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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其他 > 谋妻 > 第60章 自甘坠落

◎“阿柔,我死了你高不高兴?”◎

“刚才……吃得有点撑, 我想到院子里走走。”

阮柔说话的声音有点抖。

沈之砚慢条斯理站起来,伸手替她整理鬓边散落的秀发,又将她散开的领口抻了抻, 这才轻描淡写道:“我陪你。”

哪里就真醉了,他根本是装睡, 擎等着她逃, 才好抓个正着。

阮柔按捺住心绪, 跟在后面悄悄打量他。

一头墨发披肩,衣襟半敞,满身的浪荡不羁, 他这幅模样若是出现在京城,一定没人认得出,这便是当年被无数人赞为清风霁月的状元郎。

廊下亮着灯,庭院中数座小巧的石制灯亭,掩映在花木间, 点缀出昏黄淡雅的亮光。

庄户人家歇得早,临近并无其他住户, 夏夜宁静, 满天星子闪动,清风徐徐,带来山岚如雾, 似薄纱轻拢。

“庄子上的夜晚真安静。”

阮柔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心头涌上难言的滋味。

那会儿关在这里,她哪有心情体会这份静谧, 只觉得在这个被世人遗忘的角落慢慢等死, 像溺水之人, 憋闷得喘不上气。

“夫君, 我不想住这儿。”阮柔低声探问,“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沈之砚回眸,漫不经心道:“这里有何不好?清静自在,正适合你调养身体。”

“可……”阮柔一听,果然是打算把她长期囚在这儿了,忙道:“过几日谬神医就要到了,我想看着他为祖母诊病。”

“你又不是大夫,在不在场,并不会左右太清真人的诊断。”

这话太不近人情,阮柔飞快看他一眼,心下焦急,拉他的手时,一不小心碰到手背的伤。

沈之砚瑟缩了一下,背光而立,面孔隐在暗处,不动声色窥着她的神情。

阮柔杏眼浮上一层水汽,前些天涨上来的气势,在他这一整日的古怪里,此消彼长,已是溃不成军。

沈之砚认定她心属阿修,即便昨天已经解释了,他还是不信。

“之砚,有件事,我想和你说说清楚。”阮柔神情郑重,“昨天见了表哥,我……”

“阿柔。”沈之砚忽然打断她,他把手背到身后,正在微微颤抖。

生怕一个控制不住,会直接扼住那截脆弱的脖颈,把她掐断气。

她现在就要说了么?

他并不大度,也无良善可言,把他捧得那么高,不过是为了离开他。

这个薄情寡意丶冷血的女人!

眼前浮起一层血色,沈之砚紧紧握拳,阻止心头戾气喷涌而出,若此时光线明朗,阮柔一定会看到,他漆黑的瞳仁四周,染了一圈腥红。

莲池昏暗无光,连月亮也隐入云层,夜幕沈寂,唯有潺潺流水永不止歇。

阮柔对他充满戒备,却仍是不知,她刚刚从生死间走过一遭。

不知过了多久,沈之砚平静说道:“我以前住在这里,每时每刻都想出去,但母亲不许,叫人锁了门,每日送吃的进来,只有嬷嬷陪着我,那个冬天……很冷。”

他说着童年的悲凉,与梦中她的艰难处境一样,惶惶度日如年。

但好在,这些只是前尘往事,是她不曾经历过的惶恐,也是她尚未有机会说出口的痴心妄想。

这一次,统统不会再发生了。

“那你还要让我在这儿?”阮柔难以置信,都要以为他是故意说来讥讽她的。

可,他又怎么可能知道前世的事。

“所以我叫人重新整修过了。”

沈之砚牵着她的手,走到池边,不由分说按她坐在青石上。

当下,阮柔几乎以为他要把她溺死在池里,强自镇定心神,追问道:“母亲为何关你,是你做错事了么?”

他曾被关在这里,同样的凄惨,亦要加诸于她。

沈之砚走到一旁的架子前,从篓里抓了把鱼粮,分了她一半,拈些碎屑撒下,引得一阵水响,鱼儿纷纷从角落里游出来抢食。

他久久无言,久到阮柔都以为,他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了。

远处一声蛙鸣,打破夜的寂静,沈之砚忽地轻笑一声。

“因为,我杀了我大哥。”

阮柔眼瞳一缩,水光幽暗,令他冷白的脸呈现扭曲,那神情分明戏谑,仿佛在说一个玩笑。

叫她一时难辨真假。

“你说笑的吧?”

若他所言属实,就可以解释,为何他们母子生分至此。

那么,眼下告诉她,是为了吓唬她?不准她离开。

他大哥死时,他才不过十岁孩童,除非天生无恶不作,谁会如此悖逆人伦?

