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也白告
季远没有骗两个小童，第二天就带他们去了山下的七宝镇，不过不是和他们的宋师兄，而是和白长贺。
宋清玥在要出发的当天就被老六萧茶派出去执行任务了，说是辖境内有一个镇子里闹蛇患，已经死了不少人了，萧茶就赶快把宋清玥给派了过去。
宋清玥本来还想陪师尊下山以后再去，老六却严厉批评了他，他晚去一天就是几条人命，玩呢？
宋清玥就只好黑着脸，连夜御剑去往那座小镇。
临走的时候，白长贺还在宋清玥面前，向他保证，一定由他陪着季远下山逛街，从头陪到尾的那种。
宋清玥的脸更黑了，一向清冷的眸子等着白长贺，看的出来，骂的很脏。
但没有办法，就像萧茶说的，晚一点时间，就是人命。
所以，四长老身边的宋师兄换成了白长贺。
两个小童也很喜欢白长贺，虽然宋师兄也很好，但是大多数的时候，宋师兄太严肃了，但白公子就很让人容易亲近，自从白公子来了以后，浮玉峰上经常都是欢声笑语。
可是，两个小童也能看出来，有些时候，四长老并不是那么高兴。
季远是不太高兴，每天晚上白长贺都会特别乖地，整整齐齐地铺好地铺，摆好寝具。
但是第二天，季远一睁开眼睛，准备看到他酣睡的侧脸。
现在宋清玥出门了，让白长贺再去睡宋清玥的房间，他也不愿意。
这就很不善了。
季远来镇子里主要是来采买东西的，这些东西其实在清明宗里有，但是不多，七宝镇里却有不少。
清明宗里的符修不多，给符修所用的东西也不多，基本上都是为特定的长老和弟子准备的。季远这次要用的量不少，加上想带两名小童下山走走，也就不去宗门里领用了。
七宝镇里也有一家聚宝斋，一楼就有售卖丹药符箓，既有成品也有材料，成品按品级售卖，也会根据书写材料的不同，售价各有不同。
比起一般的丹药符箓铺子，聚宝斋里无论是符纸还是材料，都要贵上一些，但东西好不好，行内的人一目了然。
但季远不算行内人，所以分不出来。他只知道聚宝斋里的东西虽然贵些，但是品质是好的。
季远寻常的符纸拿了一些，贵重的符纸也花灵石买了，各种画符的朱砂丶辰砂丶金砂等，花了一笔不小的灵石，但想到这些东西都是让宋清玥带着去秘境的，心里也就不怎么心疼了。
本来还想买一两件防御性质的法宝，但想到自己的小金库里还留着不少法宝，在其中挑两件，加上丹药凑满一个芥子袋，送给宋清玥，算是他破境的礼物。
现在他知道，为什么修士轻易不收取亲传弟子，不但费心力，还费钱。
心里明明想着，这小子总有一天会挖他的灵根的，但是脑海中又浮现出，山中月色下，那个年轻人拿着扇子为一位喊热的老先生扇风的画面。
一阵秋风吹拂过来。
季远转头看到白长贺正站在他的身边，轻摇折扇：“都挑好了？”
季远轻轻点点头，却依然站在柜台前没有动步。
白长贺也不催促。
季远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这世上，师徒之缘何其难也，能做到善始善终更是困难。现在他们是好聚，能否好散，不得而知，那不是他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情，人心鬼蜮，脆如琉璃。
跟宋清玥是如此，与白长贺亦是如此。
季远总不能在人家店里长吁短叹，转身就去结账。
没想到掌柜的没有收他的钱，不但没收，还郑重地拿出一只差不多两尺长的木盒交给了季远。
季远抱着盒子，不明所以。
要不怎么说是聚宝斋呢，那就是有钱，不但不收钱，还往外送东西。这这这，这样做生意的还是第一次见啊。
但是季远很快就知道，人家聚宝斋并不是这样做生意的，而是因为这是聚宝斋，是沈家的生意，沈家又是白长贺的外家，少东家来店里，还需要付账？
但季远还是震惊：“你不是在躲大皇子吗？不怕暴露行踪？”
他不是说他来躲难的吗？
白长贺摇晃折扇，扇动清风：“这样更好啊，他知道我在哪里，又不敢来杀我，急死他。”
季远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现在的那位大皇兄，直到白长贺是五百年前大剑仙白绝转世，不知道会有什么想法呢。
如果是局外人，季远想想就觉得有些刺激，甚至还想看好戏，可惜他身在局内，只觉得毛骨悚然。
