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涂佐柘近来夜尿频繁,严重扰乱他码字的节奏。
灵感一定是随着按下马桶的声音冲走了!一定是的!
没了灵感的涂佐柘,凌晨三丶四点交稿也没躲过编辑的电话轰炸。他乖乖听着,不由得感叹一句,杜哲买的手机质量简直不要太好,电量充足,足够他念叨半个小时不歇气。
昏昏欲睡的涂佐柘,当然是……不听不听,当他念经!
要不是这个手机可以录像,他真的想换回之前的旧手机。
涂佐柘反覆揉搓小腿,体内的血液重新流动,稍微恢覆知觉,擦拭柔柔的汗液后,睡前忍不住假装经过杜哲卧室,向里面探头探脑地瞧一眼。
出院将近半个月,与杜哲朝夕相处,涂佐柘却觉得越来越胆小,现在五好青年每天都在面前晃,却不敢在白天明灿灿的亮度擡头欣赏,只能夜晚借着朦胧的月色来偷香。
眨了好几遍眼睛,适应黑暗中的光亮。
他蹑手蹑脚地进去,暗笑自己没出息,本想望一眼就走,奈何每次腿都不受控制。
嘿嘿,今晚运气不错,杜哲恰好面向门口。
他蹲在地上面向熟睡的杜哲,抱着手托腮,歪着脑袋,痴痴地望向杜哲侧颜。
真好看。
宝宝们已经四个月,凸起的肚腹顶在侧床板,背脊不得不挺直缓冲酸疼,可心里依然是欢喜的,学着演奏家擡起的手势,隔着一层固定的距离,从头至尾划过,静悄悄地演奏乐曲,顺畅而下的手势描绘他俊美的轮廓。
可是杜哲好像不开心。
暗光下的他眉头紧锁,睫毛轻轻颤动出不安的阴影,薄唇抿出褶皱,喉结时而急促地滑动,发出几声急促痛苦的喊声。
涂佐柘心疼死了,想着该做点什么,让他睡得好一些,杜哲却在此时向着前方伸出手,指尖恰好伸到面前,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用力扣紧他的手腕。
极其精准。
涂佐柘被他的手势吓了一跳,着急忙慌地踉跄向后挪动,两个小家夥踢得他哆嗦,刺痛一瞬,下意识地按在发疼的心脏上,咽了咽口水。
晚上都能被发现,不敢了,明天不能来了,不然小心脏可受不住。
接下来怎么办,当然是逃离案发现场!他轻轻扭转,挣动被握紧的手腕,转身欲走。
——阿佐。
杜哲依然紧紧闭着眼睛,掌心虎口却更为用力,胸腔急促起伏,向着外侧挪去时,喉咙里爆发出痛苦的呜咽。
——阿佐,你在哪里。
涂佐柘心脏愈发疼痛,听起来,杜哲好难过。
唉,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丢下他。涂佐柘终究停下挣动,满心满眼都是杜哲此刻在做噩梦,说不定梦里有危险,当然不能放他一个人不管。
额……可是,会不会是因为梦里出现了他,所以让他很痛苦?他想了想,情不自禁地附在耳边,试探道:“是涂佐柘吗?他在追着你跑对不对?”
——不要,阿佐。
神他么的准,说什么来什么,杜哲果然在说不要他。
是阿,涂佐柘摸了摸鼻子,极其诚恳地思考着,不怪杜哲,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像一块牛皮膏药,只要沾染上就会又臭又黏,用尽全力摆脱也免不了遗留臭味。
可是怎么办呢,杜哲还在做噩梦。
哎?有啦!
涂佐柘捏着鼻子换了声线,用哄柔柔的法子,轻轻说道:“阿哲,不要害怕,你往前跑,你勇敢地继续往前跑。”
声调轻若浮丝,虚浮无力,出口像是局外人在轻轻呢喃。
他闭上双眼,好似他这块牛皮膏药,确实便在杜哲的梦里,粘着杜哲不放,怎么甩都甩不掉。
“你越跑,前面的路越开阔,你擡头看看蓝天白云,是不是没有这么累了?你开始放松,慢慢走,前面绿树成荫,落英缤纷,一汪清泉在路的尽头,蝴蝶在周围翩翩起舞,很漂亮的场景,让你很放松,对不对?”
