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囊圣手(剧情章) 我愿为他搏一搏。……
出了太守府, 裴玄自暗处闪身而出。谢沈舟并未下命教她侯在此处,是她自作主张。
“阿玄?”容栀浅淡一笑,也不问她为何特意等自己, 只说道:“得空便去沂州瞧瞧你兄长。”裴郁在玄甲军中一路往上, 如今已是都尉。
她脸上还有未散的酡红,唇也被谢沈舟亲得发肿。裴玄目光微顿,很快别开眼:“我阿兄天资聪颖, 我不担心他。”
想到自己如今所来为着何事, 裴玄免不得心虚,眼神直错开容栀,“倒是殿下的情况,很不好。”
方才, 裴玄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唇上。容栀耳根微热, 假装无事般掏出面衣,戴上。
“莫太忧心,我会想办法,殿下的眼睛会覆明的。 ”
说得轻巧,可裴玄也清楚,要找到青囊圣手, 难如登天。她不是暗中没派人去找, 可天岳山地势特殊,生态覆杂, 不熟悉药理的人被山上一株毒草迷晕过去,冻毙于山上是家常便饭。
又朝大门敞开的太守府内瞥了一眼, 裴玄心一横,倏然抱拳道:“县主,我自作主张来找您, 愿受殿下任何责罚,但这些话,我没法憋在心里。”
容栀却直截道:“你说便是。”
她不是那种拖泥带水的人,大抵也能猜到,裴玄在这个节点找她所为何事。
“您是不是一直以为,在殿下心中,皇权更重要。”
容栀蓦地打断了她:“阿玄,不是我这么以为,而是我看到的,就是这样。”
关于谢沈舟,她实在是知之甚少。他鲜少同她说以前,而她真正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是那副城府深重的模样。
她花了许多年月,才揣测着,看清了他的真心。为什么他从不直截说?容栀有时会这样想。
“因为殿下害怕。”裴玄虽未经人事,但凭日常细枝末节,她就算是木头也能感受出些什么。
裴玄压低声音道:“别瞧他平素运筹帷幄,我觉得他在您面前,总是小心翼翼,生怕讨您半分不喜。”
容栀一怔,他那样走一步看十步的人,也会害怕么。
“殿下少时的事,阿玄不知。但自他入主悬镜阁起,便会四处搜罗您的消息,有时候对着密报傻笑,有时候又呆坐着,坐一整天。殿下从未有一日忘记过您。”想到那时光景,着实滑稽,裴玄有些想笑,又憋了回去。
容栀先是讶异,而后也微微笑了。她实在想不出,谢沈舟对着一封信呆坐整日的模样。
到底还是畏惧谢沈舟,裴玄须臾便收敛下来,“其实殿下一直想找您,但那时的殿下,能力也就……”她摊了摊手,“许久后,殿下羽翼渐丰,又得提防那些老东西害您。直到他们逼殿下找玉玺,才有了顺水推舟的机会。”
“得知您同谢氏订下婚约,殿下险些没提刀杀了他。送您那些栀子,几乎花光了殿下那时为数不多的积蓄。那时,殿下表面虽掌控悬镜阁,可悬镜阁运作起来就像只吞金兽,大把银两砸进去。”
那是裴玄第一次清晰认识到,县主于殿下而言,是什么样的存在。才会让他在最急需用银两的时候,倾家荡产,也要为县主寻来栀子。
且不说功劳还被谢怀泽冒领了去!
心脏被一股说不出的感觉缠绕。像是触及到了谢沈舟不为人知的一面。容栀拈了拈指腹,有些失笑:“他竟……”也有这般冲动的时刻。
若说方才,裴玄是为着说服容栀,希望她能为谢沈舟也拼一拼命去寻药材。那么此刻,她说这些话,却真是发自内心:“三年前您离开沂州,殿下并不是没去追您。他在居庸关外等了一整日,他身体撑不住,晕死过去。醒来他还想去找。是黎医仙劝住了殿下。不知说了什么,殿下忽然就同没事人一般,不再提起您。”
她轻叹口气,道:“那时我想,这样也挺好。殿下终于将您放下了。后来我才知晓,哪是什么放下,他是把您藏起来,往心底最深处藏。”
金玉珠宝,地契权利,谢沈舟已经把他能想到的,世间最好的东西,全都捧到了容栀面前。
她又怎么能不动容?
