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跟我走,否则现在就杀了你!”◎
一连四五日过去了, 迟钝如云珠,也觉出不对劲。
“夫人,老爷把咱们关在这儿, 以后都不能出去了么?”
她瞪着溜圆的黑眼睛,终于明白为什么夫人来到第一日, 就要翻墙了。
一缕夕阳透过高窗照进来, 落在浴桶上, 给飘浮的花瓣镶了层金边。
阮柔闲逸地掬起一捧水,看着它一点点从指缝漏完,慵懒笑了一声, “不会的。”
听着像敷衍,云珠撅着嘴问,“为什么?”
“家里还有吕嬷嬷呀。”阮柔眯起眼,头靠在浴桶上,“咱们这么久不回去, 她不会找么,再说还有老夫人。”
前世她在书房找沈之砚签和离书, 老夫人在府里耳目通天, 自然知道情况,不会管她的下落,阮家那边她事前没打招呼, 才会落到后来叫天不应丶叫地不灵的田地。
眼下不说别的, 再有两三天阿娘就回家了,祖母医病这么重要的事, 定要叫她回去, 到时候自然就瞒不住。
其实按她的预料, 就算吕嬷嬷一时无计可施, 阮桑也该来找她了,然而到今天还没动静,阮柔又有点不确定。
若是沈之砚从中做点手脚,要把她的失踪掩盖得不露痕迹,恐怕一点也不难。
沐浴过后,云珠拿来一条粉霞锦绶藕丝长裙给她换上,腰间五彩丝绛松松扣住宽大裙身,乡下的夜较城里冷,外面又披了件茜红绡纱罩衣。
坐在镜前,妆容未点,眉梢眼角带了点浴后蒸腾的红晕,仅仅是衣裙的妍丽光彩,便让她整个人显得靡艳娇柔,美得不可方物。
阮柔的眉眼本就偏秾丽明艳,服饰刻意淡雅,才能压得住那份张扬的美,眼下她手边的衣物饰品全是沈之砚一手挑选。
不得不说,他的眼光够毒辣,品味也绝非阮柔所认为的有待提高,简单的几样搭配起来,便将她的妩媚姣丽完全释放出来。
如枝头开得最艳的那朵海棠。
云珠捏着装胭脂的玉盒,朝镜中端详,“夫人真好看,便是不用脂粉点缀,也是我见过最美的人。”
阮柔面无表情,拿过她手里的胭脂,指腹拈了些随意涂抹在唇瓣上,宛如化龙点睛,顿时整张脸生动起来,艳光四射。
她盯着镜中的自己,弯唇而笑,问云珠:“像不像外室?”
“啊?夫人说什么?”云珠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你家夫人我,现在这个样子,像不像老爷包养在外面的野女人?”
云珠猛地倒抽一口凉气,“老爷真的在外面养了女人?”
“……”被她这清奇的脑瓜子一打岔,阮柔那点伤感都岔到爪洼国去了。
“快去把里头收拾了,过会儿老爷该回来了。”
刚把人撵走,擡头就见沈之砚走进屋,阮柔也不去迎,坐在镜前,反倒带点自暴自弃,细细勾勒起眉眼来。
沈之砚到一旁换了身家常的玉色袍服,含笑过来坐在她身边,拈了眉黛在手。
阮柔扭开头,又被掐住下颌转回来,沈之砚如今画眉的手势愈发娴熟,边描边道:“阿柔怎么又不高兴了?”
明知故问,“夫君不知道吗?关在笼子里的鸟儿,没有天上飞的叫声嘹亮。”
“又想回家了。”画好一边,沈之砚左右摆弄着凝目细看,“那个家哪里好,不比这里自在。”
“我记挂吕嬷嬷了。”阮柔盯看他的反应。
“那我叫人把她接过来。”沈之砚没了耐心,右边的眉也不管,撂下黛石拍了拍手站起来。
“诶,那也不用。”阮柔忙改口,“她近来身体不好,车马劳顿,不如在府里静养。”
吕嬷嬷可算是眼下唯一与外界的联系,她可不想把人弄进来。
沈之砚“唔”了一声,对她这点小心思并不放在心上。
窗外响起一声鸟叫,他没有回头,俯视阮柔的漆眸中,柔和淡去,流露一丝残忍,那是期待已久的兴奋。
来到院子里,白松人在大门口,回身比了个手势:“来了。”
沈之砚擡头,看了看刚刚擦黑的天空,薄唇勾起一抹嘲弄。
他刻意不掩饰阮柔失踪的消息,知道以翟天修对她的关注,定会很快察觉。
清江府一行声势浩大,算作一条再显眼不过的线索,金刀虽剿,暗藏在京城的人手充足,翟天修定会很快找过去,依当日替他们送货的车马行,就能查到这里。
给了这许多提示,还是叫他等了三日,沈之砚冷笑。
翟天修,不过如此。
夜色下,十数个人影悄然靠近庄院,领头的正是翟天修。
副手宋仁在他耳边轻声道:“少主,已经探过了,正门五个,左右各两个,都带着刀。”
翟天修神情冷肃,心头却怒火滔天,他早该知道,阿柔的日子不好过。
沈之砚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把她囚禁在这儿,命人严加看管,当她是个玩物。
他要带她走!
