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势急迫,李定国和白文选匆匆会面后决定赶紧回到营中,再做计较。他一路赶,一路在想着白文选所说的稍阻吴贼,目前各大主力散落于贵州,四川,云南各边境地区,不像往年和鞑子决战时都聚集在他身边,现下要打,极难取胜。他自知从孙可望降清以来,西营各路人马就颇为离心离德,又在刘文秀事情上处理的引起非议,现在这些地方的人还想着抵抗,多是靠他的这些年来打败鞑子的威望。先前他在贵州一战被鞑子击败,贵州全省几乎直接投降,现吴贼深入滇省以来还未尝一战,若此战再败,恐怕.....
劳累加上心情复杂又恍惚的他差点摔下马来,旁边的卫士见状忙道:“殿下日夜赶路,恐伤神,要不休息一下再赶路。”
“不了,速回大营。”他离开后不久又让人回去传令移营,现在敌军压境,他若不回去亲自看看,实是难安。回营之后他还要整顿一番,还要....李定国的脑海里突然闪出了付乐的形象,这个来历莫名的人,说他带来了绝密军情,还说到他军中的细作。
“看来回去之后得再见他一面,把话问个清楚。”李定国心想,“大敌当前,任何角落都不能放过,此人从永昌开始然后到王玺军中,又见窦名望,千方百计只为见我,或是他真有才能助我一臂之力?不然他这般折腾却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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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付乐和梁然在帐内吃饭的时候,外面突然一阵兵啸马叫,然后听得一声大喊:“殿下回营。”
李定国终于回来了,付乐当然也没心思出去迎接什么的。那天行军他虽是被那些热血耿直的大头兵给感动,回过头来一想,自己是来改变他们命运的人,上下不仅毫无礼遇,也完全没有任何的重视,唯一的一点不同可能就是这个双人帐了。这阵子付乐算是感觉很不舒服,虽然知道现在南明已经是灭亡在即,可能确实拿不出什么来,但是给点起码的优待还是没问题的。优待不仅没有,监视的倒是配齐了。
李定国回营后,大批紧急军务等着他处理,忙完已是深夜,他才想到见付乐这个事。他正准备喊亲兵去把付乐叫来,忽然想起今天他回营后并未看见付乐,于是招李驱虏来问话。
帐外的李驱虏很快进来叩礼:“卑职见过殿下,未知殿下深夜相召,有何训示。”
李定国直接问道:“我来问你,我今日回营,却未见得那日来投那个书生付乐,他现在何处。”
“他就在外营帐中,今日似乎也并未去哪儿。”
“哦,那他今日有来求见本王吗?”
“没有。”
“这几日他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那日移营过来后,他带着他那卫士外出查看了一下周边地形,问了一些山川地理方面的事情,随后便无他事。这几日我还是按照那日来营时给的辅兵饮食配置,加上殿下额外赐的单独一帐,其他并无不同。”
“哦?”李定国听到这里突然感觉似乎是有些不妥,平常就算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来投,也会给到读书人应有的优待。见那些明末时期,先投闯又投清又投明再回去归隐山林的一大把,清廷尚不敢把他们如何,这时的读书人可不像后世的本科研究生满地走,在一个文盲百分之九十九的国度,读书人受到各方重视是完全应该的,而他却把付乐跟大头兵们放在一块。他又接着问:“那日你等移营,他是怎么过来的。”
“那日卑职事多繁杂,没有留心,应该是跟天威营的一起过来的。”
“哎。”李定国叹了口气,心想道。若是一个真正有本事的人来投,被这样款待,换作是他估计早就扬长而去了,付乐没走,已然是算耐心颇好。
当然他不知道,付乐出门都被卫兵监视,哪敢走,说不定给砍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李定国挥了挥手,李驱虏自告退而去。他仔细想了片刻,先前对待已是十分无礼,若现在深夜再将其招来,恐更伤人心,还是等明日再见为好。
第二日付乐刚一醒来,就见梁然坐在他旁边盯着他,他吓了一大跳:“你这是干啥?”