沈之砚在她面前早就不再伪装,就是要让她知道,他是个疯子,什么都干得出来。

阮柔彻底打消了逃走的念头。

眼下,她不敢触怒他。

山风清凉,再次回到屋里时,她已经冷得手脚麻木。

沈之砚在身后亦步亦趋,行过一地凌乱,阮柔低垂的视线,落在散开的纸页上,几张香/.艳图画跃入眼帘。

她伏身察看,不意被后面的人一撞,两人一起扑在地上。

沈之砚席地而坐,恰好将那图册压在身下。

阮柔轻轻推开他一点,扒拉出那本册子。

出嫁前,按惯例她也是看过避火图的,只是刚才那一眼,觉得似乎又不像。

她没想到,沈之砚竟也看这些东西。

难怪要藏在庄院,要是叫他母亲得知,想到老夫人那张板正严肃的面孔,阮柔猜想,兴许沈之砚会重重挨顿板子。

沈之砚垂眸,看一眼她手里的图册,非但没有一点被人撞破隐私的羞惭,反而扬唇轻笑。

“原来阿柔也爱看这个?”

谁爱看了!

阿柔一把扔开,“我才没有。”

“女子出嫁前,会有嬷嬷教导的吧?”

沈之砚大大方方地问,倒显得她心思不纯。

“当然……有教过。”阮柔嗫嚅,“夫君自幼读圣贤书,是正人君子,也兴看这些?”

“这是从前整理的卷宗,不是你想的那种。”

沈之砚若无其事阖上册子,露出封皮上的案卷编号,以及《秦淮十馆审讯答录》几个大字。

阮柔眼角抽搐几下,面对披着人皮的伪君子,一脸不敢恭维。

沈之砚垂眸,“阿柔这是什么表情?”

没脸没皮,世间无敌。

阮柔甘败下风,视线移到他手背上,刚才的口子不深,血已经止住。

“我找秦嬷嬷拿点药给你。”她真的很想寻个借口,哪怕离他远点儿也行。

沈之砚眼也不擡,“内室的五斗屉里有。”

阮柔只得进去,翻了半日找到金创药,拿回来时,见他趺坐矮案前,正将一个纸包里的东西倒进口中,含了清水送下。

她眼皮子一跳,“你吃的什么?”

沈之砚幽幽擡眸,那张本来俊美无俦的脸上,露出个邪魅的笑,口中喃喃自语,“记得有这东西的,怎么一直找不着,原来挟在这里。”

他随意将手中的卷册扔到一边,阮柔暗觉不妙,什么东西,挟在书里不知多久了,他这也敢吃。

捡起来翻开封页,上面写着“春行教剿灭始末”。

前两年江南一带兴起个邪/.教名为春行,闹得连京城这边也人尽皆知。

敛财害命的恶事倒是不显,教中信徒奉行魏晋遗风,服食五石散,聚众行那等荒/.淫事。

阮柔脸色一白,掰着他的脖颈,“你吃了五石散?”

沈之砚之前没醉,这会儿有些飘飘然,晃开她的手,口齿清晰,“老马按着搜来的方子仿制出来,还找人试过……”

“你吃它干嘛呀?”阮柔又急又气,想要捏着脖子让他吐出来,“万一有毒呢。”

“这东西本就是毒。”沈之砚认真地吓唬她,“前朝几任帝王,都是吃这个暴毙的。”

阮柔一脸死灰,她也不是全无见识,五石散服用少量并不致命,那些人说得好听叫推崇古风,其实不过是用这种玩意儿助兴。

沈之砚吃这个,他是想干嘛?

这一刻,她觉得沈之砚比游鸿乐还坏,狷介狂悖的程度,又一次刷新她的认知。

“沈之砚你疯了吗?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吃,你吐出来,快点……吐啊!”

先前他喝了酒,浑身发热,此时触及后心,却是寒浸浸一片。

阮柔双膝一软跪坐下来,真要是五石散,服食过后该是发热才对,怎地他却冷得像冰块?

过期的药粉,会不会毒性加剧,万一真吃死了……

她一时手足无措,眼眶发热。

沈之砚被她拍得一阵呛咳,眸子蒙上一层水雾,看上去有点可怜兮兮。

“阿柔,我死了你高不高兴?”

“说的什么疯话?”

阮柔吸了吸鼻子,他死了她就成了寡妇,与脱离他的掌控并不冲突,她好像……的确应该高兴。

可为何会这么难过?

她曾经在这间屋子倒下,毒酒穿肠过肚,留下满心悔恨和不甘。

而今,这样自甘坠落的沈之砚,比起阴鸷偏激的那个他,更让阮柔不忍直视。

从前她以为,他们是有缘无份丶感情浅薄的夫妻,一纸和离便能断得干净,最终却落得惨淡收场。

后来才知,早在她年幼时,便已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以及阿修死后的那个七夕灯会,才会有后来彩凤楼前的绣球之缘。

她是他处心积虑丶谋划到手的妻。

如今想来,前世在得知阿修还活着后,她的一切举动,纯纯是找死。

因为心虚,她畏惧他丶防备他,更加不想再回到这个地方。

沈之砚伏在案上,咳声忽然止住,张口吐出一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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