既然人家是本洲的财神爷家的孩子，季远东西拿的很是坦然。只是不知道景阳城的那一家聚宝斋，被少东家用妖扇坑了一把，会作何感想。季远只是觉得白长贺不愧为狠人，先坑自己人。
东西买好以后，接下来的行程就变得闲适起来。
给两个童子买了一大堆吃食，季远陪着白长贺去了书店买书。
白长贺在游历的这段时间里，总是一到一处地方就喜欢随手买上几本书籍，买的书目极杂，有一些是风土人情，山水游记，有一些是圣人典籍，还有一些农事水利，每一本拿在他手里，好像都会读的津津有味。
怎么看，都是一个大厉王朝的读书人，却偏偏其实是一个天下杀力最大的剑修，两种气质怎么看都不兼容。
季远看着白长贺挑书，不由得开口问道：“小白看过很多书吧？”
听到季远喊他“小白”，白长贺每次都是眉眼弯弯：“没有很多，但是我喜欢看书。”
季远抱着肩膀，看过书脊上的名字道：“你有没有想过，你书读的好，也许剑练的更好。“
白长贺划过书脊的手顿了顿，随即转头笑了一下：“吴爷爷说我没有修道的根骨，我觉得读读书挺好的。”
季远帮白长贺拿着书，并不开口说话。
仪忘言当时说，他看到白长贺根骨奇佳，所以拐走了他，可能只是看到了白长贺身上带着的妖扇；季远也曾说白长贺根骨很好，他只是希望他能上清明宗来。其实在季远看来，白长贺确实没有什么修道的根骨资质，心性也不如宋清玥。
却是所有人里走的最远的，飞升境的剑修。
白长贺手里抱着书，看似说话随意：“我以前想，如果我不做皇子了，就去走万里路，读万卷书，这是我最想做的事情。可是……”他又看向季远，眼睛明亮如皓月星辰，如山边灼灼桃花，“可是如今，我哪里也不想去了。”
季远站在那里还保持着刚才的微笑，其实人已经走了一会了。
他懵了半晌，如果说他活了两世，那么两世里第一次收到这样的告白。
既让他觉得珍贵，又觉得害怕的告白。
脑海中觉得应该要拒绝，但是就是说不出口。
他只想起来有过那么一句话，那不是我的月亮，但的确又一刻，月光照在了我的身上。
而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何止是这方天地的月光。
季远低下头，没有说话，有时候沈默是最好的拒绝。我没有说好，那就是在拒绝。
可是这份喜欢对他来说太不真切，所以只能用沈默去拒绝。
他想着那个人看向自己亮晶晶的眼睛，也许会再也看不见，又也许，那份明亮终于会对着另一个对的人闪烁。
季远拼着cpu被。干烧，绞尽脑汁，擡头尴尬地笑了一下：“你现在当然不能走了，被你皇兄追杀的话，这天地下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很拙劣，但是只要对方也笑一笑，事情就过去了。
在季远看来，白长贺是一个清澈单纯的人，但也不是傻子。
白长贺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他微微点点头，想扯一个笑容出来，但没有成功，最后才喃喃地说道：“嗯，你说的对。”
他微微侧了身，拿着手里的书去付账。
季远忽然感到了一阵久违的纠结感，站在原地唉声叹气。
怕他喜欢，又怕他不喜欢。
两个小童各拿着一串糖葫芦，跑到季远的身边，像两只小胖鸟，他们叽叽喳喳地说着街市上的见闻，并且对着他问各种问题。季远一个字都没有听清楚，眼睛越过书架看向白长贺修长的背影。
最后只是怅然叹了口气。
如果这里真的有个穿书任务的系统就好了，能告诉他该做些什么，告诉他不该做些什么，告诉他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告诉他，能不能不回去。
有些事情，他明明比谁都明白，但又比谁都迷茫。
白长贺已经买好了书，走过来的时候，是一如既往的和煦笑容，让人如沐春风，他说：“还要再逛逛吗？”
两名小童看到他来了，立刻抛下 季远，飞奔到白长贺身边叽叽喳喳，说刚才看到有做面人的摊子，还有好多人围着看打把势卖艺的。
季远本来想说，时间差不多该回去了，但是看到两个小童有生以来，第一次来到山下，不忍因为自己的心情而让两个孩子失望。
于是磨磨蹭蹭一直等到了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