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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其他 > 谋妻 > 第50章 他不值得

◎他只是不要你了。◎

马车停在兰馨茶舍门前, 阮柔从车上下来,手中的玉团扇半掩在鼻尖。

好些年不曾来,如今往这种人多眼杂的地儿, 她衣着刻意低调,一袭莲青色折枝绫裙, 裙摆拂过门前石阶, 云珠随在身后, 两人快步进了舍内。

小二引着她们往二楼包间走,云珠在旁压低声儿说道:“夫人,待会儿见了二姑奶奶, 您说话可得悠着点儿,别一上来就挑破,到底,这事儿搁谁身上都……挺难堪。”

“我知道。”

阮柔敛眉垂眼上楼,轻飘飘瞥这丫头一眼, 大抵在云珠和吕嬷嬷看来,阮桑出了这种事, 她跟边儿上看笑话还来不及。

说来好笑, 她和阮桑吵吵闹闹着长大,平时相看两相厌,她讨厌阮桑装模作样, 吃苦头都要强作笑脸装成享受。

起初得知付轶养外室, 阮柔多少有点幸灾乐祸,看吧, 你成日标榜上进踏实的好夫君, 男人的那点劣根性, 日子稍微好过一点, 就暴露无遗。

诚然,她也没什么好得意的,若论劣根,沈之砚的虚伪阴险,才更令人不齿。

那夜从八井巷回来,阮柔便把自己的寝具搬到了西厢,以此表明不满,把沈之砚一个人撂在正屋。

她强忍着一句没问他,布下那么大个局,是不是为了抓翟天修。

虽说,临行前,林琼投来含怨带怒的眼神,她心里就已猜得七七八八。

那天夜里,林琼面对的那片晦暗角落中,是否翟天修就站在那儿,这个答案煎熬了阮柔好几个夜晚,思来想去,难以入睡。

沈之砚亦没有向她解释,对她搬离正屋淡然处之,这种冷战的局面,恰似前世和离前的那段日子。

然而他也更加忙碌,每日早出晚归,有时回来只换身衣裳就走,似乎就为看一眼,她还生不生气,或者,愿不愿意服软。

“白松怎么跟你说的?”阮柔心有疑惑,不禁再次问云珠。

“我瞧白大哥当时像说漏嘴了。”云珠挠了挠脸,“他说……付姑爷院子里那女人姓梁,是个大盐枭的女儿。”

阮柔得知这个消息,震惊程度不亚于八井巷那夜,千头万绪终于出现一丝明朗,难怪付轶的名字会出现在私盐案的卷宗里。

白松跟随沈之砚出入府邸,一向话极少,怎会漏这么一句到云珠耳朵里。

沈之砚早就知道她看过卷宗,特意递上这个线索,是想跟她修好?还是暗示她去求他?

门推开,里面即刻响起个脆甜童音,“小姨。”

小圆儿坐在凳子上,见了她短腿一抻,“噌”的跳下地,跑上来抱腿,脸上绽开个大大的甜笑。

“想小姨了没有?”阮柔一把搂住,在粉嫩嫩的脸蛋上连香几口。

擡起头,朝端庄坐在窗边的阮桑挑眉,露出疑惑:怎么把她也带来了?

阮桑回应一记白眼,召女儿回来,“你这没眼力见儿的小东西,没见你小姨多嫌弃你,上赶着赔什么笑脸。”

“我哪有!”

阮柔当然不承认,把小圆儿抱在臂弯,细软的发上戴着一对珠子箍,她拿手指戳着苞苞头,“呀,这头花真好看,谁给你买的?”

小女孩弯着眉眼,“爹爹。”

她抿嘴露出一丝小得意,朝阿娘眨眨眼,母女二人一同幸福地笑。

阮柔却笑不出来,挨着她的脸蛋问,“圆儿喜欢爹爹么?”

