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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其他 > 谋妻 > 第65章 自作自受

◎人知疼痛,才会避险。◎

“阿柔。”

翟天修刀尖拖地, 脸色难看至极,张了张口,语声艰涩, “他丶我不是有意……”

“别说了,阿修。”阮柔低着头没去看他, 哭腔里忽然带上一点歇斯底里, “你走吧。”

“是他故意撞上来的。”翟天修沈声低吼。

他被沈之砚阴了一把, 眼中几要喷出火,没想到这人这么无耻。

“你就不该来这里。”阮柔哀怨擡眸,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我已经跟你说清楚了啊。

激愤化为实质, 翟天修踏前一步,“你今天必须跟我走。”

“兄弟们上啊,杀了这狗官!”宋仁一声厉喝,盐贩子们高呼响应,战意陡涨, 顷刻化身凶神恶煞。

白松等人本就相形见绌,和几名护卫死死挡在沈之砚身前。

战局已是一面倒。

形势大好, 翟天修却如野兽一般, 机警地嗅到一丝危险。

就在他迟疑的同时,一道尖锐镝鸣破空而来,他手腕一翻, 金刀反至身后, “哚”地一声,箭头钉上刃身, 震得他手臂发麻。

外围陡然亮起无数火把, 将整座庄院团团围住, 一张张重弩绷紧的弦上, 箭矢闪动幽幽冷锋,锁定在每一个来袭者身上。

沈之砚轻轻转过头,在阮柔怀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漆眸沈静无波,冷漠注视翟天修。

你,已成瓮中之鳖。

林七从一棵大树上跳下来,口中吹响镝哨,暗伏在后的官兵蜂拥而至,上方有重弩掠阵,一面倒变成前后夹击。

白松见机极快,趁盐贩子们还在楞神的空档,呼啸一声,护卫们手起刀落,翟天修带来的一众好手,转眼间被砍翻在地。

形势转变得太快,阮柔一时应接不暇。

她只知道,这两个男人不论谁输谁赢,都不是她想看到的,一只手还紧紧压在沈之砚胸前的伤口上,她颤声哀求,“之砚,不要杀他。”

沈之砚不为所动,覆上她手背,用力把她的手往伤口里摁,最好能从这个刀口穿进去,给她摸摸他的心。

另一边,金刀落地,这次轮到白松,将一柄利剑架在翟天修的项上。

带来的兄弟都已倒在血泊里,宋仁眼睁睁看着翟天修卸械就擒,顾不得浑身是血,挣扎着从他脚边爬起,“少主,我替你挡着他们,你快走啊。”

翟天修擡脚轻轻踹在他肘间,将人踢回地上,神情淡定从容,竟与先前的沈之砚如出一辙,比之更多了一分桀骜,轻蔑地看着沈之砚。

胸有成竹,分明还留了后手,沈之砚漆眸一凛,听见黑暗中传来一声桀桀冷笑。

“住手。”

桂保两手抄在袖中,不紧不慢走出来,瞧着地上的沈之砚,笑得十分开怀,“哎哟沈大人,您这是……怎么这么不小心呐。”

沈之砚眼神阴郁,示意白松动手。

桂保出手如风,两指捏住雪亮剑身,径直从翟天修脖子底下移了开来。

并不见他如何使力,白松持剑的手却传来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道。

“桂禀笔这是何意?”沈之砚声音虚弱,透着彻骨寒意。

“这个人呐……”桂保在翟天修身上拍了两下,眼神则瞟向一旁的林七,心头畅快,“咱家要保他。”

“怎么……沈大人有意见?”

医师到来时,沈之砚已被扶回内间的榻上躺着,衣襟敞开,露出胸前狰狞的刀口。

“还好,偏了两寸。”医师的话出口,屋中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白松是知晓全盘计划的,却也没想到沈之砚会以身犯险,半跪榻前请罪,“是属下失职,请大人责罚。”

虽不是要害,到底失血过多,沈之砚昏昏沈沈靠在枕上,“是我不自量力,撞到他刀口上,与你无关。”

他脸色苍白,一双黑瞳更显分明,像燃起的火烛,脆弱中透出执着,灼灼望着阮柔,朝她擡了擡手。

医师正一圈一圈给他缠白绢,阮柔站在后面,神情怔忡,眼前这一幕如此眼熟。

前世沈之砚也曾遇刺,胸口正中一剑,险些性命不保,那是在和离前不久的事,眼下才七月,当时他并未提及是何人所伤,难道……也是翟天修?

她心头惴惴难安,沈之砚的手就一直那么伸着,医师见了给他摁下去,“大人千万别擡手,小心牵动伤口。”

谁知竟摁不动,他这么拧着劲,刚包上的白绢顷刻被血染红。

阮柔赶紧过去坐到榻边,伸手给他握着。

这么不怕死的病人,医师还是头一回见,哪敢多言,只得拆开白绢,刚敷上的药粉被血冲掉大半。

得,重来吧。

阮柔低言细语劝说,“您又不会武功,刚才那种场合……”

就该躲远点,还偏往上凑,不是找死嘛?

