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母亲,她便不会再三心二意了。◎
卯时刚过, 沈之砚便已起身。
今日有朝会,他背对床榻穿好朝服,系腰带时, 包着纱布的右手不便,拨弄几次都扣不上。
回头看一眼榻上, 阮柔面朝里睡着, 一动未动, 便没去叫她,低头弄了半天才好,行去净房洗漱。
听着脚步声走远, 阮柔悄然睁眼,很快地回头看了一下,又睡回去,把搭在腰间的薄衾扯上来些,裹紧自己。
满肚子羞惭丶懊恼丶后悔, 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昨夜她意识清醒,只是身体不受控制, 又像魂灵出窍, 飘浮在帐顶,看着自己恬不知耻地向沈之砚求欢。
阮柔啊阮柔,你大抵是疯了吧!?
就算是前天夜里尝到些甜头, 食髓知味, 你就可以不管不顾往他怀里钻吗?
尊严呢?耻辱啊!
她一个劲儿在心里痛斥自己,竖起耳朵, 听见沈之砚从净室出来, 走到房门, 向外低声交待几句。
好像是不必叫醒她, 也不必备膳的话。
眼下这个钟点稍微有点迟了,通常有朝会的日子,就算没有同寝,阮柔也会早早起来,为沈之砚更衣丶预备膳食,但现下,她一点都不想面对他。
身后,脚步声突然靠近,阮柔不禁绷起肩背,紧张地闭上眼。
榻沿微微一沈,沈之砚坐下,手搭上那截弧度惊人的腰窝,轻轻揉搓一下。
昨夜尚不及实践一番刚学来的东西,就被她撩拨得乱了章法,事后才想起,她这般主动热情,似乎是媚香的药效发作。
搞得他空欢喜一场,原来光线的作用,并没有大到那般离谱。
总归来日方长,沈之砚唇畔浮起一丝笑意,伏下身,在她耳畔轻声道:
“劳烦阿柔,待会儿把我的东西从书房搬过来吧。”
最多再有一月,趁这段时间,他要勤勉些,让她早日怀上他的孩子。
做了母亲,她便不会再三心二意了。
沈之砚一走,阮柔掀开被子翻身坐起,气鼓鼓盯着门,他早就知道她装睡,东西搬过来,他打算以后都跟她一个屋睡吗?
吕嬷嬷进来,觑着阮柔的脸色,低声问道:“那药……今儿还喝吗?”
当然要喝,阮柔点头,下床去洗漱,出来时,案上搁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心里怀着股怨气,她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喝完咂舌,觉得今日的药似乎没那么苦。
阮柔心头冷笑,避子汤再苦,苦得过她如今的境遇?
若那人真转了性,夜夜都要和她来上一遭,这汤药也不可能日日饮吧,除非她不打算要这副身子了。
没精打采吃过早饭,阮柔只觉周身乏软,情知是昨日太纵的缘故,沐浴时她就已经把自己搞得腿软,后来跟沈之砚……比前次更要命。
天儿有些闷热,眼下辰时未到,天光暗沈,往常这种光景,去完寿安堂,便可以回来睡个回笼觉,但今日不行,府里一众管事正等着见她。
吕嬷嬷亲自操刀,给她梳了个端庄的百合髻,发饰用了一对赤金如意簪,身上着五色盘锦对襟襦服。
比起平日的穿着略显华贵,却恰到好处地彰显了阮柔在这府中的身份,她是这一府之主的夫人,此后在这个家掌握话事权。
除开各房贴身服侍的,府里所有下人全都到齐,院子里人头济济,看去倒也颇显壮观。
沈家虽不富裕,面上的功夫分毫不错,各处该有的人手不可或缺,足有三十馀人。
内外院各有一个管事,外府管家冯伯年近五十,是当年跟过老太爷的人,在这府里历经三代,看尽起落兴衰,也是在沈之砚母子离府那些年,始终不离不弃丶跟在身边的老仆。
虽是仆,府里上下丶包括主家,都当他半个沈家人对待。
阮柔坐在廊下的椅子上,冯伯上来行礼时,她亲自起身虚扶了一把,唤云珠搬了靠椅请他就坐。
内院管事云娘,是老夫人的陪嫁,昨晚已得了陶嬷嬷的嘱咐,笑眯眯上前问安,随后自作主张,给夫人介绍起这一府的人事。
阮柔只听不问,由得她自己发挥,沈府人口简单,日常琐事自有各处人等按章照办,眼下她不必急着插手。
只在人际往来上略留了点神,迎来送往之事,除开必要的亲戚走动,沈之砚的人情交际都体现在里头。
前世阮柔从不过问他的事,对他在官场上的动向一无所知。
再有,她被关在平畋山的庄院里,后来半个月为何哑仆不来送饭,会否是府里有人作怪,眼下拿了掌家权,这些都可慢慢查明。
