将他拿至寝殿内,手持萧竞权的圣谕,送上为萧琪准备的毒酒,催促道:“还请颖王殿□□谅卑职,谨遵圣命尽快行刑,及时回宫覆命陛下。”

萧琳不愿拿起那壶毒酒,只呵斥众人不要再按着萧琪,对他放尊重些。

迫于萧琳威严,秘卫等只好松手。

“你们也看到了,如今他不过是个心智不全之人,父皇就真的容不得他吗……就算留他一命在世,又能如何呢?”

他听闻过萧琪在东宫被囚后疯癫无常,萧瑜认为他是洋装痴傻妄图躲避责难。

毕竟萧竞权只是下令将他囚禁东宫,却没有真正的废黜他的太子之位。

可是萧琳却始终不信,即便萧琪做过许多令他不满的事,也暗中做过许多勾当对自己不利,可是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污臭,目光躲闪,全然不见半分王孙贵胄之气之人,竟是他从前的手足兄弟,萧琳不由得想起萧瑜谈及的前世之事,心生不忍。

“二哥?”

萧琪忽然爬上前伸手去触碰萧琳,却被秘卫反擒,甩在一旁的殿柱上,几乎要把他一把骨头都撞碎掉,可是萧琪却还是不知痛楚一般,眼里只有萧琳,继续爬上前来,抱住了他的双腿。

“二哥,你是来接我走的吗?我知道错了,二哥,别把我一个人关在这里了!太子妃在哪里,郡主又在哪里?人都去哪里了?”

看到萧琳神色微动,杨羽忙在一旁提醒,担心他被萧琪这一番话语乱了心神,毕竟无人可以断定他是真的疯了,还是做戏给旁人看。

可是,今日的萧琳却再也不是从前的萧琳了。

“我不能带你走,你做错了事理应受罚,只是……却不该是这样的惩戒,父皇让我亲手送走自己的手足兄弟,我办不到,在来此之前,我就已经想好被父皇废去封王的打算了——”

他声色一咽,轻声道:“可是看你惨遭□□,我也不得不行此事,与其被人轻贱,不如体面去了吧,父皇还没有下旨,你生前死后,永远都是太子。”

紧抱着萧琳大腿的萧琪似乎也听到了他言语中的悲色,骨碌碌仰面望着萧琳的双眼流下一行清泪,这一刻他不再痴傻疯癫,似乎是知晓了自己的命运。

萧琳斟了一杯毒酒,用颤抖的手递到萧琪唇边,就在萧琪将饮下那杯毒酒之时,萧竞权的声音陡然在殿门外响起,秘卫拦下了萧琳,将殿门打开,萧竞权和李素就在门外。

见到萧竞权的那一刻,萧琳不知道是该说自己猜中了他的心思理应窃喜,还是说应当感到恐惧与脊背生寒,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这是他和萧竞权父子二人最悲哀之处,他有时候宁愿不懂,也不愿如此心寒。

大抵心死便是这样的感觉,他明明早就知道了这个自己一直期盼着的父皇不会在自己依靠他需要他时出现,可是却总也一次又一次期盼着,希望能得到一些不同的答案。

若不是为了演下去,萧琳真的想开怀大笑,用一声冷笑释然。

萧竞权低头瞥了一眼萧琪,嫌恶地挪开了视线:“把他拖到一边去,安排可靠的人来照看——琳儿起来吧,地上阴冷,莫再伤了你的腿。”

“父皇……父皇为何会在此?”萧琳装出一副茫然错愕的模样,希望萧竞权认为自己什么都不懂。

“因为朕不放心你,当日太子谋逆一案案发,你向朕为太子与太子妃求情,不惜与你皇母妃争执,被你皇母妃斥责。朕那时答应了你,会留萧琪一命,如今也是这样,朕不会食言,逼迫你做不想做的事。”萧竞权语重心长说道。

“可是父皇,琪儿他——”

“朕现在只说有关你的事,琳儿,朕想听你的真心话,你要切实告诉朕。自你的腿有了伤残,想必也听过了不少风言风语,说你今后再不能入主东宫,成为太子,你也一定因此对朕有所厌恨吧。”

