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岁经年 “知晓你与我心意相通。”……
卯初时分, 裴玄循着烟散找到了二人。
容栀脚踝上那血红触目惊心,白净的脸上沾了尘土,她却睡得又沈又静。
是真的累极, 连被谢沈舟横抱起来, 她都只挪了挪脑袋,在他臂弯寻了个舒服的地方,全然不察有人到来。
裴玄霎时间红了眼眶。高高在上的贵女, 何时受过这种委屈。县主做的一切, 都是为了救出殿下,没齿之恩,她定然不会忘。
不愿惊醒容栀,她小小声道:“玄甲军平定动乱后连夜回赶, 镇南侯此刻已至居庸关山口。”
人多眼杂, 纵然软香入怀,他再舍不得松手,也不愿在尘埃未定之前,让容栀惹上非议。
谢沈舟垂眸半晌,温声道:“醒醒,侯爷来接我们了。”
他唤了两次, 容栀才在半梦半醒间睁了眼。她迷迷瞪瞪站直身子, “阿玄,他伤得重, 你先扶他出去。”
殿下面色不错,一瞧就被照顾得极好。裴玄不言, 只小心揽住容栀。
山口处,容穆全身重甲,远远瞥见容栀, 就急忙脱下头盔,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了她。
容穆心疼得不行,指腹在她脸上小心地蹭过,试图把她脸上灰尘擦净。
“你受伤了!严不严重?”他脸色比锅底还黑,语气又气又急。
容栀安抚般摇了摇头,“我无事。谢怀瑾密遣刺客扮做山匪劫驾,逐月拼死相救,却遭谢怀瑾背后捅刀。”她长话短说,将诸多细节隐去,只强调刺杀是冲谢沈舟而来。
“阿月想要追究此事?”容穆沈吟片刻,“隋阳郡主同谢怀瑾有口头婚约,即便查出真相,也不能奈他几何。”
逐月不过一个门客,他的生死于容穆而言并没那么重要。但容栀如若想查,他也会毫不犹豫,替她撑腰。
“不,我不准备插手。”她贸然相救,已是把谢沈舟架在火上烤。如今他既成了谢氏的眼中钉,不如就让他亲自动手,报这一箭之仇。
“阿月有一事相求。”她面色淡淡,而后郑重其事道:
“把逐月调入玄甲军,彻底成为镇南侯府的人。”
………
容栀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才在隔日清晨缓过些劲来。近来诸事缠身,连轴转了许久,她难得能借受伤名,躲在府中静养。
一碗冰酥酪见底,流苏才终于把上门探望,又被委婉劝回的各府各家报了个遍。
她正听得昏昏欲睡,馀光就瞥见角落里,被流云遗弃的栀子。呵护几日,流云渐渐没了耐心,过了新鲜劲,便随手搁在角落了。
“给黎姑姑送去吧。她不是说最近在研制什么药方,市面上栀子却不知被谁买断,有价无市。”
初初还以为是送错人家,已经这么几日,也没见人来取。留在府里还得花精力照养着,不如送给黎瓷入药。
说到这栀子,流苏突然想起今日,在药铺当值时的听闻。颇有些唏嘘道:“昨日景和客栈可热闹了。谢氏郎君大吵一架,坊间都在传,似是谢二郎祭奠亡人,惹了谢大郎恼怒。”
谢怀瑾不是什么好人,谢怀泽却实实在在是无辜的。以他那走三步喘一步的身子骨,气坏了也是可怜。
“今日药铺熬的清肺安神的甜汤,也给谢二郎送份过去。”
就当是她聊表心意。感谢他愿意夜半三更帮着出一份力,搭救谢沈舟。
流苏差人吩咐下去,又呈上来个托盘:“卫小娘子怕您闷着,送了些针线玩意来,县主要看看吗?”
