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
晨光熹微,公鸡的啼鸣划破清晨的薄雾。
“梆当!”
牧舜擡腿踹开紧闭的房门,面沈如水地迈进光线昏暗的房内。
床榻上的人影微微一动,窸窸窣窣地藏进被子里,严丝合缝,不留一点缝隙。
牧舜一眉心一皱,青筋直跳,几步走到床前,猛地一扑,死死摁住被子鼓起的部分,使劲往外拽。
“豫九津!你一个二十好几的人,还有脸装病赖床!给我起来!”
豫九津的说话声隔着被子含糊不清,隐约可听到“不起”丶“犯恶心”丶“不舒服”几个字。
牧舜一狠狠磨了磨牙,嘴唇一咧,白亮的牙齿泛出阴森森的光泽。
他眯起眼睛,凑近被子堆成的小山包,口齿清晰道:“你难道不想杀了你的好‘夫婿’?我这里有个好机会,可以让你痛痛快快地报仇。”
豫九津一个激灵,一把扒拉开被子,头发乱的像鸡窝似的,语气不耐道:“你详细点!”
牧舜一手里捏着一张纸条,轻轻扔到他面前,悠悠道:“你把这个悄悄送给齐术。”
豫九津拿起纸条看了看,眉目英挺的面容上浮现一丝疑惑,纳闷道:“就这个?”
牧舜一颔首,露出一个邪气的笑容,欣然道:“就是这个。之后的事不用你操心,且等着亲眼见证时宣的下场吧。”
豫九津将信将疑地抖了抖纸条,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
隔日,卿月阁,齐术宅院。
“你说什么!”宁辰安一拍桌子,震惊不已,“边域秘宝经由楚鸢之手,现如今在时宣手里?”
齐术懒得多说,将纸条丢给宁辰安,让他自己去看。
宁辰安一目十行地扫完纸条的内容,心中惊疑不定,思量道:“消息来源有几分可信?”
齐术慢条斯理地饮茶细品,敷衍道:“你再看看纸张背面。”
宁辰安唰地翻过纸条,只见“豫九津”三个大字嚣张地曝露在他的眼前。
“豫九津将宝物夺走,现在又告知我宝物下落,你说他有何用意?”齐术闲适地看向宁辰安,发问道。
宁辰安指尖泛白地捏紧纸条,口吻肃然:“有人想借刀杀人,除掉时宣和楚鸢。”
齐术施施然一笑,好整以暇地望着神色莫辨的宁辰安,漫不经心道:“他们已将把柄递到你我眼前。做不做那把刀,全看你了。”
宁辰安默然须臾,轻不可闻地一笑,游刃有馀道:“一把好刀,不仅可以杀人于无形,更可以剥皮抽骨,剜除积弊。”
齐术目露赞赏地看了宁辰安一眼,轻轻呼气吹了吹茶盏上方蒸腾的热气,自语道:“孺子可教也。”
*
小半月后。
渝都近郊,牧舜一宅邸。
一只信鸽扑打翅膀,轻盈落在木架上,咕咕叫了几声。
华俸优哉游哉地从秋千上下来,碎步走到信鸽前,将书信从竹筒里取了出来。
她快速浏览了信上的消息,樱唇漾起若隐若现的笑意。
时墨走到华俸身旁,悄然取下夹在她青丝里的树叶,随口问道:“进展如何?”
华俸扬了扬信件,语气轻快道:“暗线们与齐术配合很好。他们不敢打草惊蛇,恐引时宣猜忌,便从楚鸢入手,调查与她有过交易往来的中间人们。”
时墨轻抚下巴,承认道:“齐术心思缜密,从中间人身上下手,确实是最稳妥的做法。”
华俸点点头,朗声道:“前些日子,几个嫌疑颇大的中间人被暗线们捉住了,一番审问后,从其中一人口中撬出了边域秘宝事情。齐术立刻追根溯源,掌握了楚鸢重金买入秘宝的把柄。而后,宁辰安立刻递折子把此事上达天听,并将楚鸢下狱严刑审问。”
时墨听得津津有味,追问道:“然后呢?”
华俸擡起手,挡住嘴唇,贴在时墨耳边,小声说道:“齐术说,他打算将剩下的一颗吐真丸,用在楚鸢身上。”
时墨眨了眨眼,乌眸里冒出一丝困惑,迟疑道:“吐真丸?”
华俸见他一头雾水,责怪地瞥了他一眼,嘀咕道:“就是神梦机给我们的白瓷瓶里的丹丸呀!”
时墨一怔,纳闷道:“此物不是他赠予我们的么?为何齐术会有?”
华俸吐了吐舌尖,叽里咕噜一通解释:“啊,说来话长。你当时昏迷不醒,齐术重伤卧床,被生擒的刺客嘴又太严实。我见宁辰安愁容惨淡,便托谢汐岚之手送了他两颗丹丸,这才让他撬开了刺客的嘴呢。”
时墨见她一脸得意之色,忍俊不禁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识相地夸奖道:“你可真厉害。”
华俸小嘴一嘟,桃花眸亮晶晶地看向时墨,嬉笑道:“那你要奖励我什么呀?”