只待京城事毕,大仇得报,功名利禄皆是浮云,他要带她远走高飞。
夜幕下,旷野空寂辽远,华灯初上,庄院仿佛是这天地间唯一的存在,四下格外静谧,连虫鸣声都听不见。
正门之前,骤起的厮杀打破平静,刀光剑影,碰撞出刺耳金鸣。
阮柔赶到院子时,一眼便看到手持金刀的翟天修,他从前在家,每日天不亮就起来练武,寒暑不辍。
三年未见,或许是上过战场的缘故,他的刀更加锋利,人亦如刀,所向披靡。
跟在他身后的那些人,个个出手狠辣,招式直指要害,拼杀起来不要命似的,看上去,分明与八井巷那夜的相仿。
阿修被俘三年,刚刚从蒙古人手里逃出生天,怎会与这些亡命徒走到一处,且明显是将他当作首领一样拱卫在正中。
阮柔心头一凉,几次三番在沈之砚面前,强调翟天修的无辜,此刻像一个嘲弄的巴掌,不轻不重打在她自己脸上。
即便抛开私盐案,不是官与贼天生的势不两立,这两个男人,在她被囚禁的小院之外,注定要走上对立丶不死不休的局面。
阮柔目光急切在人群中搜寻,白松率领护卫死守大门,寸步不让,却没看见沈之砚。
视线所及只有门前一片空地,或许他在别处,阮柔朝门口跑去,云珠在后着急叫住她,“外头打得正凶,夫人你快回来。”
秦嬷嬷打横跑出来,一把抱住阮柔,口中发出呜呜声,将人拽到莲池的大石边,拼命朝她摇头。
喊杀阵阵,刀剑金鸣此起彼伏,一袭玉袍出现在她视野里。
沈之砚风度翩翩,信步行走在混乱厮杀的边缘,与这场乱战显得格格不入,清隽的面庞上,带着一抹愉悦的淡笑。
“擅闯私宅,意图劫持官眷,翟天修,你跑不掉的,束手就擒吧。”
阮柔离得较远,金鸣交错中听不仔细,然而沈之砚从容的姿态已经说明了一切,她一手撑住青石,才能让身体不至因激愤而摇摇欲坠。
亏她还在担心他的安危,他这般闲庭信步,对夜袭毫无意外,甚至连罪名都罗织好了。
沈之砚把她带到这里软禁,分明是个陷阱,给翟天修挖好了坑。
这一次,又拿她作饵。
透过火光,翟天修望见院中那袭夺目的红衣,是他三年不曾见过的俏丽娇媚,女子泪盈于睫,神情凄惶。
他隔门高喊:“阿柔,别怕,我来救你出去。”
阮柔双手交握,指甲死死掐住掌心,目光在两个男人身上各自停留片刻,冷漠地垂下眼睫。
前世她盼着有人找到这座庄院,救她于水火,依稀也期待过,眼前这一幕。
然而事过境迁,她却只感到黯然神伤。
捉拿盐贩子的战斗向来惨烈,对方人数本就较多,又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白松等人的抵御渐趋劣势,眼看就要退到阶下。
沈之砚身处众护卫之中,像个明晃晃的靶子,令得对面的人更要一心冲破屏障,拿住他这个首脑。
刀芒闪作一片金光,耀得人不可直视,翟天修身形如风,拼杀之下突出重围,只在眨眼的功夫,刀尖抵上玉袍。
“让她跟我走,否则现在就杀了你!”
话音刚起,对恃尚未形成的当口,沈之砚忽然身体前倾,胸膛撞进刀刃。
翟天修握住刀柄的手上,传来清晰又熟悉的触感,他有一瞬间的失措,怔怔看向捅进沈之砚胸口的刀尖。
周围全是人,白松飞起一脚,踹中翟天修肩头。
他顺势回掠,兵刃自血肉中抽离,鲜血如珠,被刀尖带起一串长长的弧度。
这一刻四下无声,仿佛画面定格,沈之砚立在原地,玉袍上洇出大片殷红。
鲜血丶火光丶黑寂夜幕,铺天盖地向他倾下,所有事物自眼前掠过,皆如虚幻泡影。
沈之砚能看见的,唯有那抹最鲜明丶亮丽的红,清晰而缓慢,像一只翩然起舞的蝶,轻快向他飞来。
“夫君……”
沈之砚倒进一个柔软的怀抱,耳边是她焦急的呼唤,一滴泪滴落在他脸上,烫得他心尖一颤。
阮柔死死摁住他的伤口,鲜血从指缝里一点一点渗出来,她慌乱无措,语无伦次地哭,“别死……沈之砚,你别死……”
沈之砚虚弱地枕在她手臂上,看着她的目光温柔缱绻。
作者有话说:
呃,又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