他用词甚厉,可是语气却不见威严。

“儿臣绝无此意,自幼时起父皇便疼爱琪儿,骑马射箭,读书识字,都是父皇亲自教授,后来又有了珍儿,瑰儿,许多皇弟……儿臣知道自己愚笨无能,让父皇对儿臣失望,儿臣也并不想继位天下君主实在是无能之人,不堪当此大任。”

秘卫搬来一把干净的椅子让萧竞权坐下,他却执意等人找回来另一把,等待萧琳一起坐下。

“好了好了,你不必说这些自谦的话——朕今日为何那般严厉训斥你,逼迫你赐死萧琪,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萧琳摇摇头。

“你是朕看中的嫡长子,朕对你寄予厚望,与他们所有人都是不同的,你宅心仁厚又能杀伐果断,朕都看在眼里,可是有一点你做得不好——对于你的兄弟手足,你太没有底线,太过软弱无能了!”

萧竞权不满萧琳从前身为嫡长子却任由旁人对他明枪暗箭。言辞虽激昂起来,可是他的神色却如他挂霜的鬓角一般暗淡了下去。

“父皇已经老了,这世上没有什么万岁,没有哪个皇帝能长生不老,父皇不能一直护着你,责骂你是因为担忧我百年之后,你到底明不明白?”

“朕还想将你皇母妃托付于你,可是你看看这几日你的所作所为,珍儿都要骑到你的头上去,恨不得把你除之而后快,而你却还在顾念什么兄弟之情,朕不得不出此下策,哪怕伤害我们父子之情,也要让你明白其中利害,就是担心朕一日西去,你不仅不能护着你皇母妃,更是自身难保!”

“儿臣无能,儿臣辜负了父皇,只是儿臣真的不想看着琪儿如此受苦,也不愿亲手了结了他的性命。”

看着萧琳眼中泪光,萧竞权忽然想到了一些陈年往事,显然这旧事并不让他感到舒服。

“朕说过了,你腿脚不便,不必跪来跪去的,起来!”

他告诫了萧琳第二件事,若不能做到狠心,那便好好对待自己的兄弟手足,不要生出半点的怨怼来,也不要想着使用毒计,他希望今后萧琳对待萧珍萧璇,以及其他年幼的皇子公主皆是如此。

“朕要你记住这件事,今日你要在朕面前立誓,即便你不能登上皇位,也会尽心竭力辅佐君王,不可滋生二心,否则你颖王萧琳必将背上千古骂名,遗臭万年。”

萧琳心中从来都是这样想,自然从容回答道:“儿臣亦是一个残障之人,怎敢奢求皇位,父皇放心,儿臣必不违誓。”

他这番话,倒是提醒萧竞权想起了方才在大殿上的萧珍,多日来的不满积压在心头,一时不忿,气血上涌,吐出了一口鲜血。

“父皇!”

无论心中何等悲凉,萧琳下意识去扶萧竞权,却被他一把推开。

“朕方才说的话你又忘记了吗!”

“朕曾经对你寄予厚望,对你疼爱有加,希望你有朝一日能继承朕的位子,可是却因为那样一点小事,致使父子离心,朕封琪儿为太子,最终害了你们两人,这是朕亏欠你的,朕也亏欠圣敬皇后……”

他向萧琳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自己的身边来,在萧琳耳边低语了几句,抓着他的衣袖不肯放开。

“琳儿,父皇知道你心中有许多怨念,只是如今父皇真的老了,这幅身子还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你一定要答应!”

方才他对萧琳说,自己已经立下圣旨命萧璇即位,若有一日仙逝,朝中群龙无首,萧琳他一定要站出来保萧璇继任皇位。

可是这件事直接说给萧琳听又能如何,难道他会去夺了旁人的江山吗?