容栀微微一笑,眼里多了些暖意:“阿玄,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见她笑了,裴玄心中却多了丝愧疚。她希望殿下能好起来,代价就是县主以身犯险。
“县主,我……”裴玄想说抱歉,却被容栀笑着打断了。
她眉目含着月色,一扫靡靡,清绝淡然。
她道:“守好青州,阿玄。我会寻来药。”
……
天岳山坐落在陇西最北,终年雪雾萦绕。在湿滑泥泞的山路上艰难攀爬,容栀每一步都似踩在棉花上,绵软无力。
山风呼啸着从四面八方涌来,裹挟着雪雾,似要将她渺小的身影彻底吞噬。
“小姐,这雪雾越来越浓了,前方的路只会更加难行,先寻个地方避一避,等这雾气散些再走罢?”饶是长钦身体素质极好,在连续的寒风侵袭和长时间攀爬下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他担忧地瞧向容栀,生怕她一个体力不支,随时晕过去。
发丝被山风吹得肆意飞舞,几缕贴在容栀脸颊上,她却坚定摇头道:“不行,殿下还在等着我带药回去。他失明一日,战局便一日不定。”
说着,她紧了紧手中用树枝做成的山杖,又奋力往石阶上迈出一步。
长钦眸光闪了闪,眉头紧蹙。
青囊圣手不过是个传说,虚无缥缈,先不说能不能登至山顶,即便真的踏上去,恐怕也是空无一人。
可望着容栀被风雪打湿的大氅,他实在不忍心再泼冷水。
往前行了几刻,容栀脚步霍然顿住。入目之处,原本崎岖蜿蜒丶难行非常的石道,愈发逼仄狭窄。
而在不远处,石道与深不见底的断崖汇聚,再无半寸可供二人行走的路。
长钦随后追至,目光里涌出大片无力和失望。青囊圣手难寻,殿下又该如何自处?若殿下一直失明,他赵氏的冤谁来申?
他攥紧拳头,转身道:“我再去寻别的路。”
怎么会呢?容栀默然片刻,心头瞬息凉了下去。她掏出黎瓷给的地图,仔细比对起来。是这条路不错,为何与地图上走向不同?
她转身打量起四周。怪石嶙峋的岩壁,被积雪覆盖的草木,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草木?!刹那间,容栀仿若被一道灵光击中,眼底骤然大亮。
她疾步退后数步,全然不顾那凛冽山风如刀割般刮过脸颊,俯身蹲下,双手用力扒开地上厚重的积雪。
长钦折返而来,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望着她的举动,满心不解。
随着积雪层层剥落,大片嫩绿鲜润的车前草,骤然显现。在皑皑白雪中生机勃勃,绿意丝毫不减。
眼眸中瞬间盈满了欣喜的光芒。天岳山草药遍地,她竟一时未曾想起,车前草生长之处,往往暗示着有人迹所至。
容栀激动地站起身,衣袂在狂风中烈烈作响,仿若不屈风雪的车前草。
她指向那篇车前草,对长钦说道:“随着车前草生长方向走,那里一定有路。”
长钦点了点头,先行往前扒开密实的积雪,方便容栀辨别车前草的所在。
不知跋涉了多久,二人终于隐隐约约看到了一条小径。那小径隐匿于风雪与荒草之间,狭窄且崎岖。
容栀擡手,挡住额前扑簌而来的雪粒,摩挲着岩壁往上慢慢走。
周围怪石林立,形态各异。在雪雾中影影绰绰,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这地方有点意思。”长钦勾唇一笑,手却握紧了的短刀。
容栀眉头紧蹙:“有些奇怪,小心为上,除了岩壁,不要乱碰任何东西。”天岳山物种丰富,听闻许多前来之人,都亡于各种毒草瘴气下。
倏然,身后长钦停了脚步:“小姐,这是何物?”
