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水楼,京都一等一的消遣之地,荤的素的皆有,还有一手的好菜,是而京内纨绔多爱来此,原本人多,自然会生事,前番薛蟠一干人等就与翎威伯之子在此大打出手,虽被刘毅搅局,但双方的仇怨却是结了下来。
不过后来雍国公还朝,老一辈的勋贵怕他威势,就拘着自家子弟不得生事,从年前至现在,却也没生什么乱子,然而这两些日子京都风起云涌,先有孤女拦路,黑虎帮被灭这场大戏,又有江南明教反叛这一遭,稍稍有些头脑的,都在夹着尾巴。
独独一人却是例外,那便是义震京都,威压江南的小太保的兄弟薛蟠,薛大脑袋,不,应该是唤净街虎薛大虫,这位爷本不过是来京城避难,谁想猪站风口,一下子上了天,不但誉满京都的《漫话》占了一股,身上的人命案子也被销了,虽舍了大半家财,又被当街抽了两百鞭子,可人活的愈发爽利,整日里不是忙活着卖报送画,就是与内务府的公子在街面上行侠仗义。
若问这位是怎么成的这般,还得看今日星水楼的大戏。
“啪!”
惊堂木落下,嘈杂的三栋阁楼瞬间静了下来,袭着一身青衫的方先生大马金刀的坐于四方桌后,时年不惑的他正是当打之年,其声慷慨雄浑,唱念做打间自有一股苍莽之气。
“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路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
“啪!”
“人间正道是沧桑!”
“列位,咱们书接上回,却说少侠失了亲父,强忍悲痛,跨乘麒麟率着一众山兽闯出火海,迎面先是撞上魔教堂主牛旋风,后又遇见护法跳跳,好少侠,奋神威,手中长虹气纵横,胯下麒麟威八方,杀败二人这才闯出火海。
与众兽作别后,少侠又是乘着麒麟奔走,才进一密林,见其昏暗无光,更无鸟兽之鸣,少侠心里直打鼓,暗道这怕是埋伏的好去处,我得小心!正自计较,麒麟忽得停下,左嗅右探,少侠暗觉不对,下来一看,见麒麟正要吃一颗灵芝,心下稍松,笑道不想是你饿了,也罢,一夜奔劳,正该进补!
刚要为麒麟采下灵芝,头顶寒风乍现,少侠何等警觉,一把推开麒麟,纵身躲开,却是落下一寒铁玄笼,这铁笼玄铁精金打造,纵你功夫再高,兵刃再利,也难以脱困。
少侠刚抹把冷汗,正面又是万箭齐射,犹若疾风骤雨,值此危机,少侠临危不乱,内力运转,长虹宝剑出鞘,剑光四射之间,将这箭雨悉数挡下,而这还没完,身后又是扑来一方板钉,这板实木打造,重达千斤,上面密密排着根根三寸铁钉,每一个都寒光熠熠,远远看去,犹若老虎舌头上的倒刺,故而也叫老虎舌。
这老虎舌由机关发动,加上自身千斤,骤然扑来,真真如恶虎扑食,饶你是铁打的身子,也要漏上几个窟窿。
少侠知晓它的厉害,仗着长虹剑利,内力运转,刷刷几剑就将这老虎舌斩作碎片,堪堪落地,身后竟是传来一阵怪笑,
‘竟能躲过三道机关,不过,你还是逃不过我的手心!’
少侠回身一看,却见来人猪头人身,眉眼奸诈,神色淫猥,不是别人,正是魔教堂主猪无戒,其人奸诈好色,行事下作,偏偏一身蛤蟆功炉火纯青,手中流星锤指哪打哪儿,更兼有蝴蝶毒镖这等阴诡暗器,是个实在的劲敌,比之牛旋风一流棘手的不止一星半点儿。
果然,这猪无戒也不废话,直接放出信号弹,那黑心虎见之,立即出发,谁料刚走不久,另一处又是响起信号弹,黑心虎心下疑惑,但喝血心切,也不多想,向着另一处赶去,这一赶却是给了少侠些许喘息之机。”
“方先生,”
忽然,二楼传来一声呼喝,众人看去,却见是金带玉冠的少年,
“这别处为何响了信号弹?是不是那暗中之人正在襄助少侠?”
