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着也比正常人清醒几分◎
颊上泛起淡淡红晕, 阮柔含羞带怯向秦嬷嬷摇头,表示:这样烈的酒,我喝不得。
秦嬷嬷看懂了, 从善如流拿开她的酒杯,连连摆手, 又殷勤给她布菜。
沈之砚见她不肯喝, 唇边勾起一抹嘲讽, “阿柔在海棠树下埋的酒,烈度比起这个毫不逊色。”
“你偷喝我的酒!”酒香带来勇气,阮柔直言不讳, 继而故作大度,“夫君爱喝,明日回去我就全起出来,都送给你罢。”
沈之砚已四五杯下肚,微翘的眼尾腥红, 掀睫向她瞥来时,竟有几分魅惑勾人的意味, 语声喃喃, “明日……”
他又斟满一杯,低头轻声笑起来,“你惦记着回家做什么?这里不好么, 不如陪我多住几日。”
看吧,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阮柔暗自咬牙, 果然说明日回是骗她的。
她摸不准沈之砚的酒量, 不谋而合地, 也起了灌他的心思, 从秦嬷嬷手边拿过酒壶,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摸了个空杯在手,像模像样斟满。
“难得今夜夫君这么高兴,我怎能不助兴?陪你喝上两杯也无妨。”
“哈哈……好!”
沈之砚仰颈又干一杯。
阮柔则意意思思抿一口,“妾身酒量浅,少喝点陪你。”
也不知沈之砚是醉得糊涂了还是怎地,难得没跟她计较,他一杯,阮柔一小口,有时酒水根本未抿进去。
三循过后,沈之砚逐渐显出醉态,风花雪月,浅吟曼唱,衣袖翩舞,一时半伏在案,醉眼惺忪撑着头,通红的眼眶里似盛了碎星,低眸把玩酒盏。
秦嬷嬷悄悄起身,朝阮柔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俩慢慢喝,她则满眼含笑,顺墙一溜烟出了屋子,留下小夫妻对饮。
沈之砚并未留意,拿了几只海碗,每个里面倒上酒,多少不一,手持箸筷敲击,磬音朗朗不绝。
纵酒高歌,放浪形骇,今夜的沈之砚确实跟平日大相径庭,一旁的云珠呆若木鸡,偷偷扯阮柔的袖子。
“老爷这是被妖怪换瓤了吗?”
“我看你是志怪话本看多了。”阮柔笑骂一声,撵了人出去,情知在云珠心目中,老爷的光辉形象已然扫地。
果然,一个人越是正人君子装得久,内心的压抑便像地底岩浆,积攒了太多爆发的力量,只要有个小小的隙口,便会一股脑喷薄而出。
沈之砚两只手举着箸筷,微微侧颈向她望来,薄唇像涂了胭脂,水光潋滟,唇红齿白,凤眼微微下垂,闪动清媚动人的光采。
这模样真是要命,活像个蛊惑人心的妖精,阮柔瞄他一眼,连忙收回视线,过一会儿,又偷眼去瞥。
沈之砚始终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睛一眨不眨,无声的,有种勾魂诱惑的意味,随着醺热酒气,悄然弥漫开来。
“夫君敲得这个,好像有点五音不全。”
阮柔讪讪而笑,手撑桌子远离他。
面前的酒还剩小半盏,她拢共才抿了不到一杯,并不会醉,可这阵头有些晕,怕不是被他给迷的。
“阿柔要助兴,却不肯喝酒。”沈之砚伏过来些,在她杯沿敲了两下。
半盏残酒晃荡,他咬牙切齿,“你这个……小丶骗丶子!”
阮柔无缘无故受责,一时无言以对,低眼仔细看他到底醉没醉。
沈之砚蓦地掀起眼皮,黑白分明的眸子水漾漾的,一时倒真瞧不大出来。
他命令道:“弹琴给我听。”
阮柔沈默对恃半晌,认命地点点头。
外间布置得像个书房,架子上放着书,棋台挨着香几,一架古琴横陈窗下。
阮柔离席走过去,沈之砚则跟在后面,脚步有些踉跄,一个不小心,打翻了案边棋钵,玉石棋子撒了一地,蹦跳着四散开来。
阮柔闻声回头,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蹲身去拾。
嫁给他三年养成的习惯,房间里一点乱相都不能有,赶紧收拾棋子归回原处。
“别捡了。”头顶上,沈之砚散漫地说了声,把她拉起来,推着人往前走,“弹琴,阿柔答应了我的,我要做你的知音。”
“诶,棋还没收……”
“收它作甚。”沈之砚低头挨在她后颈,懒声道:“随它去吧。”
喝醉了这么好说话?
阮柔这会儿有点相信他是真醉了。
从前他有次赴宴归来,醉得不省人事,是白松把他背回棠梨院的。
一进院门,沈之砚连扶都不要人扶,脚步稳定,只是比平日慢几拍,进了屋,端坐在罗汉床上,压着眼皮一动不动,那模样颇有几分唬人,不晓得醉着还是醒了。
阮柔当时正拧了巾子过来,就见他猛地擡头,指着她身后的墙,“歪了。”
墙上挂了幅字画,许是小丫鬟扫尘时不留神,碰到挂轴上的绳子,歪了约摸两寸的样子。
这也被他看出来了。
这人醉着也比正常人清醒几分,一丝不苛得叫人不敢轻忽。
眼下却连散落一地的棋子都能视而不见,看来是真醉了,如此一来,待会儿要不要再跑一次试试?