“当然喜欢啦。”小女孩口齿清晰,“在家最喜欢阿娘,第二是爹爹。”

灵动的大眼睛眨巴两下,一本正经地补充,“外面最喜欢的人是小姨,再就还有小姨父。”

雨露均沾,小甜嘴儿里一个都不落下。

她坐在小姨怀里,把案前一碟剥好的瓜子仁拖过来,满口邀功,“我给小姨剥的,指头都红了,小姨快尝尝香不香。”

肥嘟嘟的小爪子果然有点发红,阮柔的心快被她暖化了,拈了一枚放进嘴里,也给她塞了一粒,用手挡着盘子,故意瞥一眼姐姐。

“圆儿给小姨的,不给你娘吃哈。”

阮桑嘁了一声,多少有点儿酸溜溜,“我才不稀罕。”

阮柔低着头,柔声和小女孩说了阵悄悄话儿,“刚才上来的时候,看见园子里刚摆下糕点摊子,他们家的核桃酥最好吃了,圆儿去拿点回来给小姨好不好?”

她朝云珠使个眼色,后者上来牵起小圆儿,“楼下还有杂耍呢,咱们去瞧热闹。”

兰馨茶舍是京城老字号,请得江南名厨坐镇,茶点乃是一绝,赶得上御贡的水准。

未出阁前,她们姐妹常来此品茗,窗外便是京城四景之一的廊月桥,湖面碧波如洗,两岸扬柳依依,四季游人如织。

房中只剩了姐妹二人,阮柔在窗前茶台落坐,挽袖煮水,视线不时落在窗外的林荫道上,不去看坐在对面的阮桑。

倒是阮桑先开口,“你上次问的,我听付轶说过一回,不是多大的事,近来都察院在他们那儿查帐,你也知道,盐务衙门肥得流油,眼红的人多着呢。”

口吻间带些自得,睨了妹子一眼,“我说你啊……”

“桑虫儿。”知她又要教训人,阮柔蓦地出言打断,语气冲得能直接把人撂个跟头。

“你家付轶在外面养了女人。”

“什……”

阮桑一怔,兰花指敲起,伸过来在她头上弹了个脑崩,“瞎说什么。”

“真的!没瞎说!”

云珠的劝慰根本不顶用,阮桑这种人,别跟她绕什么弯子。

“我亲眼看见的,他在甜酒胡同养了个外室。”

“不可能!他哪儿来的钱养外室?”

“你知不知道甜酒胡同的房子多贵,啊?城里多少男人都想在那儿养上一房,可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

阮桑说话像倒豆子,劈里啪啦又脆又响,似乎只要这样,就能堵住妹子这张臭嘴。

“我们家付轶每月开销的三十两零花钱,都是我亲手给他放进荷包的,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

“你以为是你家沈之砚吗?阮柔,我说你脑子清醒点吧……”

骂人骂得口干舌燥,阮桑端起茶盅猛灌一口,捏在梅花玉盏的指节纤长,却并不白皙细嫩。

她从前在家,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养得青葱一样的玉手,却在嫁给付轶的头一年,就在大冬天用冷水洗衣丶做饭,冻得手上生了疮,回家时遮遮掩掩。

付家世居京郊,是村中庄户,自付轶成亲,便把双亲丶弟妹都接到京城同住,阮桑的陪嫁里有一间三进院落,便成了这一大家子的宅所。

以阮桑的嫁妆,足够支撑夫家这许多人口的嚼用有馀,但在最初,她公婆面上还维持着庄户所独有的庄重,不肯白拿媳妇的东西,吃用节俭惯了,冷天也舍不得热水洗用。

但胃口这种东西,总能越养越大。

渐渐,包括小姑小叔子在内,一家子理所应当,习惯了这位出手大方的新妇。

阮桑本就生财有道,两三年下来,非但夫君官运渐旺丶家里的光景越过越好,就连老家的祖宅也翻新过一遍,乃至大把的银钱拿回去修桥铺路,扩建祠堂丶家庙。

付家在京城仍只是末等官宦,但在老家却早已家喻户晓,付家子在京城当大官,飞黄腾达。

可以说,整个付家能有今天,全是阮桑两只手撑起来的,前世他们为了避祸,却把她送到——她自己出钱盖起的家庙去。

天理何在!?