“?”容栀凝眸望去,一瞬间神色大变,“快扔掉,闭气!”
不知何时,长钦手里抓着一把藤蔓,那藤蔓从岩壁上垂下,其上缠绕着乳白色的花,在雪层覆盖下掩藏极好。
长钦神色也变了变,连忙应声放下。但为时已晚,麻沸花依靠藤蔓里的汁液是人昏厥,方才他扯动藤蔓时,早有汁液慎入皮肤。
长钦浑身一软,似瞬间被抽空力气,就要往下滚落。小径下是嶙峋的岩石,一旦撞上,他必死无疑。
容栀面色冷凝,连忙伸手去拽他,一边惊惧地大喊道:“赵紫棠!别睡!撑住。”
似是被这一声惊回了魂,长钦强撑着用力睁开眼,却难抵向后倒的惯性。千钧一发之际,他将刀猛地刺向岩壁,穿着自己的衣带,与岩壁连在了一起。
“小姐,你继续……别管……”话音未落,长钦歪歪扭扭地一头栽在了岩壁上。
借助这股力量,他身体勉强稳住,没有继续下滑。
容栀此时还算冷静。麻沸花虽毒,却还有药可解。来时她带了不少药粉,倒是派上了用场。可真的摸索出来,望着满手冰碴,她浑身都打起了颤。
遭了。天岳山太过湿冷,她的药粉全都凝成冰渣。这味药必须吸入鼻腔,此时是不能用了。
该怎么办?她瞳孔骤然一缩。攀着岩壁的手抖得厉害。
她带长钦是来保护自己安危的,若他先到下,自己又怎么撑得住走到山顶?遇到野兽,就凭她那三脚猫功夫,不过是羊入虎口。
一定要想办法。她小口小口地呼吸着,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目光则不断左右逡巡着。
世间草药相生相克,有毒药的地方,未必没有解药!
雪还在不算落下,堆在她的眼睫。视线白茫茫一片,容栀擡手擦掉。在荒无人烟的深山中,每一刻都显得无比漫长。
除了漆黑石壁,她瞧不见任何别的活物。就在几乎要被绝望彻底吞噬的时候,不知怎的,容栀无意识地低头——她噗嗤笑出了声。
她咬着唇,咧嘴笑了。原来自己一直踩着的,竟就是苦苦寻觅的回魂草!
以最快的速度蹲下,她小心翼翼地将回魂草连根拔起,生怕弄断了分毫。而后她迅速将回魂草凑到长钦鼻尖,轻轻晃动,让草药的气息能充分被吸入。
紧接着又伸出手指,在长钦身上几个关键穴位快速点下,动作熟练,没了半分方才的慌乱。
长钦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双眼:“小姐,方才……”
“醒了?”容栀眼眶微热,声音却依旧冷淡,“我说过,不要随便触碰任何草木。再有下次,我不保证能救你。”
长钦缓了缓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面露愧疚:“小姐,是属下连累您,下山后我一定自行领罚。”
容栀冷哼:“先活着找到青囊圣手再说罢。”嘴上不饶人,她手上动作却不停,掏出面衣就扔到了长钦身上:“戴上,别再出岔子。”
长钦站起身,神色凝重:“不能再耽搁了,小姐。”天黑之前,若是找不到山洞,他们都会冻毙于此。
容栀点头,两人整顿一番后,继续沿着小径前行。即便杵着山杖,但山路湿滑,她走得格外吃力。
不知走了多久,小径似乎没有尽头一般,向前依旧蜿蜒盘旋。容栀只觉得脚底钻心得痛。
长钦敏锐觉察出她的不对劲,低头才雪里多了抹暗红。容栀的绣鞋 竟不知何时磨破了。
“小姐!您不能再走了。”说罢,他想劝她换双新的绣鞋。倏然却想起,这一路上,容栀携带的三双绣鞋都已磨破。
“不碍事。”容栀咬了咬牙,扯下一块较硬的布帛就利落地将绣鞋包裹住。
长钦动了动唇,倏然说道:“回去罢,小姐。”
容栀以为自己没听清,问道:“什么?”