萧琳无有抗辩,只是一一应允。

“琳儿,朕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已经受了许多年委屈,只是为了祖宗基业与天下百姓,你不能做那样的事。”

他无法回答,只有跪地扣手,领旨谢恩。

“朕还要让你做一件事,此事你绝不能泄露旁人,即使是你的皇母妃和你的枕边人——朕知道那孩子还有身孕,女子怀胎辛苦,不便走动,你明日便让她入宫吧,朕保证她不会受到伤害,你可以安心前去。”

都说是形势比人强,萧竞权金口既开,萧琳不能多言,只请求让梅音进入宜兰园中与梅妃作伴。

他领旨离开殿内,行至东宫宫苑大门之外,才觉身上起了一层薄汗,皆被他一颗寒心激得冰凉。

杨羽问萧竞权对方才之事有何吩咐,萧琳并无作答,只速速带其回到颖王府中,亲笔写下两封书信,一封命看朱前往北边寻找萧瑜亲自送上,一封则由杨羽交由皇宫中的梅妃。

第二日,被囚禁于东宫的太子萧琪被人发现溺毙于东宫莲池之中,陛下萧竞权下旨仗杀所有看护不周的守卫侍者,又下旨以末等侯爵之礼将其安葬,尸首发往江南,待太子妃悼唁后安葬。

此外,萧竞权亦下旨命颖王萧琳代天巡牧西南边境,查察吏治,抚慰西南军情。

可若只是委以重任便罢,萧竞权却又称其非诏不得回京面圣,似有远放之意,众臣不及细思其中缘由,便得知颖王萧琳已于昨夜动身离京,至此这,一番长达数日的太子之争,就这样草草落下了帷幕,似乎萧竞权此举便是告知天下之人,萧珍便是继任皇位的不二之选。

或许,只待斡卓使臣离开京城,便要册立新任太子了。

当日与班兹遗民中的年轻男女一起举办了草原婚礼,又成亲一次之后,冬儿和萧瑜难得闲适,整日里不是进入山林打猎就是在水草丰美之地放牛牧羊。

如今草原上也到了夏季,菁草漫漫,与苍青的天接为一体,无垠绿色起伏连绵,却好像成了绿色的沙漠,冬儿有时便寻一处草地坐下,举着一根草叶在微风中摇晃,看着灵怡景色出神。

萧瑜就要实现他的愿望了,自己理应当高兴才是,可是为什么高兴之馀,总是黯然有一些她说不明的心伤,到底是在担忧什么呢?

所幸这样的烦恼只是她一瞬间的思虑而已,萧瑜牵着马从她身后走来,拿出一朵紫粉色的小花,插在了她的的鬓角处。

“草原上许多小花小草都很秀丽,我记住了几样好看的,等回到京城后去找做绒花的铺子,为冬儿多做上几朵好看的鬓花,再打一些新发饰。”

他压低了声音有些孩子气地说道:“一定是要旁人都没有的那种。”

冬儿抱住他说:“那殿下也要做一些新衣服。”

“好,那你也要为我上心些,走吧,算着日子,达叻亲王应当已经回到斡卓的国城了,也去看看银筑将军这几日政事处理得如何。”

冬儿点点头又问:“殿下,冬儿想和你骑一匹马,会不会压坏了玄离啊?”

玄离很通人性,知道萧瑜和冬儿在讨论自己,嘶鸣了一声,走上前伏低身子蹭了蹭冬儿,冬儿抚摸着她他脖子上被萧瑰用刺鞭鞭打后留下的疤痕。

“不会的,玄离比青云更适合在草原上骑行,青云都没有叫过累,玄离又怎么会呢?”

冬儿跑到青云身边,把自己手里那根草叶喂给它,打趣道:“殿下还说自己不偏心,你看,现在玄离回来了,你总也把玄离挂在嘴边,就不关心青云了。”

两人说说闹闹上马,青云带着行李紧随其后,趁着天气凉爽快马到了斡卓国国城内。

虽几日前才历经反覆政变,可是如今斡卓国国城俨然一新,想来也是银筑将军与跟随他的斡卓贵族用心治理的结果。

达叻亲王昨日午后携使团回国,萧瑜本想问及有关中原朝堂之事与萧竞权近况,却先被银筑带去见了一个人。

路上,银筑向萧瑜解释道:“我们抓到的这个汉人在路上便与使团有过几次照面,他进城后还一直找人打探有关你的消息。为了保护你们的安全,我在城中加派了眼线,担心这个人不怀好意所以就命人将他抓了起来,可是这个人嘴硬的很,不论是如何讯问,他都是一言不发的,我的手下说他好像是一个哑巴。”