原本被打断,众人心里都有怒气,可这一问却也是大家所问,便也七嘴八舌的相问起来。
“这是砸我的挂啊!”
方先生暗里咋舌,说书最忌下边看客起哄,不过也正是考验说书人本事的时候,怎么把挂接着,还不能伤了衣食父母的面子,可是他的拿手好戏,
“不过我也得小心,来这儿的非富即贵!”
心思急转,方先生有了主意,刚要开口,却听得三楼传来一声暴喝,
“踏马的!陈晨你个球囊的!专门来搅局不是!”
“苦也!怎的惹了这位爷!”
听到这声音,方先生暗里叫苦,他本不过在天桥底下卖艺,抵多到寻常的酒楼里走个场,得不了几个钱,头前墨轩阁的人找上他,说请他去星水楼登台,每日说得好不但有固定的红封,还有打赏,他思虑一番,本要推辞,可要想起墨轩阁是小太保的买卖,断不会坑他,就欣然应下。
果然,头两日登台,除了每日一两银子,还有一群出手阔绰的衣食父母,赚下来的抵上大半辈子积蓄,名头更是一时无两,眼看着就要起势,不想今日却是撞了太岁。
“若是别人还好,偏偏是他,他就是闹上一场,我也没办法,真是苦也!”
不提这边暗里叫苦,陈晨听得是老对头骂他,心下气急,瞧了眼上边,见只有一人,胆气壮了三分,扯着嗓子回道:
“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光明大顶薛大脑袋嘛!不,不能叫大脑袋了,该叫净街虎,啧啧,看看这名起的,净街虎,不知道的以为你有多厉害,街上的人见你都跑,知道的,谁不晓得满京城的人挤到菜市口看你光着腚被小太保抽鞭子,叫的比老虎还厉害,这才有这么个诨号,我说薛大虫,你屁股好了?就来这儿撒野,小心你那太保哥哥又扒了你裤子,让你光着屁股拉磨——转圈儿丢人!”
这一通喊,引得满堂哄笑,薛蟠丢了大面儿是又气又恼,本要下去跟陈晨打一架,又怕真被扒裤子抽鞭子,只得探出好大个脑袋,朝着下面吼骂,陈晨也不甘示弱,扯着嗓子回骂。
说来二人的词也不甚新鲜,无非就是以各家女眷开头,上至祖宗十八代,下至身上各私处。
二人骂的正是过瘾,却是看笑了大堂角落的一个少年,这少年身形似猴,穿着半旧青袄,容貌如身材般也是像猴,独独一对眼睛却是十分灵动,对面坐着一条胖大汉子,圆脸虬髯,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大红袄。
这胖大汉子见少年这副模样,心知他那张臭嘴又要惹事,急忙将少年拉到怀里,低声道:
“兄弟!哥哥领你上京是看灵官将军的!可不能再惹事了!”
少年眼珠子一转,点了点头,汉子兀自不放心,又是低声道:
“兄弟啊,一路上你说吃什么,住哪儿,哥哥都依了你,你说要听这七剑,单进来就得十两银子,哥哥也依了吧,你也听到了,上边那胖子是灵官将军的兄弟,咱就看着他,一会儿他要是受了欺负,咱们出手相助,你说他能不带咱去看灵官将军?”
听到这话,少年呜咽两声,连连点头,胖大汉子这才松口气,松开了手,谁料那少年竟是一下跳到桌上,扯着公鸭嗓子冲着陈晨嚎了起来,
“去你的辣块妈妈白脸子!那个上楼点灯的没藏好,露出你这么个豆芽东西!搅了大爷的兴致!认得边上的是谁吗?这可是威震山东绿林的好汉,你茅十八十八爷爷!还不下来给你十八爷爷磕头认错!”
这一嗓子喊得满堂俱静,作为当事者的陈晨和茅十八更是愣的不知所措,至于薛蟠,细眼一看是个皮猴孩子将老对头给骂了,很是没品的大笑起来,
“陈晨啊陈晨,瞅瞅你那个熊样,让这么个东西把你骂了!”
“薛文龙!”
