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台城头夜吹角,轮台城北旄头落。晨露才下,唐灼已率数千精骑至乌蛮边境。乌蛮依旧盘伺边境未有退兵打算,此次北扰因唐灼明洞其机应对有序,乌蛮未占得多少便宜,其折损更甚,得不偿失。唐灼心料乌蛮必不甘此行,结集待机,故命下赶路休憩两不误,一天一夜终在十里外扎营。此回她帅轻骑到来,后辎粮草应对有限,只抱着个突袭的心思,砍杀乌蛮慑其胆气却其攻心。
唐却不精骑射,一路随着唐灼马上颠簸苦不堪言。起先唐灼见她御马生疏,虽于瓜州见过唐却骑马,也是马术惊险。再半日瞧她,已熟掌骑术,不曾被大部落下太远。每次扎营她都后半个时辰而来,方至营地便默默跟在唐灼身后。唐灼也不搭理,只冷冷道,“怕了便自个回去。”
唐却捏着腰间佩刀咬唇不语,唐灼见她神色隐忍,又敢配刀,问道,“你能使刀?”
唐却眼中闪烁,“曾在别院赖老管家教过几套刀法。”唐灼微一作想,方点头,“那是北行营里的老千户,刀法也算不俗。”又别过头,“见了血腥莫要吓破胆便好。”便只管吃着干粮,不作他话。
再至夜静,唐灼才率了百名突将先行突近,唐却刚想随着,唐灼道,“你留在后头,莫要扯了后腿。等前方火起烟散,再随众进击。”唐却看着唐灼面罩青铜杀气凛凛,竟也觉着浑身都起了斗意,遂紧紧握着刀柄点头。
乌蛮大营守备虽严,却是背山而设,左翼临河守态松懈。唐灼一行早备上面罩浸了草药防着春日山中瘴气。河前瀑布耸下,水声雷鸣。唐灼一行咬了牙潜入河中,挽臂而行,步步为营,借着夜色沈水过河。再上岸时,百人饮了自携的烈酒,驱了寒意便如天兵而下,惊得乌蛮营内大乱。唐灼一行俱是突袭好手,刀刀剑剑寒光出匣,染血成河。唐灼不知经历几多此种,脑子里顿只剩了雷利杀敌,每每此时她都有无法自控的错觉。乌蛮本已入睡,被唐灼一行惊得慌乱了片刻,又岂料他等皆乘酒气而来,不知疲惫杀气震天。营内阵型俱被唐灼等冲乱,天上火光信号升起,后续突将俱从正面而上,一个时辰后已于唐灼等形成合围之势。
唐却手握短刀,只呆呆看着眼前鲜血四溅,鼓声大噪。她强按着颤抖,不知所措,却直觉身后有刀气袭来,忙转身劈挡,接挪不下三招一刀将来人毙命,这一刀生生直没来人腹中,血腥气顿时吞没了她。唐却心下惊惧,竟也挥刀狂杀,简直如突营老手。
两个时辰激战,乌蛮退却数里,唐灼命人清点,初查杀敌不下三千,更有人挑着串串人耳犷笑震耳。唐却瞧着那串人耳几欲作呕,问旁人,“为何要将人耳串起?”此人索性将一血淋淋包裹扔至唐却手上,唐却吓得耳鸣目眩,只听此人道,“向来杀敌馘而论赏,且看看我杀了几多?”唐却栽坐地上,手里却还捧着那包人耳,引得旁观者大笑,还道是突营新军,初入战场。
扎营安顿时,唐灼卸了面具,唐却依旧心惧难下的模样,听唐灼道,“我见你杀敌倒是有些狠气。只你未割敌耳,你可知你杀了几人。”
“七人。”唐却呆呆望着自己血迹未干的手,唐灼见了皱眉道,“后营有河,去洗了手。”唐却这才到了河边,借着月色看着水纹波动中的倒影,忽整张脸沈入水中,狠狠地呛了自己。泪也一并被冲了干净。
唐灼在远处望着她,面无表情的回了自己帐内,想起自己初入战场似还比唐却大些,首回杀敌十人,她也是这般惊惧模样,她和唐却都已然回不去了。她闭上眼,掏出那把扇形梳,才心内安了,凝雪,我快回了。
四月十二成都城内雨散桃花,荔儿燎了沈香立在一旁静静看着凝雪读书。唐梅一路笑着小跑,还未进门就道“公主,将军胜了!”荔儿还未来得及责唐梅不知轻重,凝雪已搁下了书,问道,“乌蛮退了?”
