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朝阳初升, 天空碧蓝如洗,阳光从紫槐树间穿过,散下一地碎金。
小院静谧, 只有孩童刻意压低的欢笑声不时响起。
一架梯子倚着树干,云珠站在上面, 将摘下的花儿递给小圆儿, 女孩儿拿小裙子兜住花瓣儿, 在树下和桌边两头跑。
阮柔坐在矮桌前,怀里抱着铭哥儿,和他头挨着头, 挑捡面前小筐里的槐花。
“铭哥儿起得这么早,你阿娘是不是教过你,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她低声咕哝着逗孩子说话,铭哥儿还不满一岁,口中咿咿呀呀只会吐泡泡, 咧嘴笑时露出几颗小乳牙。
小圆儿则口齿伶俐,“我们在家的时候, 祖母天不亮就起床了, 所以我和弟弟从来不睡懒觉。”
“圆儿喜欢待在外祖家么?”阮柔问她。
“喜欢啊。”小圆儿认真点头,“外祖母给我做好多好吃的,还有漂亮裙子。”
阮柔笑着点头, 阿娘可比付家老太大方多了, 两个外孙每回来,吃的玩的都得拉上半车回去, 她语带试探:
“以后就住外祖家好不好?”
“好啊!”小圆儿雀跃拍手, 顿了顿, 又像个懂事的小大人, 背着手皱起小眉毛,“那……总要回家的呀。”
人小鬼大,嘴甜还会看人脸色,小丫头心里明白着呢,其实家里的祖母并不喜欢她,起码比起弟弟差着老大一截。
阮柔心疼地搂她过来,将一对小姐弟紧紧拥在怀里,试想前世姐姐被送走,他们两个留在付家,要面对的会是何种凄惨日子。
只是想一想,她就觉得心尖疼得滴血。
“以后都不回付家了。”阮柔语气坚定地向他俩宣布,“跟着你们阿娘,这辈子就住在外祖家。”
铭哥儿懵懂地呵呵笑,唇边淌出一滴口水。
小女孩却似乎有点明白,歪头看着小姨,“那爹爹呢?”
“他啊……”阮柔一时无语,把这个难题推给阮桑,“问你阿娘去。”
毕竟是孩子天性,小圆儿不一会儿就把烦恼抛至九霄云外,趴在桌上帮小姨捡槐花,口中念叨着,“圆儿也要给曾祖母做槐花饼。”
“嗯,待会儿小姨教你。”
沈之砚走到窗前,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女子白皙的脸庞跟孩子一样娇嫩,眉眼明丽,透出天真无暇的欣悦。
她那么温柔地拥着两个孩子,巧笑嫣然,轻声细语跟他们说话,神情恬静,洋溢着幸福。
沈之砚心底不可自抑地升起向往,若他们也有这样一双子女,在晨光中一家人其乐融融,该多美好。
从小到大,沈之砚生命中缺失的那份天伦之乐,此刻清晰呈现眼前,心腔被柔软和甜蜜填满,弥漫至全身,他的眼眶发热。
小圆儿一眼看到他,欢喜地挥手,甜甜喊道:“小姨父。”
阮柔闻声回头,露出同样灿烂的笑容,随后抱着铭哥儿,起身朝他走来,“是不是我们吵醒你了?”
沈之砚走出门,把她和小外甥一并揽在胸前,柔声问:“起得这么早?”
阮柔腾出一只手,探上他额头,“唔,还好不烧了。”
昨天夜里他又起了低烧,阮柔照顾了大半夜,天快亮才挨在他枕边躺下,却又没了睡意。
三年没住过的闺房,她以为自己会很惦记这里,谁知真回来了,才发现并无多少感慨,唯有释然。
从前回娘家,触目皆是点滴回忆,可她已嫁为人妇,只能把那份思念小心藏起来,这般表里不一的做法,天性使然,令阮柔生出做贼心虚,深深感到厌烦。
终于,这一次她毅然舍弃了那段有始无终的感情,一心一意只做沈之砚的妻,反而获得一份难以言喻的踏实。
更重要的是,深藏在这个家的祸根已经离开,这种安全感,重生以来绝无仅有。
“姐姐一早去祖母屋里陪着看诊,把两个小的塞给我,怕吵着你睡觉,我带他们在院子里摘点槐花,回头做糕吃。”
阮柔一面说着,把铭哥儿递给乳母,回头接过云珠手上的托盘,跟沈之砚走回屋里。
“先把药吃了。”
沈之砚喝完药,低头就见着她推过来的一碟子蜜饯,“苦吧?快吃一个压压。”
他想说不用,在她殷切的目光下,还是默默捡了一枚塞进嘴里。
“待会儿我陪你去祖母那里。”嘴里含着东西,他说话含含糊糊。
“好。”阮柔应一声,“回头叫谬神医也给你瞧瞧伤吧。”
“不必。”沈之砚声音微冷,“差不多好了。”
阮柔不明就里,这人怎么忽然就忌医讳药起来,昨晚才又发了烧,这么大个神医在府里,近水楼台,又是旧识。
她觉出沈之砚似乎对谬神医有些避忌,但眼下还有个更为难的事,踌躇一阵,问道:“你有没有递个消息回府?母亲那边……”
他们这趟离家十来日,事先连招呼都没跟老夫人打一声,诚然,都怪沈之砚,二话不说把她劫走。