“这倒是有过的,萧竞权的秘卫中有许多人都是哑巴,从他们口中得不到任何消息。”萧瑜答道。

银筑领他和冬儿到了石牢中,屋内的卫兵正审讯一个被吊缚的人,垂吊的油灯忽明忽暗,待萧瑜看清了他的脸,却不免大惊失色,忙让银筑命人将他放下。

冬儿也认出来此人是萧琳的属下看朱,与成碧是远房兄弟,平日为萧琳办事,与萧瑜和冬儿十分熟络。

来不及多想,萧瑜进入牢房中,将看朱从地上扶起,探明他鼻息脉搏后才长舒一口气。

“你认识他,怎么会这样,我以为他是……”银筑歉疚地解释道。

“您不必多虑,看朱与您并不相识,亦不会说斡卓人的语言,一时误会也在所难免,总之,请您为他收拾出一间干净屋子,若是能准备一些治伤的医药就更好了。”

这样的要求银筑自然答应,忙命人按照萧瑜的要求准备,约过了两个时辰,在冬儿和萧瑜的精心照料下,看朱总算是清醒过来,睁眼便看到银筑站在萧瑜身后,猛然起身想要说些什么,却因体力不支倒在床上。

萧瑜将自己与银筑的关系简短告知,这才让他安心下来。

“如今斡卓才刚刚历经政变,城中亦不安稳,他不过是想保护我和冬儿的安全,这才让你你受委屈了。”

看朱摇摇头,亦为自己先前对银筑出言不逊拱手赔礼。

萧瑜拍拍他的肩膀,将自己配置好的金疮药和一些补养身体的丸药放在看朱床头。

“这几日你就安心养伤,我和冬儿也住在此院中,若是有什么事,你只到东屋寻我——我知道你是谨慎之人,若不是京中出了变故,不会如此急切不察被我捉人擒住,可是二哥与母亲出了什么事?”

看主长叹一声,回答:“娘娘她……如今安好,临行前她叮嘱属下,您不必为她担忧,二殿下亦无大碍,只是如今京中的形势,的确不甚明朗,这是殿下让属下带来的书信,您看过便明白了。”

他站起身剥开自己染血的衣物,从衣料的夹层中取出一封写在布帛上的书信,萧瑜用火烛将那布帛炙烤一番,便得到了萧琳写给他的书信。

肃妃意图毒杀萧竞权是萧瑜并未料到的事,听信中萧琳所述,似乎萧竞权的身体如今不覆先前康健,若是如此,他做出这样的安排也就并不奇怪了。

“陛下那日早朝后将二殿下留在宫内,又命他与秘卫一同去往东宫,第二日废太子就在东宫暴毙,陛下也不知道为何迁怒二殿下,命他前往西南抚慰军民,非诏不得回京,甚至梅音姑娘也被陛下派人接到宫中,住在了宜兰园中。殿下,您说这可如何是好,若是真的让睿王殿下入主东宫,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萧瑜让他不必激动,又将那布帛细看了一遍,发现有些字之间的间距略显奇怪,将其中的字挑选出来组合,不由得会心一笑。

“二哥担心你的安危,有些事不与你说明也是另有考量,不必担心萧竞权会让萧珍当上太子,没那么容易的。”

看朱不解其中之意,萧瑜将那几个字指给他看。

“或丶一丶意……”

他将那几个字连起来做读:“或以琪之身死……诱珍野心?意思是说,陛下是要试探睿王殿下,可是这又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萧瑜坦然回答道,“我又怎么能全然知悉我那好父皇的心思呢,若是能知道,便不会发生这许多事了……这几日我不在京中,仅从二哥写给我的书信来推断,恐怕如今萧竞权,更属意培养璇儿做太子,为了他和萧氏江山,父皇这是要为璇儿把所有的路都悉数扫平。”

冬儿听懂了这话中弦外之音,问道:“陛下是担心十皇子年幼,会被兄长们觊觎皇位吗?”