长钦擡眸,直勾勾盯着容栀道:“为了那个人受这么多罪,值得么?您并不欠他什么。您先回去,属下一人去找便是。”
容栀一楞,而后杵着山杖,继续往上走着,“赵紫棠,赵氏所有人均已身死,即便翻案,人死也无法覆生。那么值得么?你何必将这一生都用在替赵氏洗冤。”
长钦一噎,急切道:“那是我阿爹,我怎么可能让我阿爹背负一世骂名!”
“那不就对了?”容栀淡然开口,似乎只是在陈述事实:“你敬爱你阿爹,所以你愿意为了他做任何事。我爱慕殿下,所以我也愿意为他搏一搏。”
长钦眸光闪动,还欲说什么,却见容栀倏然转头,比了个手势:“嘘。”
她警觉起来,浑身疲惫感也消散许多,“你听。”
长钦侧耳听了须臾,面色变了变:“是水流,前方有山洞。”
“何人在此惊扰!”
两人正欲上前查看,刹那间,水流声陡然增大,仿若汹涌的浪潮在耳边轰鸣。
紧接着,四周传来一阵空灵且缥缈的声音。那声音仿若穿透了层层雪雾,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直直钻进他们的耳中。
容栀和长钦对视一眼,眼中皆是警惕。
只见两个身着素色衣衫的童子,如同从云雾中飘然而至。这两个童子面容稚嫩,眼神却透着不属于孩童的沈稳。
而在童子身后,一位仙风道骨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衣袂在山风中轻轻飘动,白发整齐地束在头顶,面容清臒,眼眸深邃如渊,教人看不出年龄。
容栀心中一喜,戒备消散大半。
直觉告诉她,眼前之人或许与青囊圣手有着莫大的关联。
她急忙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言辞恳切地说道:“道长,某乃沂州容氏容栀,不远万里来到天岳山,只为寻找青囊圣手。皇长孙殿下因血翳失明,唯有青囊圣手的妙手回春之术,方能救治殿下,拯救万千百姓于水火之中。恳请前辈告知圣手的所在。”
中年男子闻言,先是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而后轻轻一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分无奈与淡然,缓缓开口道:“小娘子,你还是回去吧。青囊圣手早死了。”
“不可能。”容栀心中一紧,愈发笃定眼前之人定与青囊圣手有关。她再次行礼,恳切道:“道长,当今天子倒行逆施,民不聊生,弑父杀兄。唯有殿下能救百姓救天下。如今他深陷困境,天下危矣。还望前辈能指条明路,带我去见圣手。”
然而,中年男子只是微微摇头,不为所动:“某不过一介草莽,世事如何,与某早已无关”。
容栀的心瞬间沈入了谷底,观那中年男子神色浅淡,毫无松动的迹象,她眼底闪过丝异色。
“小姐!”长钦忽然惊叫道。
只见那中年男子和两个童子的身影竟开始变得虚幻,仿若即将消散在这雪雾之中。
容栀来不及多想,心中那个念头瞬间占据脑海。只能搏一搏了。
她身形一闪,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般疾冲过去,眨眼间便将短刀架在了中年男子的脖子上。
“师傅!”