针线玩意?卫蘅姬会做女红?她陡然来了兴致,往托盘里伸手去。
摸了半天,却只有一张宣纸和一块丝绢。容栀:“……”她在期待什么。
宣纸上卫蘅姬小楷娟秀,写得却横一个竖一个:“县主,这是宫里司绣坊研究的样式,比一般绣花更精致。绣在荷包或者丝帕上,给逐月郎君,你懂的~”
她懂什么?容栀一头雾水地将丝绢展开。待看清上面绣的图样时,容栀默了默,而后当如没见着般,重新叠好放回了托盘中。
她面不改色,语气却难掩古怪:“收起来吧,我用不上。”
流苏虽好奇是什么样式,却也不多看:“那我收进库房?”
容栀略一颔首,下一秒却转了想法:“等等。你拿着吧,你兴许用得着。”
流苏也不推脱,“谢县主赏赐。”说罢,她迫不及待打开了丝绢。而后两颊瞬间染上可疑的薄红。
是一幅鸳鸯交颈图。亲密无间,双双相贴。
“这这这……”她在脑海中思索半天,终于咬着唇无奈道:“也太孟浪也些。”
“逐月呢?”自己躺了这么久,谢沈舟也不来关心一下。
流苏把丝绢塞入袖中,那幅交颈鸳鸯还在脑中挥之不去,她心不在焉道:“随侯爷出去了,也不知何时会回来。”
玄甲军任免事关重大,掌握着大雍朝一半命脉。且训练艰苦覆杂,容穆态度谨慎也是应当的。
只是担心着他腹部伤势未愈,容栀眸光微动,轻叹道:“晚膳时若还未归,就差人去喊,说是我找他。”
流苏颔首应下,又怕容栀忧思过重,宽慰她道:“悬镜阁驰援的第一批解药已经到达药铺,待检查无误后就会运往花溪村。县主也可放宽心,在府里多养几日。”
容栀闻言微怔,笑而不语。
能偷得浮生半日闲,已算是难得。只怕自己想闭门谢客,隋阳郡主也不会让她有清静的机会。
………
谢沈舟比她预料中回来的更早。
书房里沈香绕鼻,桌上放着的,是陇西商队下月的采买清单。容栀把数目细细看过,又删去几种沂州本地就有的药材。
谢沈舟轻叩门扉,嗓音里含着笑意:“听闻县主找我?”
她笔尖一顿,略一扬眉,示意流苏去帮他开门,而后继续伏案慢慢写着。
书房外艳阳高照,谢沈舟提步而进,带起一室夏暖,整个书房骤然亮堂起来。
不太适应这强光,容栀不由得眯了眯眼。刺眼的光线却没持续多久,她身前很快罩下一片阴影。
容栀擡眸望去,才发现谢沈舟于她身侧站定,默不作声地挡住了。
流苏识趣地退了出去,还不忘为两人带上门。
谢沈舟矮下身去,下巴埋在她的肩窝,把容栀整个人圈在了怀里。“在写什么?”
被他发丝蹭得有些痒,容栀不安分地动了动:“商队的采购清单啊。你日后玄甲军与药铺不能两边兼顾,我只好接过来自己管。”
谢沈舟体温本就偏高,又从外面回来,贴着她时简直热得像个人形火炉。
找准时机,容栀一缩脖子就灵巧地从他双臂下钻了出去。她撑着腮帮子,侧目上下打量着谢沈舟:“阿爹同你说了什么?有没有为难你。”
瞧着比那日山洞里倒是恢覆了不少,身形挺阔,眉目清朗,面色似乎比没受伤前还要红润上许多。
镇南侯有没有为难他?谢沈舟垂眸盯着案几想了想,神色有些散漫。
演武场内,容穆问他,“你既入侯府,只要对阿月没有非分之想,我就让你进玄甲军。”
他是怎么说的来着?谢沈舟思忖良久 ,倏然幽幽地笑了。
他说,“玄甲军,逐月可以不进。但对明月县主,在下不敢作保。”
容穆语塞半晌,说不出话。似是惊愕于他的大胆,又讶异于他竟就这般承认了。坦荡得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
而后便是长达数个时辰的扎马步和负重跑。容穆美其名曰是帮他覆健,实则不过是暗戳戳地给他下马威。
不过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如若换作是他,有人光明正大舞到自己面前,说要图谋自己的掌上明珠。他恐怕一剑就要结果了那人。
他闲闲斜靠着案几,漫不经心道:“侯爷说,近日总有谢氏的人夜探镇南侯府。而且频次渐繁,似乎很着急的样子。”
谢怀瑾受了二皇子的命,自然也要找玉玺。虽然这些夜探的人里,也不乏悬镜阁的人。
容栀心里清楚,面上却不显,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潜入侯府做甚?阿爹的公文文书都在城西军营,镇南侯府空无一物。”