杜哲眉头舒展,指尖松开,手指曲起轻拢,涂佐柘满意地笑了笑,赞叹自己真聪明,父女俩的性子一模一样,这一招果然奏效。
“这时候你再回头,你看,你讨厌的人……”
涂佐柘缓住心脏处突如其来猛烈的疼痛,用另一只手用力扣住,轻轻道:“……已经不在了,现在不怕了,对不对?”
——不能走!
杜哲突然猛一挥手,手腕再次被他牢牢地扣在手中,向里侧猛一用力,涂佐柘身躯便被带的往床的里侧拖去,微微隆起的肚腹被迫缩在逼仄的空间里——这空间狭小到让他想起当年他挺着即将临盆的肚子艰难地穿越浚东山景区的一线天。
实不相瞒,这姿势别扭,疼得他面目苍白。他又不敢坐上床,否则会在床单上弄出皱褶,于是他不得不半蹲着,挺直脊背拉伸手臂迎合杜哲的方向,偷偷地抚摸着自己的老腰,叹道这简直是一项任重而道远的考验。
杜哲的气息近在咫尺,将方才握住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两人连接之处似乎在发烫,涂佐柘注视着自己掌心,离杜哲的心脏如此接近,感动得眼眶发热,身体的不适通通都丢到九霄云外,只晓得傻笑迎合这最近的距离。
心脏又在砰砰地跳个不停。
杜哲常年健身,手劲儿可不是闹着玩的,再一用力,手腕便被捏得失血泛白,指尖开始发麻,热血都落到连通杜哲心脏的掌心之下,他闷闷地嘤咛一声,依然在偷偷享受着突如其来的甜蜜。
真的好喜欢。涂佐柘喜滋滋地想着,要是被发现,此刻完蛋就地暴毙都值了。
——这里,很痛。
哪里痛?哪里痛!涂佐柘本在打着哈欠,疲惫至极的身体,几乎弯腰半蹲着也能进入温柔乡,听闻他喊痛,手忙脚乱地想要察看他有无伤口。
要不要提议天亮后带他去医院检查?
可是会不会说自己多管闲事阿。
要不现在去拿点药给他敷上?
可是走都走不了,也舍不得吵醒他。
要不……止痛药?
不,不行。止痛药吃多了不行。
他这么痛,该不会是靠他太近,变成他梦中痛苦的来源吧?涂佐柘往自己肩膀处嗅了嗅,味道真的很大吗?认真思索起这个距离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太ok的问题。
这可难办了,能不能把他的手变小,这样就可以在不惊扰杜哲睡眠的情况下出去,给他找药,给他挂号看医生,就算只是给他倒杯水放在旁边也好。
什么都做不了,让他有点难受。
咦?!有办法了!他以前好像喜欢这样!
他慢慢用力撑起半蹲着的身体,单薄的身躯挡在杜哲的上方,忍着腰部传来承受不住的剧痛,替他挡去恼人的梦魇,俯下身拍着他的背,一直到他再次安稳沈睡。
——阿佐,你很痛。
我不痛,我幸福着呢!涂佐柘跪在地上,困倦的双眸时不时睁开,眨呀眨,总是忍不住盯着他瞧,连做梦都这么好看的人,到底是什么神仙阿。
他一定是下凡来了。
想想也是,我这等凡夫俗子,怎么可能入他的眼,肯定是上辈子欠了我什么东西,这辈子不得不过来偿还。
杜哲真的好倒霉阿,他迷迷糊糊地想着,老天爷和上帝,无论杜哲欠了我什么东西,他都不用还啦,我舍不得他在梦里也这么痛苦,一定要帮我保佑他阿。
他一直祈求着,好像听见老天爷回了句诺,上帝应了句yes。
真乖。他放心地笑了笑,放心地进入温柔乡。
蜷缩着的杜哲微微眯着眼,梦里投下一片阴影,上方朦胧轮廓里如蒙轻雾,笼出清秀的眉眼,少年的笑容慢慢后退,在他面前从耀眼至熄灭,无论是白日灿烂的阳光,抑或是夜里光中投下的阴影,涂佐柘是他生命中从未缺席的光与暗。
真正醒过来的时候,微开门缝的细长光亮延伸至面前,一小束微若萤火的光亮落在圆圆的脑袋上。
犹如聚光灯映在舞台上正唱独角戏的演员,无了平日欢快的奏曲,安静无声中,瘦削单薄的身体里数不尽的落寞,从里而外一缕一缕地散发。