“恐怕是的,他如今认为二哥身有残疾,又不喜萧珍,反倒是年幼的璇儿对他稳坐皇位没有什么威胁,什么身体不适,年迈无子,统统都是他的借口,我这个好父皇,可是最在乎自己青史之名,直到将死那一刻,也要把天下皇权握在自己手里的。”

萧瑜心中已然明朗,如今的局势很简单,只要看着萧珍与萧竞权明争暗斗便好,自有两人一分胜负,或是两败俱伤之日。

想来萧琳动身匆忙,这封书信并未告知太多,萧瑜思忖一番,问及看朱近日来萧珍身边有何异样,得知萧珍仍旧在蓄养私军,与朝中大臣的来往也并未断绝,还常常派人悼念肃妃,为肃妃做法事祈福。

“哦,还有一件事,是和梅音姑娘有关,睿王妃有几日总是来府中拜见,称自己烦闷无趣,带着小世子找梅音姑娘说话,一坐便是好几个时辰,此事梅音姑娘好像同殿下说过,睿王妃似乎是有事相求于殿下,只是后来不知怎的,一次爽约后便再也不来了。”

萧瑜若有所思,又问:“我听说碓拓的纪晏王子送来了一位和亲公主,名字叫做紫赟的,我也是头一回听说碓拓送来女子与我们和亲,她呢,这几日她做了些什么?”

“那位宁珠公主还算安分,只在陛下赏赐她的府邸内,曾经有一次求见皇贵妃娘娘被拒,便再没有未外出过……哦,倒是睿王妃前去看望过她几次,属下的人还发现秘卫也曾在宁珠公主的府邸附近出没。”

萧瑜望着看朱,眸光微动。

“你说谁去看望她?”

“是,是睿王妃……”

“这就对了,”萧瑜轻笑道,擡眸神色一凝,秀眉下的目光审肃起来,“睿王妃出身名门,素日闲静少言,也不是喜爱与人交往的性格,何况如今她尚有身孕,有什么必要整日去见我皇嫂和那位碓拓来的公主呢?”

看朱想起这几日睿王妃的反常,不由得大惊。

“殿下,您的意思是说,睿王妃去看望她,是睿王殿下的授意吗?”

“嗯,你应当还不知道吧,这位碓拓公主可不是什么贵族之女,她可是纪晏养在身边的人,说来也算是纪晏培养的细作,谁知道她潜入京中有什么目的。”

担心京中梅音的安危,看朱忙问萧瑜此事如何应对,萧瑜让他冷静,将此次达叻亲王出使的真正目的告知了看朱。

“我那好父皇是怎么样会算计的人,就这样被纪晏这么一个不过弱冠之年的敌国幼子戏耍了一遭,将一个敌国的细作封为公主,他怎会忍气吞声,轻易放过?想必早就已经暗中谋划,调动兵力,预备着时日将与碓拓开战了。”

萧琳安抚好看朱让他好好休养,先行离开一步,与银筑将军一同去见达叻亲王,得知达叻亲王已经成功将斡度交予萧竞权,并让其得知纪晏的暗中谋划,也算得了片刻安心。

达叻亲王坦言萧竞权不愧是偌大中原王朝的天子,不怒自威,难测心思,他虽比萧竞权年长十几岁馀,在其面前也略显愚拙怯弱,可是也正是如此,他能感受到萧竞权得知纪晏野心后的滔天怒意。

萧瑜又问:“不知您当时在哪里见到萧竞权,可是在行宫之中,是否有一位皇贵妃娘娘与他一同前来?她看起来如何?”

达叻亲王歉疚地说道:“我和亲信率先被安排在郊外的一处宫殿与□□的皇帝见面,之后才正式入京参加宴席,您询问的应该是从前班兹部的纳兰公主吧,她似乎身体不大好的样子,我的手下一些宫意外从宫人口中得知,这位娘娘前些日子似乎生了一场大病。”

萧瑜方才便从看朱的语气中猜测到母亲可能出了事,如今得到达叻亲王这样的回答,不免心忧,冬儿见自己插不上几人的话,又见萧瑜神色黯淡,便离开大厅去找看朱了。

恰在此时,银筑在碓拓的线人鹰书来报,称碓拓国国城发生了内乱,老碓拓王今晨加急召见纪晏入石国牙帐,可是消息还未传出,石国便被纪晏和戎吉部贵族的骑兵包围,如今碓拓国城自石国牙帐乱作一团,老碓拓王亦是生死未卜。

