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回去的时候禾邈和周路一起,禾易安他们还有事情就先离开。那天天气并不好,灰沈沈的,看了让人提不起劲。
禾邈和周路安静的往回走,她穿着白色的羽绒服,半张脸藏在围巾里,低着头,眼睛看着脚底,安静的一声不吭。周路陪着她,不急不躁。大概走了有十几分钟,禾邈狠狠地吸了一口凉气,从刚才悲伤的情绪里脱身,像做了噩梦惊醒。
周路侧头去看她,眼睛一圈红肿,看上去可怜又好笑。他笑着摸摸她的脸,问:“回家吗?”
禾邈摇摇头,看着他眼睛,“想再走走。”
“好。”
墓园远离闹市,这里被山环抱,山上种的全是树,等到春来,枯枝萌芽,绿叶伸展,那时候这里应该僻静又美丽。禾邈静静的想。
“其实,这些年我总会做一个梦。”禾邈轻轻的开口,周路看她,却没有开口打断。他知道她接下来要说的就是让她痛苦到无法自救的事。
他说过会等她。虽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有没有试着接受,但只要她想说,他就听。
这时的禾邈脸色苍白,眉目间全是悲伤,到嘴角倔强的带着浅浅的笑意。
她说:“能开始是黑夜,我爸妈因为我一句想吃蛋糕高兴的开车去买,可那个时间的蛋糕店不是关门就是卖完了,他们几乎跑遍了所有店,梦里的这个城市弥漫着诡异的白雾,像一个死城,他们的身影在每条街道穿梭,慢慢的,天上开始飘起白色的雪花,越下越大,仿佛要把整个城市给掩埋。路上全是雪,很滑,而且可见度很低,我看着很害怕,心里的不安越发清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脸上全是泪,我看着他们的车子不受控制的左右摇摆,冲他们大喊,我说:‘我不想吃蛋糕了,你们快回来。’可无论我怎么拼命的喊,他们都听不见,还一直往前走,直到我看着车子冲上绿化带,然后撞在路灯柱子上,巨大的声响,我害怕的捂住耳朵,眼睛紧闭,直到耳边只剩下风声,还有我一下又一下沈重的心跳……”
“等我再睁开眼睛,那一幕我永远都不会忘,车头凹进去冒着浓烟,路灯歪斜,昏黄的灯光一闪一闪的亮着,我停止了呼吸。”
“后来,我妈妈被救了,我爸却走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吃过蛋糕。”
“医生说我妈妈是创伤后遗症才导致的精神错乱,但我知道不是的,她刚醒来的时候是好好的,直到知道我爸离开,她才开始渐渐的记不清很多事情,有时连我也不认识,嘴里永远念着我爸名字。”
“有一天她是清醒的,那天她叫了我,我很开心,她还说她想吃小笼包,让我去给她买,我以为她好了,我什么也没想就去了。回来的时候,医院门口围了好多人,我当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迟疑的过去,脚下越走又快,疯狂的跑了起来,我挤开人群,看到躺在地上的母亲,她身下流了好多血,都快要流到我的脚边了,我不敢过去,我什么也看不清,眼前全是模糊的红色……我…我不知道…她是要…支开我…我不想吃蛋糕…”
“我错了…我…”
周路一把将禾邈抱在怀里,很用力。
“不是你的错。别害怕,我在。”周路轻声安慰她。
她却哭的更大,撕心裂肺,周围回荡着她凄厉的哀嚎,若此时此刻有人经过,听到这声音一定悲伤又恐惧。
而周路,只有心疼。
疼的他心碎了一地。
那天和禾邈第一次去他们家,禾易安趁着禾邈不在和他说了很多,有关于她的病的,也说了她父母的事情,说的不完整,大概猜到些,眼下这些血淋淋的真相从禾邈嘴里说出来,周路就心疼的想发狂。
若不是这件事对她打击太大,这些年她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又想起当初她在法国给他打电话那次,他没接到。不知道她当时究竟有多痛苦,才会忐忑的拨通他的号码。
是不是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周路抱着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幸运过,幸好她还在,幸好她能来。
禾邈哭了很久,最后累了,趴在周路怀里,口齿不清的说了句:“我再也没有爸爸妈妈了。”
周路说不出心里的滋味,难受的想要将心掏出来。
“别怕,以后我会一直在。”周路摸着她脑袋,嗓子眼每说一个字就哽的难受。
回去的路上禾邈睡着了,毯子松垮垮的搭在她身上,周路开着车,时不时看她,见状又将空调温度调高几度,车里很温暖,周路握着方向盘的手心湿热。
禾邈似乎睡不的安稳,眉头皱着,就是不肯醒来。路上没什么车,风景从荒凉一个个的山头到高楼耸立的繁华,一路上周路的车子开的稳又慢。