时墨噗嗤一乐,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蜻蜓点水地吻在她粉润的樱唇上。
华俸的双眸弯成了两道小月牙,娇羞地埋进他的怀中,亲昵地轻蹭他的胸口。
百无聊赖路过此处,正好撞见这一幕的豫九津:“……他俩杵在院子里,可真碍眼得紧。”
来院中散步,却猝然被塞了一嘴狗粮的牧舜一:“……想把他俩赶出我的宅子。时宣能不能赶紧去死。”
在时府大院里闭门不出卧床不起形销骨立的时宣,突然觉得背后一阵恶寒袭来。
他忍不住紧紧裹住被子,哆哆嗦嗦起来。
*
与此同时,朝廷天牢内。
楚鸢灰头土脸地坐在地上,狼狈不堪地喘着粗气,畏惧又惊惶地看着静静立在面前的男子,尖叫道:“你们严刑逼供!妄想让我屈打成招!我是冤枉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齐术对楚鸢的话语恍若未闻。他打开瓷瓶,倒出一粒丹丸,波澜不惊地开口道:“你冤不冤枉,吃下这个再同我细说吧。”
楚鸢慌乱地向后挪去,嘴里絮絮叨叨:“不,不,你要逼我吃什么。我不要吃,我不吃!”
一旁的狱卒出手按住楚鸢的肩膀,将她摁在原地动弹不得。
齐术歪了歪头,轻不可闻地笑了一声,吩咐道:“把她的嘴掰开。”
狱卒顺从地扣住楚鸢的下巴,手掌犹如铁钳般,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她的嘴巴打开。
“唔!唔唔!”
楚鸢使劲晃动双肩,尖利却斑驳的蔻丹甲死死嵌进狱卒的指腹里,丝丝鲜血从指甲尖端渗了出来。
狱卒轻轻抽了一口冷气,更加用力地扣住她的下巴。
齐术冷眼旁观楚鸢无谓的挣扎,嘴角似讥似讽地勾起。他上前几步,将丹丸丢进楚鸢的口中,而后拿起地上的水壶,潦草地往她嘴里倒了些水。
楚鸢感受到嘴中有异物顺着水流滑进喉口,继而沿着食管落入腹中。清水从她的口里溢出,飞溅在布满尘土的泥地上,洇湿了她华贵的长裙。
“咳!咳!”
楚鸢被水呛到,胸脯猛烈起伏,昏天暗地地咳嗽起来。
齐术厌恶地甩了甩手,缓缓坐进椅中。
他居高临下地睨了她片刻,待药效发作后,沈声问道:“你从中间人手中购得了边域秘宝,是么?”
楚鸢目光阴冷地瞪了齐术一眼,下意识想否认。然而,话语却卡在喉咙无法说出。
她惊恐地摸了摸脖子,试图大声说“不是”,但舌头仿佛被操纵般,不受她的控制。
楚鸢徒然地挣扎许久,最终力竭地张了张嘴。真话犹如泄洪的江水,无法自控地从她的红唇中悉数涌出。
“是,是我,我想用边域秘宝换来时宣的真心和承诺。但是他得到了秘宝后,非但没有更加爱我,反而违背誓言去娶华俸那个贱女人!我不甘心,不甘心!我那么辛苦地为他四处搜罗那件神乎其神的秘宝,他却丝毫不领我的情。我恨他薄情寡义,恨他利欲熏心,更恨他从始至终都不曾回应我的爱慕!”
齐术点了点头,装作深表同情的模样,诱导道:“那你知道,时宣为何会需要这个宝物吗?”
楚鸢双目通红地盯着虚空中的一点,仿佛透过那一点,看见了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她迟钝地意识到,那些事情绝对不可以讲出来,一旦出口,必成大祸。
可是一股磅礴的力量狠狠遏制了楚鸢难得清明的思绪,并将她对时宣的恨意与占有欲无数倍地放大。无数阴暗的情绪犹如暗中滋生的魔物,从内而外绑缚了她,渐渐扼住她的喉头,将她的神智灼烧殆尽。
癫狂与失智浮现在楚鸢姣好的面容上,听她见一道遥远的声音幽幽回荡在心间。
“既然我得不到时宣的心,那就毁掉时宣吧。让他也得不到他想要的一切。”
楚鸢猝然伏地,仿佛被巨大的压力折弯了脊背。
她匍匐在泥泞的地上,手掌握住几根干枯的杂草,嗬嗬几声,声嘶力竭地大笑起来。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不是时宣需要这个宝物,而是二殿下需要它,嗬嗬嗬。他们结党营私,以下犯上,觊觎天子之物,简直就是不把朝廷和皇上放在眼里!
“就连你们在月山遇刺,也是时宣安排的!他安排刺客刺杀三殿下,还意图偷窃边域秘宝。他们好大的胆子啊。但那有什么用,还不都失败了么!”
齐术眸光一凝,冷冷觑视言辞猖狂的楚鸢,厉声问道:“二皇子与时宣还有做了哪些谋逆之事!”
楚鸢嘲讽地白了一眼疾言厉色的齐术,讥笑道:
“多了去了。但我所知道的不过寥寥。哦,我想起来,时宣和二殿下囚禁了云孟邑之人,逼他们入世呢。嗬嗬,他们为了皇位,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哦。就连华俸那个贱人,也是被时宣从瓷洲硬生生绑回来的呢。”
齐术目光沈晦地听完,牙关紧咬,狠狠一拍案几,胸腔中掀起惊天怒浪。
“这群目无君上的狂悖无道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