他眼里笑意渐浓,也不拆穿她,还配合地摇了摇头,“许是为阿月而来。”
“为我?”她皱了皱眉,还以为谢沈舟说得是为取她性命而来。
谢沈舟把玩着她发髻玉簪,温润的触感让他颇有些爱不释手。“谁人不知明月县主容栀,才华卓绝,皎皎如月,自然都想窥视一二。”
容栀顿时哑然,无奈地拍掉他作乱的手,“净说些浑话骗人。”
一想到此后他入了玄甲军,两人聚少离多,谢沈舟就瘪了嘴,“阿月把我调入玄甲军,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她凝眸片刻,毫不避讳道:“你不是不甘居人下么?爬上去,爬到能让谢氏伏跪胆寒的位子去,此后就不会有人再说,你配不上云云。”
谢沈舟不是池中之物,不该困囿于小小药铺。况且她也有自己的私心,阿爹年纪渐长,她不愿他再外舍身拼命,风餐露宿了。
他怔了一瞬,而后很快恢覆如常。他一直以来小心藏着的野心,容栀竟全都知道。甚至还愿意……纵容着他。
“阿月如此偏袒我,不怕有人会嚼舌根吗?”他眼底尽是一片温柔。
容栀冷哼一声,不屑道:“任他们去说。谢怀瑾既有隋阳撑腰,你也有我撑腰。”
说罢,她就不再理谢沈舟了,直到把手头的采买清单核对完,容栀才重又擡起头。
谢沈舟从书架上拿了些闲书随意翻看着,一边打发时间,一边安静地等着她。他侧脸轮廓硬朗,衣摆如流云,手中拢着书卷,远远望去,清雅矜贵,不可方物。
容栀一时慨叹不已。她算是知道,帝王为何都喜欢找些貌美的女子侍奉起居了。实在是赏心悦目,秀色可餐。
她勾了勾唇,伸手去够案几上被各种医书掩埋的《孙子兵法》。“我记得这里好像放着些兵法军书,你若有兴趣也可以拿去。”
费力抽了半天,那本书还死死压在下面,巍然不动。“我来帮你。”谢沈舟作势就要过来。
容栀顿了顿,而后严词拒绝:“不必,我自己可以。”在谢沈舟面前做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多没面子。
她胸腹抵着案几,手腕用了狠劲,咬着牙往后一拉,终于拽着封页拿了出来。代价就是——案几上原本堆得整整齐齐的书,轰然倒地。
谢沈舟强忍着不笑出来,弯腰替容栀一本本耐心地捡起。“是你侍女没放稳,不怪你。”
从黄帝内经,本草纲目,再到周游散记。每一本都有她认真翻阅批注的痕迹,又每一本都保护得当,不见一丝褶皱。
他指腹摩挲过书页,倏然生出好奇,从前的年岁里,她每日里在做什么,看过什么书,见过什么人。
“这是?”他拈起一页宣纸,疑惑出声。方才差点以为是她打稿的废纸,正欲随意塞进书册。
宣纸薄透,纸面墨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沈默须臾,他轻笑一声,半垂的桃花眼中情愫涌动,似酒酿一般醉人。
而后,容栀就听见他用那清冽如玉石滚落的嗓音,一字一顿道:“谢,沈,舟。”
“!!!!”容栀脑袋嗡的一声,整个人原地石化。
完蛋了。是那日她发呆,在书房写了一整页的他的名字。
在写这玩意的前几个时辰,她还一本正经地把他压在墙角,厉声警告他,不准对自己有旁的想法……
她眉眼未动,整张脸却唰地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羞愤欲死的感觉,她几乎是脱口而出:
“哦,只是随手练字的废稿。你的名字笔画多,练起来方便。”
容栀抑制住内心窘迫,挺直了脊背,朝他眨巴着眼,竭力证明自己说得是真话。
“嗯。”谢沈舟轻点了点头,眉眼里笑意藏也藏不住。显然是未信她的胡扯。
她强撑镇定,继续解释道:“真的,我也写过流苏丶流云的名字,还写过裴玄的。”
“嗯。”谢沈舟也不反驳,只是眼底笑意更加分明。
“你别不信啊!”她秀眉微蹙,瞪着眼嘘他。
他掩唇低笑:“我信,我何时不信。”
“算了。”容栀只觉越描越黑,索性身子往后一摊,下巴抵住着案几,承认道:“没错,我就是写了你的名字。写了整整一页,满满当当。你高兴了吧?”