“姐……”

阮柔不跟她比嘴快,板着脸,乌眸如镜,定定看着她。

她很少叫姐,这一声忽然就让阮桑哑了火,指甲抠住桌沿,轻嗤一声面露不屑,想笑着说句什么。

“你自己看。”

阮柔指着窗外,正值午间,湖上的游船都避在阴凉处,码头上,正有一对男女登船。

一身蓝色袍服的男子在前,脚下甚快,后面的红裙女子紧赶两步,伸手拉住他的袍子,跺脚说了句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画舫,阮桑盯在那袭蓝袍背影上,脸色大变。

即便光景好转,婆婆常说,男人身上穿的要女人亲手缝制,方才显得他是个有人疼的。

阮桑听这话总不以为然,回过头,却在夜深人静,一府事宜料理完毕后,坐在灯下一针一线为男人制衣。

那件袍子上,袖口有她亲手绣得一丛苍竹,此时却攥在一只涂了蔻丹的手里。

一连几日,阮柔遣了两个得用小厮,天天去甜水胡同蹲守,得知今日这二人的动向,才专门约了阮桑来。

此时,码头上的女人脸色焦急,“轶郎,你要救我爹,这两年要不是他给你找路子,你哪儿来的……”

“二娘。”付轶猛地转身打断她,“眼下风声正紧,你就不该叫我出来。”

甜水胡同那边肯定已被三司盯上,他根本不敢去,但那件东西太要紧,万不可落于人手。

“东西你带了没有?快给我,我明天就安排你出城。”

梁二娘震惊后退,攥在袖口的手猛地松开,半晌轻飘飘笑起来,“我当然不会带在身上,那东西,现在可是我的保命符。”

“你……”付轶面色几变,声线放软陪着她笑,“二娘,你若连我也疑,往后可怎么办才好?”

他伸手环住女人的腰,搂抱着哄劝,想先把人弄进船舱,梁二娘不依,一手挽在栏杆上,半嗔半怒撒起娇来。

茶舍这边听不见二人交谈,唯有亲密的举止一览无遗,阮桑面无表情看着,成亲数年来,支撑起她这个人的所有精神气,一瞬间坍塌殆尽。

这时,门上一响,小圆儿踢踏着鞋子跑进来,“我回来啦,阿娘,小姨,要不要吃……”

她把手里的油包卖弄地搁到桌上,手脚并用爬上凳子。

阮柔一急站起,看向追在后面,气喘吁吁的云珠,“怎丶这么快就回来了?”

“买了糕……非要先拿回来。”

云珠抹了把头上的汗,这小丫头长大,准跟她阿娘一个脾气,急性子哄都哄不住。

小圆儿两手撑在桌子上,随着阿娘的视线望出去,忽然欣喜擡手,指着那边,“是爹爹!”

“圆儿。”阮柔过来一把抱住她,不叫她看。

阮桑却猛地推开妹子,将女儿扯进怀里,“拦什么,叫她好好看清楚。”

“圆儿你看,你睁大眼睛仔细看。”

阮桑突如其来的激动,唬得人咯噔一下,这架势瞅着要疯,真怕她一个想不开,把孩子从窗口撂下去。

阮柔赶紧箍住小圆儿的腰,吼道:“阮桑你干什么?大人的事,别拿孩子撒气。”

“我不拿她撒气,我怎会拿她……”阮桑喉头倏地噎住,“可我为什么要骗她?她爹是个什么样的人,做女儿的难道不该清楚明白吗?”

“圆儿你看,你爹有了别的女人,他不要我们了,不要你弟弟了。”

阮桑拼命憋着眼泪,额角青筋都冒起来。

他只是不要你了。

阮柔望着姐姐,一向最意气风发的人,此时脸上狰狞的表情像个疯婆子,她甚至可以想见,前世被押上车送去家庙的阮桑,经历过怎样的挣扎和反抗。

可是一切都是徒劳。

抑或者,阮桑会为了一双儿女强行隐忍,留给他们最后一个好印象。

没错,为何要瞒着孩子?

做错事的,不是他们的阿娘。

小圆儿扁着嘴,惊恐地张着乌溜溜的眼睛,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往下掉。

她还不太明白爹爹怎么了,可是她知道阿娘在伤心,最勇敢丶最坚强的阿娘快要哭了。

女孩儿顿时嚎啕大哭。

阮柔张开双臂,把她们娘儿俩囫囵抱在怀里,在小圆儿的哭声中鼻子发酸,心里堵得难受。

直到那对男女隐入船舱,阮桑收回目光,定定落在女儿身上,脸色愈发铁青,却没了刚才的激动。

“圆儿不哭,来,小姨抱你好不好?”

