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年前才描绘一新的抄手游廊，前头便是乔婉晴的正院。
可一路并不见仆妇迎接，倒是一进去便见一个身着缠枝花绸缎长裙身形略丰腴的女子站在主屋的台阶上，正吩咐着底下排成两排的下人。
“这两日夫人就会回正屋来，你们这些日子也得了清闲，夫人回来可万不能再这般懒散了。好好地伺候着，我自不会亏待你们……”
“见过夫人。”
她身边一个叫红眉的丫鬟一扭头看见了站在廊下的乔婉晴，立时行礼。
正在训话的女子一顿，转过头来露出一张媚态丰盈的脸。
正是给贺昌旭诞下两个庶子，在贺家有着独一份脸面的芳姨娘。
瞧见乔婉晴，她那熟桃一般的面上立时露出惊喜的笑容，紧赶着上前两步，屈膝行礼，“妾身见过夫人。”
随着她的动作，正院里这些原本伺候她的仆妇丫鬟全都跟着齐齐跪下。
浩浩荡荡，气势逼人。
而乔婉晴这边，独有一个瘦弱得犹如墙角草芥的添喜。
长廊的风不知从哪儿掠过，拂过乔婉晴安静到有些发冷的眼睛。
她的视线掠过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只觉这贺家犹如鬼蜮，四周环绕皆是看不清真心见不了真意的恶鬼。
攥紧了添喜的手，微微一笑，走到了近前，不疾不徐地说道，“不必多礼，都起吧。”
一刻钟后，主屋里。
乔婉晴吩咐添喜将先前从街上买回来的大小包裹放在桌上，看向收拾干净齐整却明显少了许多精贵摆件冷清得丝毫不见人气的屋子。
“夫人。”
几步外，芳姨娘注意到她的视线，笑道：“您在后头养病这段日子，主屋内外也无人照应，妾身便吩咐人锁了院儿，以防叫那没眼力见的误闯了进来，弄坏了夫人的东西。”
顿了下，声音又微拔高了些许：“这事儿，老夫人也是知晓的。”
言下之意，锁屋子的事儿可是老夫人答应的，她可半分旁的心思都没起，里头若是缺了少了什么东西，跟她可没关系。
乔婉晴弯了下唇，这也就说明，她的屋里头，确实被搬走了不少东西。至于芳姨娘有没有伸手，这……可不好说。
她转过身来，在玫瑰圈椅里坐下，也不与芳姨娘说话，只朝她身边那一大一小的两个男娃招了招手，笑道：“全哥儿和圆哥儿这段时日不见，倒是长高了不少，过来让我瞧瞧？”
两个孩子抬头看向芳姨娘。
芳姨娘朝他们点点头，两个才不情不愿地到了乔婉晴跟前，不甚恭敬地俯身行礼，“见过母亲。”
名义上，她是这两个孩子的嫡母。
乔婉晴立时笑开，伸手摸了摸圆哥儿胖乎乎的脸，道：“圆哥儿长大了，先前还总喜欢叫我抱着，如今倒生疏了。”
芳姨娘神情一变，立时又笑道：“夫人说笑了，孩子还是惦记您的，只是许久不见，乍然……”
“圆哥儿瞧，喜不喜欢？”乔婉晴将一个盒子里装着的布偶老虎在小男娃的面前晃了晃。
三岁的圆哥儿看了果然高兴，立时露了笑脸就接过，看向乔婉晴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亲近。
乔婉晴笑了笑，再看一旁的全哥儿，却发现他只瞧着被乔婉晴刻意忽视的芳姨娘，五岁孩子的脸上，竟有着压抑不住的愤恨厌恶！
乔婉晴微微弯唇，摸了摸圆哥儿的脑袋，示意乳母将两个孩子带下去后，又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这才对芳姨娘笑道：“我不在这些日子，芳菲苑里外劳你打理了。”
芳菲苑，正是乔婉晴所住的正院。
而提及此，便不得不说一说这贺宅的来历。
这贺宅乃是一座三进的宅院，从前乃是一位老翰林的宅子，后来家道中落举家南迁，这宅子便被乔婉晴的爹买了下来。
前院是贺昌旭平时读书接待同僚的地方，布置了厢房花厅书房和外院伺候的仆从所住的罩房一应。二进门则分有主院正院与后院，主院是贺李氏住的蓬莱居和后头住着的几个小姐的阁楼，正院则是乔婉晴的芳菲苑，两个院子分跨二门内东西两侧，由一间颇有几分江南庭院风格的花园隔开。后院还有两排的后罩房，是给近身伺候的丫鬟婆子居住。
而再往后的三进门内则是一片空置的闲地，暂时住着一些后院洒扫的粗使仆妇，不过后面却是预备着给贺家以后子孙的建设居所所用。
当初买这个宅子时乔婉晴其实是不同意的，一来以贺家的家底本无需那么多仆从，二来将来若是有子嗣，可再规制，实在不必在官职未定前就买下这偌大的地方空置着。
可贺李氏却坚称宅子乃是一家福兴之源，也是贺昌旭立身之本，加之贺昌旭那时又刚中了榜，阿爹来京贺喜时听他们母子提了几回，想着女婿有个京城的宅子，以后谋官也是个依仗，便大手一挥，直接给他们在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买下了这处宅子。
而这对母子，就在她阿爹满怀爱意与欢喜期待的地方，谋划着，怎么杀了她，抢夺她的嫁妆，吞食乔家的财产。
“都是妾身该做的。”
芳姨娘笑着应下，看着乔婉晴的脸，又关切地问：“夫人这些日子可是大好了？昨儿个夫君在我房里歇息的时候，说夫人如今还有咳疾，可需奴婢吩咐下人去请大夫来给夫人瞧瞧？”
这话说得连添喜都觉得不舒服，可要具体说哪儿不舒服，芳姨娘的话却又处处透着关心。
乔婉晴看着芳姨娘伏低做小的模样，却轻笑了起来。
摇了摇头，“老毛病了，倒是叫你们费心。”说着抬了下手，示意芳姨娘坐下，又温柔地看着她，说道：“说到这个，我倒是有桩事儿得托劳你。”
芳姨娘虽有两个儿子，可从前在乔婉晴跟前可没这么有脸面。今日见她这般客气，很有些纳罕，却又忍不住得意。
暗道，这是在后罩房受尽了磋磨，总算晓得这府里头子嗣才是真正的依仗了？
笑了一声，直接落座，微微抬着下巴看向乔婉晴，“夫人不必与妾身这般客气，有什么交待只管告诉妾身，妾身会吩咐底下人去做。”
后头的添喜总算明白哪儿不对劲了。
——这方姨娘虽自称着妾氏，可话里话外地却摆出一副她才是当家主母的派头！
她有些不痛快地鼓了鼓腮帮子。
乔婉晴却依旧温婉含笑，毫无芥蒂地说道：“我瞧着我不在正院的这段日子里，你这里里外外地照料得也很不错。”
说着掩口咳了一声，又柔柔地看着她，弯唇道：“你也瞧见了，我如今身子还弱着，且有铺子上的生意要打理，家里的事儿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芳姨娘眼下一震，后背竟瞬间不自觉地绷紧起来！
——这话，莫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