待云娘说完,阮柔站起身来,柔声说了几句场面话,再吩咐云珠把备好的红封赏下去。
来的没来的,人人有份,从洒扫的小丫鬟每人一两,到两位管事各自十两的赏钱,可谓丰厚十足。
人人喜笑开颜,告退时行礼比先前更加恭敬,各回各处,有人低声与同僚嘀咕:
“打从夫人进门就瞧出来了,那模样那气派,要么是圣上赐婚呢,出手真阔绰,可比从前那位强多了。”
“可说呢,往后有好日子过了。”
这厢回到屋里,云珠捧了茶来,阮柔想起个事,跟她交待:“近些日子,早起的燕窝粥先不用上了。”
“啊?为什么呀。”云珠挠了挠头,“这还是上回老爷亲口交待的,说您气虚体弱,燕窝必须每日都吃。”
这两年因着喝避子汤,阮柔怕身子真亏空下去,格外留意进补,补品上一向舍得花钱,走得自然是她自己的小金库,东西却都在沈之砚面前过了明路的。
府里每日只给老夫人备了燕窝,以前私下在棠梨院的小厨房里煮,自不必向外人交待,如今管着一府的帐,就会有眼睛专门盯着她这里,不论是让人说她拨用公帐自己吃好的,还是其他什么样的话,反正不会是好话。
“该避嫌还是要避。”她没多解释,吩咐云珠把紫檀匣子拿过来,褪了鞋子,在罗汉床上盘起腿,“我来瞧瞧,这府上都有哪些家业。”
店铺一家一本帐册,她把这一堆放到边上,单拿起那沓田契,翻完一遍,竟没有平畋山,阮柔心下略奇,翻捡着又找一回,仍是不见。
“夫人找什么呢?”云珠问道。
阮柔擡头盯着她,前世就是这丫头翻墙溜出去那次,回来跟她说起,才知道被关了一月的地儿在哪。
“离南城坐车也就半个时辰,早知这么近,我也不用趁程大哥的车了,两条腿跑过去,也要不了半天。”
若那座庄院并不在沈家的产业里,有可能是沈之砚的私产,阮柔推开田契,捧着青玉茶盏楞怔出神。
吕嬷嬷坐在对面,翻看店铺帐簿的手一顿,指着其中一处道:“姑娘,姚氏的手怕是不干净。”
阮柔回过神,擡眸笑睨着她,这事早有预料,“怎么说?”
“春日里书坊是旺季,头两月的营收倒少了三成……”
吕嬷嬷盘起生意来头头是道,从货源成本到时下流行,盈亏估算得八九不离十,阮柔的嫁妆是她一手打理,便是多年老掌柜,在她这里也难打马虎眼。
说完生意经,这府上的人事,吕嬷嬷也烂熟于心,“想要在老夫人眼皮子底下做到这种程度,姚氏一个人自是不行,恐怕还得添上个云娘。”
云娘的女儿兰巧,就在姚氏身边当差,吕嬷嬷前个月才听着消息,似乎姚氏打算把人送到女儿身边服侍。
“守着粮仓,没有耗子不偷粮的道理。”阮柔瞧着很无所谓,“嬷嬷慢慢查吧,证据确凿了,再找她说话。”
她站起来揉了揉腿,眼下先得去前府的仓库巡一圈。
“还有个事。”阮柔把云珠支出去,回身小声对吕嬷嬷说:“那药不多了吧?”
吕嬷嬷伸出一个手指头,愁眉苦脸向她比了比,愁得自然不是药不多的问题。
“这事要紧。”阮柔颔首,向外走去,“今日怎么着也得抽点时间出来,去一趟米阳胡同。”
上午巡完库,午膳时阮柔去了寿安堂,伺候老夫人用完膳,家务事上巨细禀报了一遍。
沈老夫人见她第一日就这样用心,话说得也条理分明,心下多少有点意外,不闲不淡地叮嘱几句,打发了她出去。
阮柔回到房里,饭也没用两口,爬上床睡足一个半时辰才起。
又看着云珠去书房收拾沈之砚的东西,也就是些衣裳并日常用物,连带内室那张小榻上的被褥枕头,一并抱回正屋去。
站在书房后面这间小隔室里,阮柔心下升起一丝惭愧,棠梨院是成亲之前,沈之砚专门命人收拾出来的。
从前他住的地方,在府里西北角的一个小院子,阮柔有次消食溜弯,还去看过一眼,地段潮湿阴冷,久不住人,屋舍都有些破败了。
想象不出,他好歹是这伯爵府的嫡次子,竟住这么糟糕的院子。
婚后,是沈之砚主动提出分房的,却并未搬出棠梨院,就住在这间,比正屋耳房大不了多少的小房间里。
想到这些,阮柔对他搬回正屋与她同住,感到一些释然。
沈之砚是一家之主,住得这么憋屈,别的不说,起码她这个当妻子的,首先便难辞其咎。
诸事料理完毕,已是申时过半,阮柔吩咐前院套车,脚步匆匆出了门。
白松藏身门房不远处的影壁后,在朱枫未归前,由他负责暗中跟随夫人,主子的交待是保证安全,并报告行踪。
今日夫人在府里忙前忙后,白松则难得一日清闲,这会儿听她吩咐车夫去米阳胡同,心头一凛,折去马厩骑上马出门,赶去大理寺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