“杀敌近万,敌退守百里!”唐梅喜不自胜,“乌蛮这是被将军打得怕了,竟连退数座山头。”
凝雪这才松了口气,眼里笑意隐隐浮动,阿灼此番南退乌蛮,能稍作松饬了。”唐梅更是掏出封信来,“将军亲信在此,公主亲启。”凝雪忙接了书信,急急拆了开,又察觉荔儿唐梅偷笑,才稍沈下面色,缓了声道,“你们俩去外头候着罢。”
等他二人出了门,凝雪才凝目看了唐灼书信,“安好勿念。”附言唐却在突将营,凝雪可不必着人寻找。凝雪知唐灼向来简言,细细摩挲了那四字,心头思意顿难再抑,自顾提了笔回道,“小垆邻近酒杯宽,为君门外脱归鞍。”写完她面上一红,还是折信入封,唤了唐梅回送。
阿灼那日别时,她便立于唐府门前许久,心头念着声声“阿灼”,日日忧她战事,盼着来信。有人时观书作画,只有自己知己心不在焉。无人时坐立难安,寝食俱浅淡。阿灼缠得她心里严严实实,想赶了她出去,却发现她依旧不远不离。凝雪终是叹了气,这便是,动了心么?
四月十五,突将营由唐煜领着回了城,独独不见青铜阎罗面将军唐灼。唐灼一路快马到了城东偏门外十里处的酒垆,远远望见凝雪立在门前杨树下。她心内一柔,不敢马蹄惊了凝雪便勒了缰绳缓步行来。
待飒然下了马,唐灼扔了马鞭给唐梅,笑着道,“喂好了它。”凝雪已笑意楚楚望着唐灼,唐灼面蒙尘色,肩上发上还落着杨花,眼里深深望着凝雪,凝雪走近,替她掸了身上杨花,唐灼低下头,噙着笑意看她指尖拂过肩头,心中微微麻动,似想起了什么,唐灼自怀中掏出白帕递与凝雪,“那日驱了乌蛮,见山头曼陀罗竟为白色,瓣华色润,只可惜快要到了谢期。便摘了些给你带来。”
凝雪打开,见帕内曼陀罗花瓣虽微微发黄,却依旧形状完整,氲氲香气更是扑鼻而来。她惊道,“怎地保存如此完好?”唐灼见她眼如波转,心里又是一甜,直言道,“自是连着枝桠折下,每日三回以水微润。今日马车回营,我便摘了下来。”凝雪低眉望着手中曼陀罗,又小心折好道,“可做了花签。阿灼,我好生喜欢。”唐灼面上微红,见唐梅荔儿都在远处喂马,便壮了胆子牵了凝雪的手,同入了酒垆。凝雪察觉手上暖意和唐灼手心老茧,心如扑鼓,却也不想挣脱。唐灼更是心喜,更紧了紧手,方十几步路,手心已满是薄汗。
二人坐定,唐灼才不舍松了手,道,“为何在此处为我接风?”凝雪替她斟了酒道,“只想独独看了阿灼。”唐灼心头震动,眼已润了,手上又被凝雪附了,凝雪柔声道,“阿灼,我想你。”
唐灼喜到心头竟流出了泪,她握住凝雪的手,“凝雪——”话音未落,已被凝雪怀抱清气萦绕,“阿灼,我知了。我都知了。”我知了,我都知了,这离忧思意都是因想你而起。我知了,动心如临水照影,风起情动如渌波。
作者有话要说:
似乎快了。咬牙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