梁然也不知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忙说:“先生,殿下的传令官在外间等候,殿下召先生一见。我本欲叫醒先生,那卫士说等先生睡够了再与他同去。”
付乐听的莫名其妙,这李定国是突然转性了么,他感觉这个剧情怎么很像三顾茅庐,刘备在门口等诸葛亮睡醒,牌面算是拉满了。付乐稍加洗漱便赶紧随着卫士去见李定国,人家给点面子,自己不能飞起来了,让一个亲王等着。
刚走到中军大帐门口,又看见李驱虏在那里守着,付乐想着他是不是李定国的秘书一类的,李定国在他就在门口守,出击的时候他是不出击的。见着付乐,李驱虏还是老一套:“先生稍待,容我通禀殿下。”
这次没有让付乐在门口等的很久,相当于他进去就马上出来。再次见到李定国,付乐感觉他又苍老了许多,不知道是赶路还是其他别的,付乐不想下跪,仍然是站着鞠躬行礼道:“学生见过殿下。”
“付先生来啦,不必多礼,快请坐。”李定国似乎没有在意行礼的这些细节,虚抬了一下,指了个椅子让付乐入座。
“学生谢过殿下。”付乐一坐下就又接着说:“今日一大早殿下就派卫士来相请,想是有要紧事情,殿下请明讲,学生当知无不言。”
李定国沉吟片刻,他心里想着要不要把白文选兵败的事情告诉付乐,这个毕竟也属于机密军情。但转头来一想,这事过不了两天自然就会传扬出去,现下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想瞒也很难瞒住,还不如索性.....
“先生明鉴,确有要紧事。本藩前两日接紧急军情,巩昌藩本打算在大理阻击鞑子西进,奈何战败,现恐鞑子稍歇时日,便要赶来。先生不远万里,想必不是来坐观成败,今事情已急,当以何策助我?”李定国说得真诚无比,最后还对着付乐抱了抱拳。
“不敢,学生惶恐。”付乐当然知道不能受亲王的礼,忙站起来回礼,又道:“巩昌虽为悍将,但寡不敌众,加之大理并非决战良地,巩昌战败,事已在情理之中,殿下切勿心忧。”
“哦,莫非先生心目中已有决战之地?”李定国追问道。
“殿下如有时间,我们可往西山麓处看看便知。”付乐颇有自信的说,在历史上李定国看了磨盘山就定下决战之策,现在自己带他过去,他必然也心有灵犀,这个功劳岂不是就算在自己头上了?付乐心想,哈哈,真妙啊。
“来人,备马!”李定国大喊一声,门外的卫士一下子就开始反应起来,付乐坚持要喊着梁然一起,他既然要把梁然当中心腹培养,就要多带他看看这些,几人便带着卫队往西边的山麓中奔去。
此山距离江边仅二十里路程,距离大营十里左右,不多时几人走到山口处停下,只见付乐挥手扫过山麓,“殿下请看,此处若何?”
一停下来李定国就开始观察,他作为明末最厉害的歼灭战大师,自然嗅觉不差,磨盘山地势可以说是凶险异常。尤以山口处,群峰丛峙,林木茂密,惟见磨盘山高矗其间,除了一条屈曲小路,别无路径可寻,但此路又为西进要道,小部队尚可绕道,大军非走此道不可,可以说确实是伏击决战的不二选择,但是....
付乐看的李定国脸色一会儿喜一会儿忧的,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个啥。莫非他对此处并不满意?付乐心想,不应该啊,若是李定国不想在这里打这一仗的话,那他该如何应对....这叛徒也没有,决战也没有....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李定国率先打破了沉默:“先生果然精通兵家谋略,此处确为用兵之地,但,孤尚有不明之处,望先生解惑。”
“殿下请讲。”卫士们和梁然都瞟了付乐一眼,这付乐真是感觉一点没有上下尊卑的意思。
李定国自是不以为意,继续说:“此处地利甚好,但吴贼亦是大将,他率领大军前来,没有不小心的道理,将何以布阵破贼。”
“殿下这是在取笑于我了,”付乐言罢大笑。他心里想,这一段算是背得滚瓜烂熟,原本是打算揭露卢桂生这个叛徒邀功就可以,没想到李定国还这样问他,那估计他能拿的功劳更多,想必自此以后李定国也不敢轻视他。其他人看他笑的莫名其妙,觉得颇为放肆,梁然欲开口阻止,但这种场合李定国都没说什么,他一个奴仆一般的人,岂敢发号施令。
“先生为何发笑,孤乃是至诚请教。”当着这么多卫士,李定国脸上有点挂不住。
付乐突然想起来这李定国也并非是什么宰相肚里能撑船的人,别演的太过火了。他对着李定国又施了礼,先拍一段马屁:“自崇祯以来,我朝能打歼灭战的统帅,无出殿下之右者。桂林、衡阳之战,两蹶名王,天下震动,学生岂敢教殿下布阵兵机,想来殿下已然胸有成竹了。”