遇到红灯停下,他看着禾邈出神,那是什么感觉?庆幸,惊喜,害怕……
看的久到他想亲亲她。
这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孩儿,从稚嫩到满身疮痍,忽然就恨自己年轻时那么浑,对她不够好。
他刚想附身就绿灯,咬了下后槽牙,脸上的咬合骨清晰可见,他开车离开。
地下停车场,周路将车子挺稳,默默的看着禾邈出神,她没醒,脸上的红晕开起来很可爱,周路看着心软的不成样子。
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真的失去她了。今天是周路这么清晰的感受到她的生命脆弱,风一吹就能吹散。
这种让他抓不住她的恐惧感铺天盖地的袭来。他烦躁的轻声下车,背靠着车子摸出烟盒,磕出一根烟丢在嘴里,手挡着风滑动打火机,蓝色的火焰照亮他的眉眼,鹰一样的眼睛,锐利冰冷。
尼古丁入喉,他的指尖忍不住颤动,透露出他此刻慌乱的心情。
上次这么狼狈还是很多年前,那时和禾邈分开有一段时间,一次商业场上喝醉了酒,脑子里全是她的脸,心底压抑许久的对她的想念再也抑制不住,他吩咐人去查禾邈的消息,等了一整夜,手机一点动静也没有。
周路脑子晕乎乎的,天旋地转间,他冷笑着昏死过去。
第二天醒来,赵叔见他第一句话是,找不到禾邈的踪迹,没有出境记录,她以前的住址也没有,包括她常去的地方……总之,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周路皱眉听完,脑子里对于昨晚的印象一干二净,什么也想不到,不过赵叔一定是受了他指示。
没心情想其他的,他眼神冰冷,问:“没踪迹是什么意思?还能蒸发了?再去查!”
赵叔很少见周路这么情绪失控,他脾气不好,但平时就是发火也是静的骇人的那种,没有一次是这样直接大吼,赵叔能感觉出来,他在发疯了的边缘。
赵叔走后,周路一个人站在原地好久,拳头握的咯吱响。
分开后,他没去打听过禾邈的任何事情,像从此再无瓜葛,但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真的和她失去联系。
当他听到查不到禾邈任何消息的时候他先是不相信,后来是气急败坏,再后来,就是无可奈何。
那时他第一次抽烟,带着急切,刚点上烟就猛吸一大口,直接呛的眼泪出来,他撕心裂肺的咳,嗓子眼全是血腥味。
平静下来后,他低着头,看着烟头,忽然自讽的笑了。
后来,他就开始吸烟,工作烦了会吸,应酬累了会吸,想她到想放弃一切不管不顾的去找她时会吸。
然后,每次在堕落的边缘时,总会想起她闻到烟味微皱的眉头,紧接着他如梦初醒,自责着放下烟。
这么多年,他总忍不住想,如果他只是个孤儿,他们之间的结局会不会好一点。
不知不觉,周路抽了好多烟,一地烟头,看了眼手中快要燃尽的烟,心烦意乱的扔在地上用脚拈灭,接着又拿起烟盒,发现里面空了才意识到自己都干了什么,下意识紧张的回头,看到醒来的禾邈。
周路喉结滚动,像被人锁住喉咙,一个字也发不出。
禾邈开门下车,走到他身边,目光扫到地上四散的烟头,看他满脸紧张,又不知道怎么解释的模样,忽然很心疼。
从前恣意狂傲的少年,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小心翼翼。
周路想说什么,被禾邈抢先一步抱住。周路怔住,漆黑深邃的眼眸里此刻全是茫然。
“不开心吗?”禾邈问。
周路心底忽然酸涩,迟疑的抱住她,不敢用力,也没说话。
禾邈眼眶发热,感受到他动作,哽着嗓子说:“抱紧一点,很冷。”
周路听她说冷,清醒不少,开口说:“我们回车里。”
“不想,车里太闷了。”禾邈拒绝。周路没办法,只好用衣服包住她,用力抱住。
“嗓子痛吗?”禾邈又问,声音轻柔,周路听了只想吻她。
“不痛。”周路哑着嗓子回答。
禾邈:“……”过了会儿,她又说:“以后别抽这么多,对身体不好。”
她没问为什么,周路也没告诉她那些曾经。她开口的一瞬间,周路知道,那些都不重要了,以后会更好。
周路:“好。”
回去的时候,禾邈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撒娇让周路背她回去,周路笑着在她面前蹲下,禾邈看着他的宽阔的背,脸上的笑僵了下,然后趴上去。
路上,禾邈问他,“这次回来多待几天可以吗?”
这边要比南方的小镇冷一点,周路想要拒绝,但一想她已经很久没回来了,想想还是算了,由着她吧。
“一个星期,不能再多了。”周路说。
禾邈哼哧几声,在他背后张牙舞爪,不满的说:“这么小气,还大老板呢!”
周路无奈一笑,心想这和他当老板有什么必要关系吗?
不过再一想他在公司的作风,若被她看了去,估计又得说他是万恶的资本家。
算了,这姑娘开心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