萧瑜拿着那张短书反覆阅读了好几遍,才面露喜色,将信纸收好交还银筑。

“没想到萧竞权的动作竟是这样快,老碓拓王一定是得知了有关纪晏与戎吉部媾和之事,召见他入石国对峙——将军,这可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银筑明白他的意思,当下命手下将领点兵,预备调军杀赴碓拓,却被萧瑜拦住,问其将以和名号出兵碓拓。

“如今戎吉部对中原与斡卓虎视眈眈,你若是贸然攻打,只怕是会促使戎吉部掌控碓拓,此辈好战杀伐之徒,不可与之纠缠。”

“萧瑜,那我要如何做呢?”

“自然是助兵友邦,助老碓拓王清剿叛乱之名,只是这帮助可不是白白出力而已,你要先派兵攻占领戎吉部侵占的从前斡卓各部贵族的草场山林,再包围碓拓国城,记得,一定要以协助多墨部清剿叛军,覆申保护老王之名,不要让碓拓国城的百姓倒戈旁人。”

莫要说是银筑,就连达叻亲王这个文臣此时也是一腔热血,恨不得当下杀赴碓拓,可是萧瑜却还是不让二人动身。

所谓用之巧计,当见之表里,计谋及表乃下计,及里则为上计,可是若能一计见二事表里,那便是绝妙之计。

“将军,您还答应过我一件事,忘了吗?还有一群人一直在等着,他们与碓拓人之间更是血海深仇。”

银筑神色一怔,看向达叻亲王,随后点了点头,将自己的面具掀下,露出自己原本的面容。

达叻亲王的神色并无多少惊诧,萧瑜知道他应当早就察觉了默乌的双重身份,只是为了自己国家的利益,一直没有点明。

“放心吧,我知道你们说的是班兹部族的遗民……不管您是谁,如今您都是我们斡卓的领袖,只是我有一点疑问——你这个年轻人究竟是谁?”

达叻亲王指的人是萧瑜。

“您很聪明,我想您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了,是的,您没有猜错。”萧瑜浅浅笑道。

达叻亲王长叹一声,不禁感慨萧瑜年轻有为,更感慨今后斡卓一国的命运。

他告诉银筑,他愿意和银筑一同前去,迎班兹部遗民和老斡卓王回斡卓国城。

自然,统率军队,包围碓拓的大权就交到了萧瑜的手中,论及兵法,在场众人无人能比他更为熟稔。

临行前,萧瑜在看朱那里找到了冬儿,她其实早就听到了石国内的骚乱,猜测银筑将军和萧瑜又要上阵杀敌了,虽然极力掩饰着自己的不安,可是心口处的慌乱和刺痛还是让冬儿面露异色。

为了不让萧瑜分心,冬儿只是抱了抱萧瑜,祝他平安归来,便称自己还要给看朱煎药,让萧瑜放心前去。

望着冬儿缓缓离开的身影,萧瑜心中亦不是滋味,他真的很想每时每刻都寸步不离在冬儿身边,和她一起做所有的事,不要再像前世那样,将她抛弃在身后,可是这世上偏偏有许多事不如意。

冬儿不知道萧瑜是留在原地,还是已经离开了,她只觉得不舍,终是在行至门旁时扶着阑槛回头看了萧瑜一眼,便对上远处萧瑜的灼灼目光。

她跑向萧瑜,萧瑜亦向她行来,将冬儿揽在怀中,几乎将她的身体抱离地面。

“殿下,其实冬儿好担心你,你千万要小心一点,如果你受伤了,我会好伤心的。”

“嗯,我一定不会让冬儿为我担忧的,一言九鼎,冬儿一定要相信我。”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草原上住得不大习惯,萧瑜抱着冬儿,觉得她似乎更瘦了一些,更不由得觉得鼻酸。

他明明许诺过要让冬儿日日笑颜,不让她又一丝一毫的伤心,可是他并不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这样简单的小事也做不好。