阮柔在琴前坐下,擡手试弦,有些涩,想是放在这里久无人用,失了打理。
起调轻缓,她信手慢抹,弹了首《夕阳箫鼓》,曲调舒缓,即使醉意不足,加上这柔和的调子,也许能把人哄睡。
沈之砚像是看出她那点小心思,身子一歪在旁坐下,手指在琴桌上有一下没一下敲击。
哚哚哚……哚哚……
三两下,搅得琴音乱了节奏。
阮柔:“……”没瞧出来,丢开一本正经的沈之砚,这么会讨人嫌。
“来首《十面埋伏》。”
沈之砚屈起一条腿,手搭在上面,笑意慵懒微微眯着眼,“阿柔不是喜欢听激昂的曲子么。”
他衣襟微散,松垮的领口间,露出平日遮盖严密的脖颈,冷白肌肤在酒后泛上一抹微红,再向下是精瘦结实的胸膛,干净利落的线条延入衫底。
阮柔擡起头,对上这十足冲击力的一幕,被晃得眼有些直,赶紧调开视线。
“不会,十面埋伏太难学了。”她拒绝得理直气壮。
“既是知音,自该有来有往。”沈之砚薄唇微掀,向她露出迷人的微笑。
阮柔瞠目,他这副故作勾人的模样,与那日曲殇楼的小倌儿有何分别?
他倾身侧过来挨着她,“我给你弹。”
阮柔总不好跟那日似的,一巴掌把人拍开,只得往边上挪,挟着酒气的热息追上来,撩动她耳边碎发。
“只要你喜欢……就好。”
果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阮柔暗自腹诽。
然而,酒香甘冽,挟着他身上惯有的,雪后青松的气息,与小倌儿那种庸俗的脂粉气,却有天壤之别。
阮柔一瞬间心旌荡漾。
她努力平覆怦然乱跳的心,耳畔仿如一声裂帛乍响,昂扬壮迈的琴音响起。
十面埋伏丶步步为营,勾心斗角与厮杀绞力紧随不舍。
阮柔心跳得更急,偷眼去看沈之砚。
他眉眼低垂,神色清冷,眼周染了不正常的红晕,像一座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像,不知为何跌落红尘,偏激与狂悖,被深深掩藏在精美皮囊之下。
然而稍有不慎,阴鸷凶戾的本性便会暴露无遗。
曲声戛然而止,紧接着,阮柔猛然间一个天旋地转,凌乱的弦音自她身下嘈嘈切切响起。
沈之砚把人压在琴上,手撑在两侧。
他束发的簪子不知去了何处,一头如瀑布般黑亮的长发垂下来,挡住了阮柔的视线。
自上而下,藏在黑暗中的一双眸闪动幽光,唇齿挟着滚烫的热度,蓦地吻下来。
琴音凌乱,被毫无章法地揉动。
忽而急切,忽而轻慢,阮柔坐在琴头,曲线婉然的后背,顺着弦的走向无力向上伸展。
像是察觉她被弦咯疼了,沈之砚两条手臂探下去垫着,激烈的拥吻再无一丝缝隙,唇舌纠缠至深。
酒浆清冽的气息,随涎津涌进喉间,如饮烈酒,酒不醉人,她却已醺然陷入迷乱。
直到一声剧烈的弦响,伴随沈之砚的一声闷哼。
阮柔坐起来,看到他的手从身后收回来,手背渗着豆大的血珠子,竟是被琴弦割开一道口子。
“看吧,你非要闹……”阮柔埋怨一句,赶紧从琴头下来,这人一向遵规蹈矩,偶然放纵一回,竟把她当成琴来抚。
拿出帕子按在他伤口上止血,拉着人退开两步,地方不大,两人一下撞在书架上,顿时扑簌簌落雨一般,掉下好几本书。
沈之砚眼疾手快,将人护在怀里,没叫书砸了她的头。
他自己却挨了好几下,一时晕头转向,坐在一堆散乱的书籍里,背倚着书架,长睫耷拉下来。
一向最注意整洁的人,就这么坐在一地狼藉里,阮柔偷瞄他,像是睡着了,伸手在面前晃了晃,没反应。
她悄悄爬起来,踮着脚尖准备往外走,没留神长长的裙子被沈之砚踩住。
“吡啦”一声脆响,裙摆撕开个大口子,在静夜里听着格外刺耳。
阮柔一下子蹲在地上不敢动。
沈之砚席地而坐,双颊带绯,漆眸却明亮异常,静静与那双乌溜溜的杏眼对视。
她这副担心吊胆的模样,分明像只误入猛兽巢穴的小白兔。
泛着水泽的小嘴微微张着,唇珠圆润,因亲吻稍稍红肿,像一粒熟透的樱桃,诱人咬上去。
明明刚才她的回应动情而热烈,转个头的功夫就想跑。
阿柔,你可真是个无情的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