阮柔哄着女孩儿,想把她从阮桑身上解下来,那两条细软的小胳膊,却蕴含了极大的力气,死死缠住阿娘的脖子不松。

她心头涌上浓重的愧疚,又埋怨阮桑太冲动,也把头埋进姐姐的臂弯里。

阮桑却推开她,挟着鼻音冷笑,“这热闹瞧着还不错吧。”

阮柔蹲在地上,差点被她推得仰倒,死死揪住她,仰起头来。

姐姐脸上挂着从前赌气时才有的表情,要强,好面子,猛地把头扭到一边。

阮柔挟着哭腔骂她,“不错个鬼,心里不舒服你就哭啊,这儿又没人笑话你。”

“不哭。”阮桑硬梆梆说,重重吸了吸鼻子,怀里的女儿团一团搂得更紧,埋进小小的肩窝。

嘴上强硬,她紧闭着眼,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无声地淌个没完。

总要经历这么一出的,阮柔在心里说,不然就等着被那个无情的男人赶出家门吧。

女孩儿的哭声渐弱,终于,抽泣着在母亲怀里睡着了。

阮柔腿蹲麻了,撑着凳子艰难站起,坐下依偎着姐姐,强行把她的头摁在自己瘦弱的肩上,姐妹二人头挨着头,长久不语。

云珠上来,把睡熟的小圆儿接过去,轻手轻脚抱到一旁,阮柔这才问,“你打算怎么办?”

阮桑嗤笑了声,拿帕子轻按眼角,回眸睨她,“你觉得我该怎么办?像那头母老虎一样,打上门去?”

阮柔认为她做得出来,阮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性儿。

“我不会。”阮桑眼神轻蔑,一身骄傲又冷硬的尖刺全冒了出来。

“除非我还想留着这个男人,才会不要脸大吵大闹,可是……”

阮桑平静得可怕,轻声吐出几个字,“他不值得。”

“那个女人有点来历。”阮柔把事情原委一一道来,“私盐案是重罪,搞不好会牵扯通敌叛国,累及家人。”

有前世的祸殃为佐证,阮柔眼下不敢说,父亲的通敌罪是付轶一手造成,但前世付家急于撇清的态度确实可疑。

这一世若想逃脱厄运,就必须把所有疑点逐一排除干净。

阮桑临走前,低垂着眼不肯看妹子,“你这两日等我的信儿吧,到时候再让你看场好戏。”

她再次高昂起头,怀里抱着未醒的女儿,脚步稳定,走出茶舍。

“夫人呀,您……”

回过头来,云珠抱怨地看着阮柔,模样挺无措的。

“不然还能怎么办?”阮柔哂笑,目送马车转过街角,神情落寞。

“有些事,当断不断,才是后患无穷。”

前世,阿修回京后屈指可数的几次见面,每次都在有意无意暗示,想同她重新开始。

那时她心有犹豫,阿娘和阮桑怜惜她在沈家过得憋屈,站在了翟天修那边,祖母则力挺沈之砚,就连平日从不发表意见的爹爹,也嗫嚅着说了句:

“之砚性子是冷了些,但人品端正不阿,为人夫婿无可挑剔。”

“你的意思阿修就品行不端了?”阿娘当即跟他呛声,“他这几年吃了那么多苦,要不是心里始终惦记着阿柔,早死在蒙古人手上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三年表里不一的婚姻,阮柔自觉已经看透这世间的情爱,但是阿修的回归,真让她说,心里没一丁点死灰覆燃,也是自欺欺人。

她并不是非要嫁翟天修,才跟沈之砚和离,但的确,在离开沈家这件事上,她顺水推舟了。

原想着回归自由身,再考虑同阿修的可能性不迟,定下和离的打算之后,阿修几乎日日登阮家的门,爹娘从前就喜欢他,后来几乎把他当亲儿子一样看待。

但就是这种情况下,她当时忽然间音信杳无,阿修有无寻过她?那时他深得圣上器重,爹爹之事事先可有征兆?为何会一夜间拿人定罪,即刻处死……

太多太多的疑点,身被囚禁的阮柔无从得知。

“咱们也走吧。”阮柔停下思量,轻轻吁了口气,和云珠走出茶舍登车。

马车向着安南坊行去,今日约了裴琬莠,到她的郡主府去做客。

进了坊门,沿大街走了一段,一驾马车从后赶上,与她并驾而行。

窗前,沈之砚含笑望来。

“阿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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