陈晨怒吼一声,热血上涌,指挥一帮小厮冲下楼,去捉那少年,那少年见人多势众,叫了声你十八爷爷在此,径自钻进了桌下。
可怜茅十八还没回过味来,就被一群小厮摩拳擦掌的围起,他自认也算好手,打个七八个不是问题,可这是京城,天子脚下,围他的人穿的比他都好,一看就是大户人家,他惹不起,只能搭了个手,低声下气道:
“各位,都是出来讨饭的,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这群小厮哪里理会这等江湖切口,蜂拥而上,将茅十八扑倒,台上的方先生见此情形,只得赶紧去禀吴妈妈,可这么大的动静,吴妈妈哪能不知,见陈晨小厮已经捉住了人,这才领着两个打手及时出来,施施然打了个万福,
“今儿个扰了大家的兴致,妾身做主,免了茶钱,陈公子,多谢您帮咱捉了闹事的,妾身做主,送一桌宴席,如何?”
陈晨听得出这是在给他台阶下,索性就坡下驴,叫小厮们将人交出,茅十八清楚,眼前的娘们手黑,落在手里讨不得好,心下发狠,用力掀翻小厮,扭身就跑,可还不到门口,一打手就已经冲上来,只一脚,茅十八就软趴趴的瘫在地上。
吴妈妈瞧也不瞧一眼,给另一个打手使了眼色,后者会意,大步走近将桌子下的少年拖了出来。
这少年见打手满脸横肉,偏又冷面冷眸,知道这是个狠角色,急忙大叫,
“净街虎爷爷,我有要事给灵官将军禀报啊!”
“慢着!”
——
“所以,你就把人带到我这儿了?”
刘毅瞥了眼跪在地上的二人,没好气的轻踹了薛蟠一脚,直将其踢了几个滚儿,趴在地上干嚎,
“行了,我没使劲儿!让你去看看说的怎么样,你倒好,砸自家的锅!等会儿你自已去跟吴妈妈和方先生赔礼!”
“诶,听哥哥的!”
见不用挨鞭子,薛蟠嘿嘿一笑,翻身起来凑到刘毅跟前,指着那少年道:
“哥哥,这小子贼模贼样的!比俺跟前那个小厮都贼,可不能上了他的当!”
“哎呦,我的虎爷爷啊!”
少年听见薛蟠这么说,顿时急了,连忙又是磕头,又是赌咒,
“我扬州小白龙最是讲兄弟义气!那日灵官将军爷爷救了我,我这条命就是爷爷的了!在那楼里听到您是爷爷的兄弟,这才帮着您骂那小白脸!您可不能半道儿杀驴啊!”
“什么半道儿杀驴!是卸磨杀驴吧!”
薛蟠笑骂一声,刘毅却给了他一个眼色,
“文龙,你先去给人赔礼,我有些事要问问这二位。”
薛蟠本要留下,可又怕挨鞭子,只得依言出了门,见再无外人,刘毅这才揉了揉眉心,暗道这都什么跟什么!
“韦小宝,茅十八,鹿鼎记碰上红楼梦,武侠遇见演义,什么一锅大杂烩,横不能都是清朝背景就凑一块吧?球囊的!肯定是没什么写的才瞎写,把握得住吗你!”
见刘毅端坐在主位,神色凝重,不怒自威,有心说些吉祥话的韦小宝被吓得不敢出一口大气,倒是那茅十八,此时却是显出了些气魄,咬了咬牙,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
“伯爷,草民茅十八有要事相告!”
“要事?”
回过神的刘毅刀眉轻扬,看了眼二人,笑着上前将其扶起,
“二位不必紧张,我这儿不是公堂,董成,看茶!”
二人依言坐下,喝了口茶水这才平复下来,那茅十八这才轻叹一声,起身跪在地上,
“伯爷,草民犯了大错,放跑了明教贼子,特来请罪!”
“你说什么!”
刘毅霍然起身,虎目微凛,心道鹿鼎记里这茅十八是天地会的死忠粉,这儿的明教就等同天地会,双方该是一条心才对,怎的……
“灵官将军爷爷,这不干十八大哥的事啊!”
韦小宝也是跪在地上,眼珠子一挤,哭嚎起来,
“实在那些叛贼太可恨了!把十八大哥给骗了啊!”