他将写满自己名字的宣纸小心地叠好,妥帖地塞进里衣。而后坦然道:“知晓阿月与我心意相通,我自然是高兴的。”
这副情场得意的模样实在是面目可憎,容栀咬牙切齿道:“谁跟你心意相通。”
谢沈舟不言也不恼,只缓步而来,夺过她手中狼毫,于宣纸上一笔一划认真写着。
“你做什么?”
素白的宣纸上,他端然执笔,淡淡墨香飘散,又于纸面汇聚成工整而匀称的字迹。
院外蝉鸣声阵阵,蛙声绵延不绝,风吹荷影,在这燥热的午后,少年珍而重之地一次又一次写:容栀。
“礼尚往来。”他慢条斯理道。
………
晚膳前,容栀亲自给他换了药。
伤得次数多了,容栀都已见怪不怪。她拧紧瓷瓶,坐在床沿瞧他穿衣裳。
“愈合得很快,结疤后千万别用手去挠。”
“啊……”谢沈舟系衣带的手一顿,“可我最怕痛,万一忍不住怎么办。”
装模作样地思忖片刻,他狭促地笑开:“还得要县主多费心些。”
容栀正要呛声,就听见流苏隔着门唤她:“县主,谢二郎求见。”
她默然不语,下意识地瞥了他一眼。平心而论,她对谢怀泽没有意见。身在谢氏,太多身不由己,他虽懦弱了些,还算个性情中人。
至少他还会念着那含冤而死的先皇太孙,在忌日时为他点上一盏香烛。
谢沈舟唇边笑意立时垮了下去,即便再不情愿,他还是大度道:“你想见就见,不必管我。”
容栀轻点了点头,站起身浅笑道:“很快就回来,等我一同用膳。”
只是这一等,便等到了日沈月升,接近宵禁时。
“郎君,要不先布膳吧。”小侍女推门而入,好心劝道。
晚膳都过了许久,逐月郎君身受重伤,若是因挨饿而伤口恶化,她可担待不起。“县主同谢二郎还在花厅欢谈,不知要到何时呢。”
“欢谈?花厅氛围如何?”他轻嗤一声,眼底掠过危险的暗光。同谢怀泽欢谈?他们有什么可聊的。
那小侍女是个新来的,不懂这些主子们的弯弯绕绕,天真道:“说是调笑声不断,氛围可融洽了。”她丝毫没注意到榻上,谢沈舟越来越黑的脸色。
“之前就传出谢氏要与侯府修好的消息,现在看来,恐怕是八九不离十。”
谢沈舟抿了抿唇,正想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礼貌的请小侍女离开。就听她欢快道:
“您是侯府的得力门客,定然也替县主觅得良人而高兴吧?”