昨日阮桑说的,其实阮柔早有预料,暗叹前阵子好容易缓合一些的婆媳关系,全做赴水东流。
沈之砚跟母亲不合,却拿她做筏子,她夹在中间很难做人。
“我叫白松知会那边了。”
沈之砚的声音听着更冷了,阮柔不由咋舌,他这态度跟交待下属似的。
“怕什么?有我在呢。”沈之砚嗓音柔和下来,伸手拂了拂她的鬓发,“别忘了,你才是一府主母。”
好么,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叫老夫人听见,铁定气出个好歹来。
外间早饭摆好,阮柔带着两个小的上桌,依旧是把铭哥儿抱在怀里,小圆儿坐在她和沈之砚中间。
在小姨的授意下,小圆儿拿勺子舀了些玉粟粒,伸着小短胳膊往沈之砚碗里递,“小姨父你尝尝,圆儿帮嬷嬷剥的。”
沈之砚很有点受宠若惊,伸碗过去接了,道声谢,也给她挟了只肉燕饺。
阮柔在边上抿着唇笑,沈之砚缺得就是这种家人关爱,以致与母亲的误会越结越深,趁这两日在娘家,让他稍微感受一下。
早饭吃了足有大半个时辰,期间阮柔忙着喂铭哥儿,自己都没顾上吃,沈之砚便也拿勺舀了粥喂她。
阮柔喜欢孩子,却也没有带孩子的经验,她喂铭哥儿,沈之砚喂她,还要时不时照顾着小圆儿,两人不约而同地,都不要一旁的乳母帮忙,一顿饭吃得忙乱又琐碎。
桌上食物撒得到处都是,地上也有,这般凌乱要是搁从前,沈之砚怕不是得疯,如今,却觉出几分从未有过的温馨。
他心下暗忖,就当是提前实践,有了孩子之后的日子。
唔,感觉挺不错。
巳时都过了,估摸着祖母那边针疗已结束,两人带着孩子出门。
“找曾祖去喽。”
小圆儿蹦跳着跑在前面,沈之砚伸手来接阮柔怀里的铭哥儿,“给我抱吧。”
铭哥儿养得瓷实,阮柔确实抱得有些吃力,又舍不得交给乳母,闻声诧异,“你会?”
“这有什么难的。”沈之砚轻睨,黑曜石般的眸子光采奕奕,接过去让小男孩坐在臂弯上。
阮柔倒不是质疑他的能力,主要是沈之砚的洁癖,刚才饭桌上就已经坐立难安了,从没想过,有一日他抱着孩子会是个什么模样。
“那个……他流口水。”
铭哥儿坐在这个更高更结实的怀抱,正好奇地扭头张望,一只小手紧紧攥住沈之砚肩头的衣裳,那一块明显褶皱,还有点湿哒哒。
这会儿他冲小姨父直乐,没牙的小嘴一咧,晶莹的口水挂到了下巴上。
沈之砚立刻把他往外移开一点,眼带嫌弃,赶紧道:“你拿帕子给他擦擦。”
不用他吩咐,阮柔攥着帕子正等呢,伸过去给铭哥儿揩了嘴。
冷不丁,头顶传来沈之砚的解释,“这若是我儿子,我肯定不嫌弃。”
阮柔默默擡眸,心说他爹可是你抓的。
“圆儿来,小姨牵着你走。”
于是夫妻俩比肩而行,一人领一个别人家的孩子,一道往祖母的正房去了。
上房,方苓夫妇都在,阮桑陪着老夫人坐在上首的罗汉床,后者正神态和蔼地跟刚到的客人说话,听得声音,所有人都回头望来。
翟天修一身簇新的武将官服,端坐椅中,腰背端直,转过头时,脸上的笑容陡然凝固。
姿容明艳的少妇手中牵着小女儿,她的丈夫怀抱儿子,一家四口其乐融融,低声谈笑着踏进门槛。
三年来日思夜想,翟天修设想过关于阮柔的种种,包括她已嫁人,为别的男人生儿育女,那人对她好不好,婚后会是怎样的生活。
然而,终于在见到这副家庭和美的景象时,他的心头还是涌上强烈的酸涩与不甘。
盯着她身边的男人,翟天修眼底瞬间布满阴霾,那本该是他的位置,站在她身边的人,该是他。
沈之砚望见翟天修的刹那,瞳眸骤缩,缓缓眯起眼,危险的意味流淌全身。
相倚的袖口下,他下意识伸手握住阮柔,指如铁牢紧紧扣住,昭示身边之人,是他的战利品。
他的,谁也别想夺走。
狭路相逢,两个男人的目光在半空相接,碰撞出外人无从察觉的火花。
无声的对峙,占据所有权的那个,明显处在上风,沈之砚目光在那身武将官服上缓缓扫过,薄唇勾起讥讽。
阮柔被他捏得指尖生疼,差点闷哼出声,转眸间,那声呼痛哽在喉间,满眼意外,“阿修,你怎么来了?”
足足两三息功夫,翟天修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听说祖母病了,我来看看她老人家。”
这时铭哥儿见着母亲,在沈之砚怀里扭起来,身子前倾,伸着小手叫嚷,“阿娘……抱……”
转眼间,那两个孩子奔亲娘去了,沈之砚臂弯一空,优越感立时少了一半。
作者有话说:
砚狗:虽然孩子是别人的,但老婆确实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