话说出口,又是一怔。

这种事,不是头一回了。

阮柔秀眉颦蹙,上次他空手夺刃,之后她也劝过这话。

这次该不会……想到先前翟天修冤枉的表情——

真要让阮柔选,信翟天修还是沈之砚,前者的可信度显然更高,但那种情况下,她不可能不向着沈之砚。

可不,他刚刚自己也说,是往人家刀上撞的。

她咬了咬牙,沈之砚这人,多少有点自虐,好似感知不到疼痛,非要把自己搞得鲜血淋淋,不会是来……搏她同情的吧。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要么说至亲至疏夫妻,做了他三年枕边人,如今阮柔对他的了解,可谓是够够的了。

话虽如此,这次受伤,比起空手夺刃严重得多,照医师的说法,差之毫厘,仍是凶险万分,尤其今夜,挺过去方可说“安稳”二字。

因此,明知他大概是自作自受,阮柔也无法责怪他分毫,反之,担忧却一分不少。

若今夜他的计划真个得逞,换翟天修重伤将死,阮柔同样也会忧虑。

愁肠百转,她自己也说不清,心头是个什么滋味。

包扎上药收拾停当,她叫云珠去盯着熬药,先去安抚了秦嬷嬷。

老人家独自缩在屋角,怕自己听不见耽误救治,一直不敢往上凑,只伸着脖子看,满脸是泪。

阮柔比着不大熟练的手势分说一通,将她拉至榻前亲自瞧瞧。

沈之砚听见脚步声,眼睁开一线,随后把头扭向榻内,假装睡着。

好,还知道不好意思,这人也不算完全没救吧。

秦嬷嬷扒在床头,眼巴巴看了一会儿,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垂头丧气地出去了。

阮柔在榻沿坐下,伸手扯了扯白绢底边,“夫君还疼么?”

沈之砚转过头来,捉住她的手,含含糊糊说“嗯”。

阮柔指尖上移,用了点儿力一摁,“真的疼?”

沈之砚脸色没变,只一双眼更黯淡了。

“其实不疼是吧?”阮柔伏低身子,定定看着他的眼睛,“夫君,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没痛感啊?”

沈之砚和她对视半晌,垂下长睫,“以前有的,后来……”

他沈默了一会儿,才道:“山上遇到的那个老者,切除脚趾之前给我吃了麻药,可能出了点问题,那之后,就不大能感知疼痛。”

“那挺好的。”阮柔点点头,竟还有点羡慕,在他臂上偷偷拿指甲掐了一下。

沈之砚一缩,漆眸古怪睇着她,“只是疼得比旁人轻些。”

哦,阮柔讪讪,再一想,这哪里是一桩值得人艳羡的好处?

人知疼痛,才会避险,像他这样,旁人十分痛在他身上只得一分,更加助长了那不管不顾的疯劲儿。

她的形容又带上冷淡,沈之砚后悔,早知就不告诉她了。

“不会疼,也会死。若我死在他手上,阿柔,你会难过么?”

他说得这叫什么话?

阮柔气结,认真看着他,“之砚,即便你没受伤,我也不会跟他走。”

沈之砚唇角不经意仰了仰,未肯全信,但她今夜站在自己这边,是不可忽视的事实。

她心疼他,就是在意他,况且,是翟天修亲手伤得他。

沈之砚心头得意,言语又刻薄起来,“翟天修是个什么样的人,如今你可是亲眼瞧见了。”

阮柔转开眼,“我爹爹虽性子懦了些,若知道你把我关起来,也是要打上门来找你要人。阿修他到底是我表哥,来救我这个表妹难道不该,只不过是……稍微过激罢了。”

又想避重就轻,沈之砚冷笑,“他带来的那些人里,最少一半是西北道通缉的要犯,贩卖私盐丶打家劫舍,手头上哪个不是人命无数。”

阮柔张了张口,不作辩解,金刀商行在西北做得是□□买卖,她现在也不可断言,里面只翟天修一人是干净的。

今夜这事,真要论起来,该当各打五十大板,但沈之砚伤敌一千丶自损八百的癫狂举动,更让她气恼,忍不住反唇相讥,“你将人引来这里,难道不算以权谋私?”

沈之砚哑然,若今晚成功捉住翟天修,以权谋私他也认了,却被桂保临时搅局,功亏一匮。

眼下他不需要解释,手抚胸口咳起来,白绢立刻浸出几丝鲜红。

“你快别说话,好生休息。”

阮柔当即休战,探了探额头,已有几分滚烫,赶紧扶他躺好,回身出去催云珠的药快些。

这一整晚,阮柔不敢阖眼。

喂药丶擦身亲力亲为,她守在榻边,困得不行就掐手腕,不让自己睡过。

沈之砚烧得浑身似炭,阮柔同样心忧如焚,生怕一不留神,他就死了。

原本和秦嬷嬷聊过后,就对沈之砚起了同情,眼下说到底都是因为她,他把自己弄成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愧疚丶怜惜,如同潮水将她淹没。

若沈之砚真就这么丧了命,她也不知该怨谁,但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天明,热度稍减,医师昨夜留宿,来看过后终于松了口,调整过药方,拆开白绢,伤口已不再流血,重新上药包扎,又交待了注意事项,方才离去。

秦嬷嬷天不亮就起来,熬了浓浓的一锅小米粥,捧着碗进来,阮柔想她放心,便请她进去亲自喂沈之砚。

走出厅房,她站在廊下看向大门,昨夜激战的痕迹,已被清水洗刷一空,清晨的阳光晒在湿辘的青石板上,泥缝中残留的血迹清晰可见。

昨夜见到沈之砚受伤的那一刻,她的心跳跟着停了几拍,然而后来翟天修被刀架住脖子时,老实说,她的担忧似乎要轻一些。

这一次,她早就打定主意,一天未与沈之砚和离,就是他的妻子,对别的男人不作他想。

与阿修的过往是年少时的美好,留存在记忆中,这段感情便永远是不染瑕疵的。

前世阮桑总骂她拖泥带水,像爹爹那样,是她俩所共同鄙夷。

因此这一次,她坚定拒绝了阿修,却没想到……沈之砚悲惨的童年遭遇,和眼下对她这种执拗的疯劲儿,却令她生出一丝动容。

阮柔一直认为自己是理智的,然而这一点松动,却像在心房壁垒之上凿开个小孔,带着温情的绢绢细流,立刻便顺着孔洞淌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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