多说无益,冬儿埋下头在萧瑜胸口蹭了蹭,随后踮起脚在他面颊上轻啄了一口,便跑开了。

为了不让自己一直惦记着,为了担心萧瑜而心慌伤身,冬儿决定让自己忙起来,她有心事的时候就喜欢做一些好吃的,或者是写写画画,如今这些倒是很好满足,她做了许多样式精致的点心,让人送给宛娅公主一些,又拿小食盒带了一些去探望看朱。

方才从看朱口中得知,梅妃娘娘前几日不幸小产伤了身体,这件事看朱还应娘娘的要求还瞒着萧瑜,若是让他知道了,萧瑜不免又劳心伤神,他日日操心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看朱见冬儿似乎不大开心,便和她说起了一些有关梅音的事,梅音很想她,只是此次走得匆忙,看朱只能为她带些慰问的话。

他拿起一块尚还热着的点心吃了一口,笑道:“之前就听成碧说姑娘你的手艺好,今天也是我因祸得福,有幸吃上一口。”

冬儿却呢喃道:“也没什么,我也只能做一些这样的事了,做上几块糕饼,其实这些事旁人谁都做得来的,我什么都帮不了殿下。”

看朱放下那香甜的点心,正色道:“姑娘不要这样说,也不知道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总觉得你与从前不同了,还请你不要嫌卑职冒犯,只是从前只是见到姑娘的笑颜便觉得十分开心,方才见面竟然有些认不出姑娘了,总觉得姑娘不是这样淡淡愁绪的性子。”

“没有没有,不冒犯的……其实就是我每日无所事事的,我什么都做不了,所以自己矫情起来,想一些有的没的,让自己心中不快。”

“这还不算是心事吗,姑娘可与殿下说过此事?哦,瞧我这记性,被斡卓人打了一顿,什么要紧的事都记不得了,姑娘还不知道吧,这几日你的字在京城中卖得火热,真可称得上是一字千金,就连一些朝中大臣都在探讨有关“老饕红袖”这人,称赞你文章通达,字蕴风骨!”

冬儿一双杏眼顿时一亮,惊喜问道:“这是真的吗?可是我记得离开前似乎卖得不怎么好呢?”

“这样的事我骗你做什么,姑娘可不要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好,你再自谦,岂不是让我们这些庸碌之人心生惭愧吗?”

冬儿想看朱道谢,下意识想去找萧瑜说这件事,这才意识到萧瑜如今不在她身边,好不容易明朗的心情又添了几分沈郁。

好在所有事情的发展,都在萧瑜的掌握之中。

当日黄昏之时,斡卓大军凯旋归来,那鲁和纳珠姐姐也与银筑将军和其他将领同列,想来此次班兹遗民们不必再继续流浪草原,他们可以回到自己熟悉的家园之中了。

冬儿没在众人中找到萧瑜,可是若是萧瑜真的出事了,那鲁他们应当不是那样喜悦的神色,不论如何做想,冬儿心口又是一阵钝痛,正欲找人询问有关萧瑜之事时,却被一双温热有力的手从身后抱住,随机一件皮裘披风被裹在了冬儿身上。

“殿下,你怎么在这里?”

冬儿惊喜问道,转过身抱住萧瑜,闻到他身上比离开前多添了一些香味。

“萧瑜温热的手托住她的面颊,柔声道:“我不在这里,又要去哪里呢,外面的热闹和我可没有关系,我心里一直想着冬儿。”

“这样不好,”冬儿察觉到自己又不争气地眼眶噙泪,嘟哝道,“上阵杀敌怎么可以分心?”

