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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其他 > 谋妻 > 第70章 分家

◎“不是爹爹的儿子。”◎

昨日清晨, 阮仕祯夫妇早早就候在门前,等待谬太清的到来。

简简单单一辆青帷马车,下来的老者一身道装, 精神矍铄,年过六旬, 满头乌发不见一丝灰白, 随意在头顶挽成道髻, 抚着三缕墨须和蔼颔首。

阮仕祯上前一揖,“太清真人远道而来,我等实在感激涕零。”

“贫道与令尊有旧, 得知老夫人抱恙,本该早些前来,被些俗事绊住,这才迟了,还望莫怪。”

谬太清一身医术闻名遐迩, 尤其擅长疑难杂症。

当年先帝在时,曾有意聘他入太医院, 唯他性情散漫不喜约束, 宫中规矩繁多,这一推辞,又恐得罪天家, 干脆便遁出红尘, 换了道装,此后闲云野鹤丶居无定所。

云游天下时, 遇到病症便随手医治, 只看缘份, 如此一来, 名声不坠,反倒愈加响亮。

两相寒喧过后,夫妻二人将神医延请入府,引他去客院先行休憩。

谬太清没那么多客套礼数,“既然来了,自当先见一见老夫人。”

阮老夫人真要说确切病症,倒也没有,只是年纪大了,早年的一些病根齐齐发作起来,也可说周身是病。

近来尤其胸闷气短,不耐久坐,躺多了却又眼前发晕,前半个月,还能每日在院子里慢走上一刻钟,这几日越发迈不动腿。

坐卧不宁,显见已有日落西山之相。

听闻神医到来,她还是早早命人服侍着穿戴齐整,端端正正坐在椅中,见了谬太清进门,颤巍巍站起来,“老神仙,咱们又见面了。”

谬太清揖了道礼,“无量寿佛,一别经年,老夫人康盛如昨,精神头瞧着还很旺健。”

老太太呵呵一笑,“那是,沾些您的神仙气儿,这身子骨儿自然就旺健了。”

医者有望闻问切,谬太清并不急于切脉问诊,只闲谈中观望气色,讲些养生之道,坐了约摸一刻钟,便告辞出来。

秋月贴身服侍老夫人多年,谬太清向她询问日常作息丶饮食等,事无巨细,这就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

见谬太清神色愈发凝重,方苓心里有点儿七上八下,“真人瞧着如何?”

沈吟许久,谬太清摇了摇头,不肯说病情,“夫人不必忧急,明日诊脉过后再说。”

又要了老夫人这些年的医案,带回小院细细翻阅。

方苓只觉心神不宁,好容易挨过一日,谬太清看过诊,照旧好言宽慰一番老夫人,这才走到院子里,只叫了方苓一人到前。

“老夫人在这府里,可有与人结怨?”

一句话宛如石破天惊,砸得方苓晕头转向,半天没回过神来,“真人……这是何意?”

她直勾勾盯着面前的老者,一时难以相信,是她想的那个意思么?

谬太清点点头,的确就是。

“老夫人中毒了。”

阮柔一进院子,远远便看见阮桑倚着正堂大门,一脸烦闷,正一脚一脚踹底下的门槛。

“怎么了?”她走上前问。

阮桑神情古怪得很,瞧着像生气丶又委屈得不行。

一瞧便知,定是被阿娘骂得不轻。

“阿柔我跟你说……”

阮桑这里刚开个头,身后传来祖母老迈的声音,“阿柔来了,你们先进来。”

阮柔侧首绕过姐姐,去看主位上的祖母,她正襟危坐,衣饰穿戴得整整齐齐,脸色肃沈,极具威严。

从小到大,阮柔印象中的祖母,向来是七分威严,三分慈祥,不像别家老太太,成日笑眯眯,子孙膝下承欢。

但这并不妨碍在她心目中认定——祖母是天下最好的人,善良,为人宽和,看着凶,其实最是心软。

祖母朝阮桑摆了摆手,“那些事回头再说。”

阮柔细细打量祖母的气色,瞧着尚好,便问:“谬神医给您瞧过诊了,怎么说?”

“没什么事,挺好的。”祖母的回答听着像敷衍。

她和阮桑在椅上落坐,爹娘在对面,大厅弥漫一股古怪的气氛,每个人的神情都不大对头。

这么一家子围坐,看来是有大事要商讨,阮柔环顾,暗中替姐姐捏了把汗,歪头凑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阮桑目光陡然一凛,视线掠过她看向身后。

阮柔下意识回头。

明亮的门框中,是一道姿态优雅的剪影,日光顺着轮廓镶了一层银边,被她那身澹澹丶仿佛半透明湖水般的色泽一衬,泠泠如月。

阮柔望着明氏那张书卷气浓郁的温婉面庞,一时只觉恍如隔世。

算算她已有好几年,没见过这位嫡母了。

阮柔飞快地瞥了阿娘一眼,通常明氏出来,阿娘总会找些由头避开,免得两相尴尬,此刻阿娘却同阮桑的神情一样,直勾勾盯着明氏,那模样活像要吃人。

明氏目不斜视,向上首的老夫人请过安。

“坐吧。”祖母声音温和。

明氏转身,这才看向方苓,或者应该说,她看的是方苓眼下坐着的那把椅子。

方苓坐在阮仕祯边上,那个该是正妻的位置。

无声的战斗没有硝烟,两个女人对视,方苓脊背端直,分毫不让。

须臾,明氏行至下首,与方苓隔了两张椅子,优雅拂身落坐。

阮柔心头没来由的发紧,隐隐觉得要有大事发生,谁想上座的祖母轻咳一声开口,说得却是家常。

“承宇早过了及冠的年纪,迟迟还未定亲,明氏,今日请你过来,是想问问你有何打算?”