李定国和这些卫士听得付乐这样讲,面色好了许多。付乐看得想笑,人人都喜欢听好听的,或许正是穷途末路,听听往昔的辉煌才更有自信。
“学生心中有一计,殿下权可参考一二。”缓了片刻,他准备把之前记的重要部分都背出来,常言道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他现在算是体会到了:“殿下,吴三桂自出兵西南以来,可以说是未尝一败,如今巩昌王亦战败于他,他来日西进,必然骄横至极,正所谓骄兵必败,学生料他全无防备。而此山中,狭窄处仅通一骑,草木亦盛,若设伏兵于此,贼人断难寻得,殿下可多重设伏。吴贼来此,稍有防备则在入山前,他若探的无事,后续定然松懈,待其深入,大军必如一字长蛇,殿下几道伏兵各自而出,将贼军切为几段,学生料吴贼等必命丧于此,大功可成。”
“好,好好。”李定国听的击掌叫好,他在看到此山就已经想到伏击之计,那日李驱虏说付乐往周边山川地理去探了探,他还不以为意,没想到付乐的计策已经想得如此详细,莫非他是绝境当中遇到诸葛了不成。李定国大笑道:“先生不远万里而来,真是为孤献上了一份大礼。今有先生在此,我大明可谓是绝处逢生矣,他日击败鞑子,朝廷回銮,皆是先生首功。”
“不敢,学生不过是纸上谈兵,若胜自然是殿下帷幄运筹,众将士血战杀敌,学生岂敢居功。”
“先生过谦了。”李定国沉吟了一下,又道:“孤还记得,那日先生与孤会面,还说得一事。说孤军中有鞑子奸细叛徒,那日孤突发军情,未能详问,先生今日可对孤明言否。”
这件事付乐压根没想好怎么说,那日他拉着李驱虏闲聊,侧面打听了一下这个卢桂生。李驱虏似乎还对他颇为佩服,说他一个文官,矢志不渝,不怕颠簸的跟着晋王大军,而不是像那些老爷们,要么降的降了,要么跟着銮驾走。李驱虏这样一说,付乐感觉他去告密估计反得要被抓起来才是,连下面的人对卢桂生的观感都这么好,李定国这种估计会更好。
现下李定国问起来,他也只好支支吾吾东拉西扯一下:“此事殿下恕学生还不能告知,有一些难言之隐。且此事过于机密,知道的越早越不利于我军,请殿下待战前一两日再等学生告知不迟。”
李定国今日算是对付乐刮目相看,付乐这样讲李定国便不再说什么,他几人一行再在山中探查了一阵子地形,到傍晚才回到营中。几人直入中军帐外下马,付乐两人便对李定国施礼告辞:“学生先告退了。”
李定国点了点头,目送付乐转身离去,转身回帐的时候突然想到,对卫士吩咐道:“你下去安排一下,付先生的待遇按照总兵的规格给予。”
卫士听得也吓了一跳,不过这事不是他们可以过问的,自领命而去。
若是此战能胜鞑子,收复滇省指日可待,付乐可以凭借他的军功,封个侯自没问题。自三王乱后,孙可望叛逆,刘文秀病故,手下的方面大将已经太少了,只有白文选,冯双礼几人,而且除白文选外,其他人的忠诚他也不敢太放心,就比如冯双礼,现在已经完全联系不上。李定国心想,以后付乐算是他晋王下的嫡系,这对于晋系和北伐中原来讲,乃是双赢之策。
付乐两人回到帐中终于坐下休息一阵,梁然满怀敬意的说着:“今日方知先生韬略,能让晋王殿下心悦诚服,先生真乃世间大才,若....此番伏击顺利,我大明自是中兴有望,再不济划江而治亦可,也避免神州陆沉。”
付乐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忙道:“此乃军国重事,切记隔墙有耳,现在就算在晋王中军帐中都未必安全,你心知即可,以后莫再提起。”
梁然吓的连忙点了点头,正欲说点什么,外间又响起动静,有人喊道:“付先生在吗?卑职奉殿下之命前来请先生移帐。”
“移帐?这是为何?”
“殿下已经下令,卑职想先生辈乃是读书人,自然是同大人们一样住好地方,请先生稍作收拾。”
付乐点了点头,料想今日这番言辞打动了李定国,把自己的位置给抬了上去。也好,住好吃好点,少受点苦总是没错的。那亲卫本想喊两个辅兵来帮付乐收拾,被付乐婉拒了,让他们帮梁然拿就可以。一个是他们东西不多,二个是付乐并不想自己带的行李给他人拿,万一出了岔子不得了,这里面的东西可都是来自后世的高科技玩意。
走不多远,较为靠近李定国大帐旁专有一些看上去要好许多的小帐,想来军中除了兵将,是少不了幕僚文官一类的存在。人总是怕对比,回想这几日被当作大头兵对待,付乐心中也是不快。待到了帐内,几名辅兵帮着给收拾打理,付乐在门口等着无聊,随口问了一句:“这旁边两帐住的是何人?”
那卫兵看了一眼,答道:“左边是钱粮管事刘老爷,右边乃是大理寺卢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