那两童子俱是一惊,未曾想到容栀竟会突然如此,瞬间将拂尘一抛,便要上前擒住容栀。
“谁敢动她!”长钦见此也有了动作,拔刀便上前。
中年男子藏在道袍下的手动了动。那两童子一顿,而后面露疑惑地原地不动了。
“道长,对不住。”容栀的声音微微颤抖,眉目里却是决绝:“我并非有意冒犯,实在是走投无路。还请道长带我去见青囊圣手,只要能治好殿下,我甘愿受任何处置。”
那男子丝毫不慌,只叹息道:“小娘子这是何苦?不是某不帮你,某说过,青囊圣手早不存于世上。”
容栀紧了紧手中刀,显然尚不死心。长时间的寒气让她冻得面色发白,手也冷得出奇。
她强忍着不适,镇定自若道:“那就找,找他的后人,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男子非但不生气,竟还被她这番话逗笑:“你就这么……”
话音未落,架在他脖颈上的刀哐当落地。
长时间在极寒的天岳山中艰难跋涉,容栀体能终于透支,精神也一直紧绷到了极限。她浑身骤然一松,重重倒了下去。
长钦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前,在容栀倒地的瞬间将她接住:“小姐……”
容栀挣扎着,喃喃道:“长丶长钦,一定要找到青囊圣手,把药带出去。”而后终于头一歪,没了知觉。
……
与此同时,青州军营内。商羽携禁军逼近,茂王占据邕州,距青州补过百里。
两军包夹之势,已然形成。谢沈舟已没日没夜般,同几位副将议事多次。
几位副将争执不休,迟迟未能就对敌战术达成一致。
一人献计道:“商羽军队粮草充足,马匹丰盈,硬碰硬未必会输,但若茂王倒戈,便会对殿下形成包围之势!”
“末将认为,撤退保全为上。”
另一人拍案而起:“我呸!退你个大爷,要是商羽兵分三路,在撤退之路拦截,你欲教我军全军覆没?”
又有人道:“殿下眼疾突发,贸然上前线,若是让敌军瞧出端倪,或再受伤,后果该当如何?若是不上前线,岂不教百姓猜测殿下畏战?”
“畏战?老夫打先锋,殿下只用坐诊军中,便可看老夫将那商羽小儿打得落花流水!”
“……”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直吵吵得秦惊墨太阳穴突突。连日休息不好,他本就烦躁到极点,正欲发作,转眼却瞥见主座上,神色难辨的谢沈舟。
秦惊墨忍了又忍,最终只清了清嗓子,道:“且罢。诸位都是为了殿下大业,何必争执不休。殿下自有决断。”
谢沈舟微微扯了扯唇,周身却无平素里的温润谦和之气。他几乎是决策的语气,言简意赅道:“擒贼先擒王。”
有人疑惑道:“殿下的意思?”
他扶着座椅扶手,缓缓向前坐了坐,而后散漫地叉开腿,手抵着下巴,“商羽最在意的是什么?”
秦惊墨挑眉一笑,毫不客气道:“殿下的命。”
“嗯,”谢沈舟颔首,“那就给他。”
有转不过弯的老臣吓得当即跪下,劝阻道:“殿下,不可啊!”
“一出苦肉计罢了,”谢沈舟灰暗的眼此刻透出些狠戾之气,朝方才,主张撤退的那名将领昂了昂下巴:“薛副将,你去投降。”
一日后,薛拯主动投降,以绑了谢沈舟为诱饵,商羽果然上钩。
他被五花大绑,押解进谢沈舟的营帐。见到主座上,悠然自得的谢沈舟,商羽几乎是瞬间暴怒,叱骂道:“商醉!你个阴险狡诈之徒!鼠辈小人!”
“嘴巴放干净点!”薛拯上前,一脚就踢在他的腿心骨。商羽吃痛,扑通跪倒在地。
他被按着不起,面目却狰狞:“商醉,我父皇待你不薄,你却行篡位谋逆之事,不怕遭天谴么!”
商羽如此有恃无恐,便是笃定谢沈舟不敢杀他。若是这般杀了,便是师出无名,坐实谋逆罪名。
“天谴?”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他凝眉嗤了声,理直气壮道:“商世承都不怕,本殿怕甚。”
他居高临下,耷拉着眼皮,如同在看一条狗:“弑父杀兄,残害皇嗣,桩桩件件……你别蠢到告诉本殿,登上皇位,就是对他的天谴。”
“你……”商羽先是面色一变,很快却又大笑起来:“那又如何?你一家之言,天下百姓会信?”