那次萧瑜险些被郗骏平一剑穿心,把冬儿吓坏了,她只要做了噩梦便梦到这样的场景,这成了她最害怕的事。

“好,以后我不会再犯了,冬儿,我身上可有些血腥味吗?其实早就回来了,只是担心身上沾染了血腥味,担心让你厌烦,所以先去用了些香料,把身上的浊气去了。”

“没有啊,闻不到的,殿下身上一直都很好闻。”

冬儿不记得自己和萧瑜说过闻不得血腥味这样的话,她不害怕打打杀杀的事,她其实也很心狠的,杀鸡杀鸭的时候一点都不手软的。

“这样就好。”

他亲了亲冬儿的额头,这是临行前冬儿给他的那个吻的回赠。

这次斡卓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银筑将军也消除了班兹遗民对梅妃的误解,萧瑜看起来心情大悦,若说有什么美中不足的地方,那便是没能活捉纪晏,他在亲信部队死士的护卫下逃走了,草原茫茫,想要抓住他并不容易。

冬儿挽着萧瑜的手和他住处走去,一面听着萧瑜为她叙述战场上的事,只是觉得这里面似乎还有一些隐情,好像殿下他谈起纪晏的时候总是回避着什么。

以萧瑜的谋算,纪晏在城中困兽之斗,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

只是冬儿当下没有细问,带着萧瑜去吃自己做好的点心。

“哦,我都忘了,如今打了胜仗,殿下是不是要和那鲁舅舅他们去庆功宴什么的?”

萧瑜吃了半块小点心,用帕子擦净了手,又擦了擦冬儿唇角边没有擦拭干净的酥粉。

“不去,你不在的宴席,我可不喜欢,人家的庆功宴,又与我与什么相干?冬儿不是已经为我庆功了吗?”

冬儿喜道:“那殿下想吃什么?冬儿给你去做,宛雅公主的人送来了一只鸭子来,这几日吃牛羊都吃腻了,炖一道鸭子汤怎么样?”

萧瑜半倚在门槛上,半揽着冬儿的腰,温声道:“不,冬儿不必费心给我做什么,我不是很饿。”

冬儿柔柔道:“不行的呀,殿下上次不还说要让冬儿多多奖励你吗?就是做一道汤,不费事的。”

“那我和冬儿一起做,先前都说好了,冬儿要教我学做饭,怎么现在冬儿的字越写越好,可是我的厨艺却没有进步,是不是冬儿没有好好教我?”

明明是萧瑜平日里做大忙人,冬儿担心他太累才不让他和自己一起劳动的,可是在他口中,似乎又成了冬儿的错处了。

“哼,我不和你说这些,反正我也说不过殿下。”

萧瑜的心思不在做饭上,见自己的小娘子又生闷气了,只把冬儿抱回来让她枕在自己肩侧。

“殿下,你若是有什么心事但是又不想开口,那就想好了再和冬儿说。”

“嗯。”

萧瑜将其他事抛之脑后,陪她一起做晚饭,两人吃过饭后给看朱也送了一些鸭子汤,随后到城中散步纳凉,在路上冬儿小心问萧瑜纪晏跑掉是不是有什么隐情,萧瑜告诉了她答案。

“一方面原因,是不想让他就这样死在碓拓,留他一命,可以牵制碓拓王,让他无法集中精力反攻斡卓,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私心,也不知道怎么,我对他有些同情。你说我这样做,是不是做错了呢?”

萧瑜站在阴影中,月光将他的身形削窄了几分,话音落毕,他转过身来,握住冬儿的手。

“为什么错了呀,其实冬儿觉得,殿下没有做错过什么事的。”

冬儿不知道,萧瑜认为自己对她做错了许多事,甚至是一生一世不能弥补的遗憾。

“从前一贯心狠,只认一个杀字,但是经历了许多事后,才发现残虐不仁并非是最好的手段,只是我又担心一时心软放过,会不会在将来埋下祸患。”

他的话听起来云里雾里的,冬儿也并不觉得萧瑜从前是一个很凶残的人。

“殿下不要想得太多了,纪晏和殿下一点都不一样,放过他一马又怎么样呢,反正是他们碓拓人的事。”

纪晏是不是让萧瑜想起了自己,冬儿不太懂,她只是不想让萧瑜无端伤心罢了。

萧瑜看着她眉目间的笑意,上前挽起冬儿的手,继续向火树星桥的热闹街市处走去。

“冬儿。”

“嗯?”

“能遇到你,有你在我身边,我才觉得自己活得愈发像是一个人了。”

温馨提示:方向键左右(← →)前后翻页,上下(↑ ↓)上下滚用, 回车键:返回列表

投推荐票 上一章 章节目录 下一章 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