阮柔大感不解,暗自嘀咕,兄长定亲,何须叫她们姐妹来旁听?

明氏似乎也有点意外,向上看着老夫人,“但凭母亲吩咐。”

“他是你的儿子,我如何能置喙。”老夫人推辞,言语客气有礼,“我的意思,待他成了家,也该自立门户,到时另觅宅邸,明氏,你就搬过去,与儿子儿媳同住吧。”

祖母这是要分家!

阮柔恍然大悟,却又觉得意外得很。

在场无人开口,明氏眉眼低垂,思量半晌,温声细语的声调,还是那句:“全凭母亲安排。”

她站起身,“若无事,媳妇便先告退了。”

阮老夫人无言颔首。

明氏带着侍女转身出去。

由始至终,她像个孤魂野鬼,与这个家的任何人皆无交集。

出了大门转至廊下,恰有个小丫鬟手捧茶盘,脚步匆匆,一个不留神,撞在明氏身上。

那小丫鬟浑自不觉,只顾着歪斜的托盘,忙忙伸手去扶上面的茶盏,幸得手快,茶倾了半盏出来,泼了几点在明氏裙子上。

明氏的侍女竹猗立时喝斥,“浑跑什么?没长眼么,撞到夫人了。”

小丫鬟这才擡头,楞怔辨了辨人,急忙跪下,“夫……夫人对不住,奴婢没看见……”

明氏鲜少出芳菲斋,府里下人大多只知道府里有这么一位正头夫人,能见真佛一面的,却是屈指可数。

明氏年近四十,生得纤眉细目,出身书香门第,举止娴静,望之可亲。

她垂目打量着小丫鬟,唇边挂一抹温和,语调柔婉,“不妨事,你没烫着吧?”

视线落在溅了茶渍的裙摆上,边上是小丫鬟撑地的手,指头烫得发红。

“没……谢丶谢……夫人关怀。”

话说得磕绊,那句“夫人”尤其显得腔调古怪,下人们早已熟悉的是方夫人,对这位感到陌生,一时连称呼都不大顺口。

明氏微提裙摆,露出底下一双蜀锦面儿绣鸳鸯的弯头履,她款款移步,准确无误踩上那丫鬟的手指,停顿稍许,继而碾下。

小丫鬟发出一声惨叫,明氏弯下腰,盯着她的眼睛,面上并无一丝表情,只是冷冰冰的注视。

小丫鬟被吓得猛地止住了声音。

明氏直起身,看也不看她一眼,身姿端挺,径直向前走去。

厅内,老夫人像是刚打完一场恶战,靠着椅背闭了会儿眼,起身扶着秋月的手往后走,口中道:“我乏得很,先去歇会儿。”

阮仕祯神情木然,从头到尾他都是这个表情,包括明氏来了又走,始终没擡过头。

方苓静静看着他,迟疑地伸出手,尚未触碰到,又收了回来。

她叹了口气,起身时在丈夫肩头轻轻按了按,随后对两个女儿说,“你们两个跟我来。”

她过来拉起一头雾水的阮柔,阮桑跟在后面,怪声怪气道:“那俩小的该醒了,我去看一眼。”

方苓回头,“那就去你院子说吧。”

母女三个阮柔居中,一手挽一个,一路被她俩的欲言又止搞得好生困惑,却又莫名觉得有点熟悉。

阮桑又住回她原先的岚星院,正房里间的榻上,小圆儿和铭哥儿正睡中觉。

男孩的睡姿呈跪伏式,拱着小屁股,活像只肉虫子。

小圆儿已颇有几分做姐姐的意识,防着弟弟掉床,她自己躺在外侧,睡梦中,一只手还无意识地在弟弟身上轻拍。

站在廊下,隔着雕花窗棂,阮桑目光温柔,慈爱地望着一双儿女,方苓脸上终于有了点笑容,欣慰地抚着鬓角。

“我也是做外祖母的人了,桑儿你只管放宽心,往后他们两个有我给你养,保管不会亏待。就算你再嫁,也没有负担。”

“不嫁。”阮桑嗤之以鼻。

阮柔在旁惊掉了下巴,“原来阿娘这么好说话。”

这两人齐齐回头看来,方苓拍拍长女的手背,哦了一声,“还没告诉她呢,桑儿,你跟她说吧。”

她在一旁的廊椅上坐了,倚着穹柱,面上疲态尽现。

到底什么情况?一家子都知道了,跟她这儿玩猜谜呢,祖母好端端的,为何忽然提分家。

“阮承宇他……”阮桑神情阴郁,吐出一口浊气。

“不是爹爹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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