谢沈舟也笑了,不过那笑却如阴鬼罗刹般狠戾:“谁若不信,那便杀。”
商羽瞪直了眼,显然未想到他谦和温润的外表下,手段并不比自己差。
谢沈舟觉得无趣,幽幽起身道:“罢了,关他在这几日。”他慢慢走向商羽,却并未再做什么事,只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而后冷笑道:“本殿许久未见兄长,自然要好好招待。”
商羽却以为他是反话,要对自己用刑,急迫怒道:“商醉!你敢?父皇不会放过你。”
谢沈舟挑眉:“商羽,你可一日不在,但军营却不可一日无主帅。你猜猜,待你回去,军营是你的,还是商缙的。”
商羽如遭雷击,倏然浑身瘫软起来。大皇子商缙,此刻也在自己军营中。纵然他再不喜商缙,但为装出表面的兄弟和睦,他还是给了商缙一个军职。
可他却不愿在谢沈舟面前露怯,强装镇定道:“不可能。他不敢,阿爹看重的继承人是我。”
谢沈舟连看都懒得看他,只冷冷嗤道:“可惜,皇位只有一个。”说罢,他头也不回地步出营帐。
帐外,裴玄迎上前来,神色愧疚:“殿下。”
谢沈舟轻瞥过去,神色淡淡,裴玄却觉得全身冰冷。
他掏出药水滴入眼内。不多时,方才还与常人无异的瞳仁重又恢覆成灰暗色。
纵然没了眼神,可他浑身阴冷更甚:“裴玄,你知道本殿为什么更器重你,而不是你兄长么?”
裴玄只觉寒意从脚窜到头。
谢沈舟冷冷启唇:“因为你从不多事。可如今,怎么你也变得同他一般,教本殿心寒。”
“殿下,属下知错,甘愿领罚。”
“罚?”谢沈舟笑了,“罚你有何用?罚你,她就能回来?”
那夜后,裴玄也为自己的冲动感到后悔。她太自私了,为了殿下,却要求县主以命相博。
谢沈舟深吸了口气,冷峻淡漠:“本殿不罚你。但裴玄,你最好日夜祈祷她能毫发无损地回来。到那时,你亲自跪在她面前请罪。”
裴玄叩首道:“属下领命。”
……
一切如同谢沈舟预料的,商羽再回去时,军营几乎变了天。他的亲信被以各种理由调离或军法处置,而各营大将,都被商缙势力把持。
他明面上礼数周全,恭迎商羽回营,实则却派人时时监视商羽,提防戒备。
中央军闹得不可开交,元气大伤,直到古道将圣旨带到,二人才暂且统一战线。
合纵,围攻谢沈舟。
天亮之后,中央军先行鸣鼓,那鼓声如滚滚闷雷,震得人耳鼓生疼。中央轻骑兵冲锋在前,马蹄声如密集的鼓点,朝着青州城迅猛扑来。
骑兵们身姿矫健,手中长枪闪烁着寒光,杀意弥漫在凛冽的空气中。
谢沈舟一夜未眠,等的就是这一刻。他稳坐中军大帐,听到城外传来的喧嚣,不慌不忙下令:“出城,迎战。”
城门缓缓打开,几名大将骑着高头大马率先冲出,身后是如潮水般涌出的青州军。双方甫一接触,便瞬间交战打成一片。刀光剑影闪烁,喊杀声丶兵器碰撞声交织一起,血流成河。
双方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竟一时陷入僵局,不分胜负。
“报 ——” 传斥候匆匆跑进营帐,声音急促:“启禀殿下,前方战事胶着,我军虽奋力抵抗,但敌军攻势猛烈,一时难以突破。”
谢沈舟闻言,神色平静。秦惊墨却是如狐狸般笑道:“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不多时,斥候又来报:“殿下,敌军出现自乱阵脚之势,商羽与商缙部下不合,两军在战场倒戈相向。”
谢沈舟在膝头轻叩着指节,面色依旧无甚波澜。
秦惊墨早已笑弯了腰:“殿下,那商羽商缙真是有谋无断,如此简单的计谋,竟异常奏效。”
不过是最简单的离间计,可惜,对手太蠢笨。只仰头笑了片刻,秦惊墨倏然收敛了神色,眯起眼道:“若是那古道不在,战况便会完全倒下我们。”但他来了。
秦惊墨起身,左右踱步起来:“那老家夥可不是个善茬。”
谢沈舟未言,不赞同,也不反驳,只利落穿上战甲,唇畔多了几分兴味:“走,去会会他。”
战场上,商羽和商缙都杀红了眼。全然不顾此刻他们共同的敌人是谢沈舟。
商羽一心想着要夺回军营的控制权,将商缙的势力连根拔起;商缙则认为自己已经掌控了大半军营,绝不能让商羽再翻身。
双方的部队越打越激烈,士兵们死伤惨重,鲜血汩汩地流,在地上汇聚成了一片暗红色的血洼,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
谢沈舟骑在马上,哪有半分失明的模样,只冷眼旁观了片刻,才扬声命令道:“众将士听令!全力进攻!擒拿主帅!”