“……”他喉头一哽,极力咽下从腹腔涌起的腥甜。不知如何克制着,才没有抽刀立刻把人了结了。
他眼底血丝霎时密布,层叠的血翳又遮住了视线。谢沈舟嗓音又冷又哑:“叫裴玄过来,这里不用你看着了。”
小侍女虽不知自己哪里惹了他,可直觉不妙,急忙去寻了裴玄。裴玄到来时,整个人吓了一跳。
谢沈舟身下,洁白的布枕被鲜血染红。他如同泡在血泊中,面无血色,好似阴曹地府爬上来的厉鬼。
“殿下!殿下!”裴玄被一室浓重的血腥吓得一激灵,差点就要吹哨,唤潜藏着的悬镜阁的人。
他微微坐起身子,擦掉眼角猩红,“右边箱子里,拿来给我。”
裴玄几乎是踢般踹开了箱子,里面空空如也,只滚落出一个黑色瓷瓶。
谢沈舟倒出两粒服下,运气闭眼瞬息,眼角血流已缓缓止住。
裴玄掩唇惊呼:“是血翳症!您不是已经治好了么?”
刚被捡到悬镜阁时,殿下每月总有几日会犯血翳。眼睛完全被血色遮蔽,视力尽失,眼角流血不止。
可后来一众阁老寻仙问药,集悬镜阁各名医之力,已然是痊愈无虞。
他轻喘片刻,脸上戾气未消:“商九思衣衫上熏的香,是血翳症覆发的引子。”
那日居庸关刺杀,他本可以避开。可谢怀瑾衣衫上暗香浮动,刺得他眼睛突突地痛。出城时都还没有异常,是从商九思马车上下来,谢怀瑾才染了异香。
血翳症引子难寻,最有可能的就是,当初给他下毒之人,重新出手。裴玄想通其中关窍后,面色更加凝重,“宫内那位发现了?”
“尚未。只是有所怀疑。”他把脏了的布枕随手扔了,而后吩咐道:“换个一模一样的来,不要让阿月知道。”
“殿下……”殿下好不容易同县主走到现在,可横亘在两人中间的,何止是他隐瞒身份一事。裴玄还想再劝,谢沈舟一个眼刀飞来,她只得噤了声。
“去花厅看看,为何阿月迟迟未归。”他倒是要看看,谢怀泽与她到底怎么个相谈甚欢。
至于自己,还得擦拭脸上血迹,换身干净衣裳,免得吓到阿月。
………
花厅内,谢怀泽自斟自饮,喝得满面红光。他是真的醉极,连看容栀的眼神都迷离许多。
又一杯下肚,他难得失态大笑,没了世家儿郎的拘束:“今日幸得县主作陪,怀泽心里满腔不忿,也算是觅得知音。”
容栀象征性啜饮了些,心下五味杂陈。她与谢怀泽实在不算相谈甚欢,不过是他提酒上门,自己为了窥探皇室秘辛,收留一个醉鬼罢了。
谢怀泽面色酡红,口齿已然不清。他撑着下巴,半醉半醒道:“关于阿醉的往事,若不是今日与县主共谈,我都快要记不清了。但他是世界上,最良善之人。”
容栀微微失笑,这句话他今日已是不知第几次提起。
“在东宫时,我去陪伴过他几日。那时我还不知他是我胞弟。我整日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让谢氏惹祸上身。”
白雪皑皑的冬日,他忘了给商醉披上大氅,当天夜里商醉发起高热,他与一众旁人伏跪在雪地里,浑身禁不住打起颤。
那时商醉还是金尊玉贵的皇长孙,未来大雍朝的太子殿下。岂料小小少年醒来第一句话,竟是对着先太子说:“父王,饶了他们吧,是阿醉自己不想穿大氅。”
后来他才知晓,不仅是对他,即便是对做错罚跪的小宫女,他也会替人家求情,再偷偷塞上瓶金疮药。
而后先太子兵变,商醉被圣上囚禁,再于江都谢府见到他时,他已瘦得全身上下,只剩皮包骨。谢怀泽泪水滚滚而落,下意识就要跪地行礼。
是商醉吃力地扶住他,用稚嫩的嗓音,笑眯眯宽慰他:“别哭呀。”他说。
“从今以后,我终于能叫你阿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