“小宝,不用多说,错了就是错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茅十八又是一个响头磕在地上,这才解释道:
“好教伯爷知道,茅十八本是江北泰州人士,早年丧父丧母,就跟了一跑江湖的学了些刀法,也有些勇力,因着看不惯知县儿子强抢民女,就把他揍了一顿,而后浪迹天涯,做了绿林人士。
虽然落了草,可不曾害过好人,在扬州一带闯出了些名气,这时,漕帮的大头领叶城找上我,拉我入伙,我本不愿意,可架不住他再三礼请,就做了一个头领,若是遇见漕民被欺负,我就暗里带人报复,也不杀人,只教训一顿。
后来去了山东,在那儿结识了郑大宝,与他拜了兄弟,去年九月初,因着南边有些麻烦,我就去了,没过多久就听说我兄弟一家被灭了门。
我急忙赶回山东,想查清楚兄弟死因,半路被叶城截下,他告诉我他已经帮郑家收了尸,并查出凶手是明教,还有眉目,问我敢不敢一块去报仇,我自是愿的,就随着叶城去了金陵,可惜盘桓数月也没有消息。
一时报不了仇,我就想着不如先去祭奠大宝兄弟,于是去向叶城辞别,他再三挽留,并说已经在镇江找到明教的人,又是马不停蹄的赶到镇江,半道上听说了您剿灭苏扬二地丐帮之事。
到了镇江,又听说金陵被围,我想着去帮,叶城却拉住我,说您厉害,一定能把逆贼都杀了,镇江离金陵不远,又有水路,说不定逆贼会往这逃,咱们来个瓮中捉鳖不是更好?
我嘴上应了,心里却起了疑心,叶城说这些话的时候明显神色不对,但他人多,又在河上,我也不敢声张。
隔天晚上,江上起了大雾,来了一艘船,这船实在不小,人却不多,才十几人,为首的两个还披着黑袍带着鬼面具,这时我猜到了不对,就悄悄跳下了水。
那两个怪人发现了我,其中那个青面具的放出什么东西来追,我死命游也没逃过去,被打晕了过去,再醒来就在扬州丽春院。”
“对,我就是在丽春院救得十八哥!”
韦小宝出言附和,连比划带飞唾沫,
“您不知道那会多危险,他被人捆得跟粽子似的丢在厨房,眼瞅着那人就要杀他,是我抓起一把炉灰迷了那人的眼,又拿菜刀捅了一刀,这才救了他!”
“小宝说的不假,那叶城也算老奸了一辈子,没想到被香灰迷眼这种招式结果了性命!”
见茅十八一脸快然,刘毅暗里诽腹不已,
“敢情您韦香主天生就跟香灰有缘分!真就因果武器?”
不管如何,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刘毅按下心思,问道:
“那些人呢?”
“我来说!”
韦小宝主动请缨,绘声绘色的说道:
“救了十八哥之后,我就扮成龟奴给屋里送酒,悄悄趴在窗户边听见里面说什么小公爷,李护法,什么虎啊龙啊的堂主,后来听见说起您的大号,又说要来京城寻您报仇,这才知道他们是想害您,就下来跟十八哥商量,擒了他们,没想到再上去就发现人已经没了,再回来,那叶城的尸体也不见了。
十八哥说我们得赶紧逃,不然会被他们害了,我想着您白虎星君下凡,比关二爷都讲义气,就说来找您,正好给您报信,这不就见着您了,灵官将军爷爷,您可不能让他们害我啊!我还有老娘要养啊!还有十八哥!他可还没娶媳妇呢!”
见韦小宝哭天抢地,扑着来抱自已大腿,刘毅心下恶寒,急忙将其扶起,
“小宝和十八兄弟不远万里送信,这份情刘某承了,你们放心,在我这儿,没人能动你们!二位一路辛苦,董成,去给二位兄弟安排客房,再摆上一桌,让二位贵客好好去去风尘!”
待董成两人带走,刘毅这才长吐一口浊气,
“明教,扮演了天地会的角色,有四方堂主,还有个什么李护法,教主呢?陈近南?总不能来个张无忌吧!小公爷?沐剑声,叶锋銮,有意思!这么说那个柳大龙就是他的家臣,还有刘苏白方四大家臣之后,来找我的麻烦?
好啊,才下沙场,又入江湖,倒是有趣,不知这江湖又有几人能试试我这火舞旋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