瞬间号角遍响,军队士气大振,攻势愈发猛烈。战场上的局势开始逐渐朝着谢沈舟这边倾斜,中央军在内部争斗和青州军的双重打击下,几近四分五裂。
古道看着这混乱的场景,气得脸色铁青。他只得狠踢马腹,持剑冲入战场,强行将商羽商缙二人分开。
“这都成什么样子了!” 古道怒声吼道,“大敌当前,你们竟然自相残杀,真是愚蠢至极!”
他心中鄙夷不已。想过二位皇子天资平平,但未曾想到如此愚钝,竟在战场倒戈!
商羽和商缙被他一吼,才回过些心神,这才发觉谢沈舟竟已至前线。商羽狼狈擡头,盔甲掉了许多玉片,而反观谢沈舟,却重甲森严,滴尘不染。
他不禁挑衅道:“商醉!有种出来单挑,缩头乌龟算什么本事?”
谢沈舟不答,只双手环胸,闭目养神。
这态度激怒了商羽,他当即要冲过去,又被古道一把提溜了回来:“不想死就别犯蠢。”
古道心中翻了个白眼。这种时候,此人还在想逞能。他提剑冲入青州军,只留下句话:“重整军队,一定要再撑一柱香。”
秦惊墨给谢沈舟口述完战况,微微蹙起眉:“如此倾颓之势都不撤兵……殿下,恐怕商羽留有后手。”
他转念一想,愈发觉得有诈:“若有援军赶至,恐怕战局生变。”
如同预言应验般,一名斥候突然慌慌张张地冲了过来:“殿下,大事不好!东面发现茂王军队人影,茂王也进攻了!”
“慌什么”谢沈舟嗓音沈稳,“调支弓兵过去,这边战况持续不了多久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又怎会没有准备。裴玄率临洮军镇守东面,茂王不可能轻易攻破。
然而,意外在此时陡生。
天边浓重的尘雾翻涌而起。起初,那不过是极远处的一抹昏黄,可不过须臾,那昏黄便迅速膨胀丶蔓延 ,化作铺天盖地的滚滚人马,以惊人的速度朝着战场奔涌而来。
一面面战旗猎猎作响,映入眼帘,其上无一不绣着“茂”字。
“不好!”秦惊墨神色大变。是声东击西,他们中计了!
他猛地擡头看向谢沈舟,大喝道:“殿下,茂王同中央军结盟了!”
他最担忧的事莫过于此。茂王势力一直摇摆不定,而如今他加入战局,又诱骗他们调走一批精锐。
如今的兵力根本无法支撑同茂王一战。原本大占上风的局面瞬间被扭转,敌军人数的优势和士气的高涨,让青州军的防线摇摇欲坠。
谢沈舟也蹙起了眉,不过很快,他便镇定下来。他嗓音沈稳,拔剑高呼道:“切勿自乱阵脚。敌军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随我一起,入阵杀敌!”
说罢,他便飞速冲入敌军,几刀便挑落数人。他周身散发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气场,仿佛就是这场战争的主宰。
处在劣势的青州军们见状,纷纷拼尽全力,提刀杀敌。
“为了殿下!杀啊!”
“跟他们拼了!”
商羽看着茂王的大军加入战场,猖狂地大笑起来:“商醉,你以为凭你这点兵力,就能与我抗衡?今日,就是你的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