伴随着他不合时宜的傻笑。
想要将面前的人看得更真切,想要给他一点轻声安慰,身体缓缓动了动。
涂佐柘身上未添棉被毛毯,仅套上几件单薄的外套,以跪姿膝盖落地,手腕被自己拉住按在心上,让他迫不得已挺直过度劳损的腰,大半边身体趴在床上。
露出的一截手臂露出昨日尚未浮现的陈年淤伤,握着的手腕泛着一圈红,指尖失血泛白。
涂佐柘的手腕被松开时,眨着眼睛,轻轻咳了两声,重覆念叨着一二三,有蛋糕,非常努力擡起眼皮。
杜哲根本无暇顾及他为何会在此处,只感受到他因寒冷而发抖的身体,不顾他似有若无的挣扎,打横抱起,轻轻放在床上。
涂佐柘实在太困了,神智催他杜哲已经醒来,应当立刻离去,藏在神智下的渴望却化作小恶魔,拖住他跪麻的双腿,眼皮眨了几次又想阖上,迷迷糊糊地想说句话,杜哲已经将被子盖到他身上,从背后一点点贴紧,瘦削的身躯被牢牢地揽在怀里。
“睡吧。”
涂佐柘乖乖点头,听闻呼噜声响起,杜哲悄悄点开未阅读的短信。
调查公司已找到当年涉嫌抄袭事件,差点授权委托成功的律师。
昨天晚上,他修好之前涂佐柘摔坏的电脑,通讯软件自动登录他的账号,点开常见联系人,翻阅这几年两人的聊天记录,越看越心疼。
两人的聊天记录从五年前的十月份开始,算起来,柔柔大约四个月大,涂佐柘发了几篇初稿让编辑试读,编辑却说他之前涉嫌抄袭,谁都不敢收。
涂佐柘没有回话,过几天又另外发了几篇新稿发过去,编辑这次说他的笔名已臭名昭着,签合同时便约定好是代替他人书写。
正待杜哲思索着涂佐柘怎么可能会答应这样无理的要求,下一栏却显示涂佐柘连连发送三个好,一大堆的谢谢跟[/抱拳]。
除了当年签订的电子合同,杜哲还在电脑里找到授权委托合同,内容为委托xx律师事务所指派的章律师处理着作权纠纷及名誉权纠纷,他想了想,拍下来发给调查公司。
文件夹里有一张所谓抄袭的扒皮贴,里头有一些骂他的截图,他被起名“涂抄抄”,整张图片都是不堪入目的污言秽语。
涂佐柘对图片上的质疑,制作红框一一回应。
——操,我没抄阿。
——我就是没抄,我要让上天知道我不认输!
——我真的没抄!怎么就没人信阿。
——虽然已经过了诉讼时效,但我还是要代表我自己谴责你,你这个王八蛋![○`Д′ ○]
密密麻麻地记了一堆,跨度长达六年,最后的落款时间是前几个月。
杜哲努力思索着,当年涂佐柘在写这一本小说时,是自己亲眼见他没日没夜地敲键盘写出来的,怎么可能涉嫌抄袭?而这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他竟一点风声都捕捉不到。
涂佐柘的秘密,一个接一个,他从未想过,在这部电脑里面的秘密,竟然是涂佐柘曾引以为傲的文笔被一点一点抹去,在他亲自完成的着作里,他的名字竟然成为不可留下的禁忌。
杜哲无力地靠在椅背上,连滑动鼠标的力气都没有。
此后的聊天记录,从白天到黑夜,24小时内时间不定,有问必应。这种毫无规律的频率让杜哲不敢细想,涂佐柘到底有没有时间休息,毕竟除了日夜码字交稿,他还要独自照顾幼小的柔柔。
他好像一个不停运转的机器,编辑提的任何要求,他都会说毫无条件地答应,偶尔回覆女儿生病,想晚点交稿,也遭不住编辑满屏难听的痛骂。
他一句反驳都没有,全都忍下来了。
两人的交流一直围绕文的内容,一直到三年前的某一天,涂佐柘第一次对编辑提出要求,问道,能不能多给点活儿[/龇牙]?
编辑回覆道,你的活儿还不够多吗?
涂佐柘回道,帮帮忙,我缺钱[/委屈]
隔了一天,编辑都没有回覆,涂佐柘交完稿,再次问道,好人,大好人,你在吗?我真的很缺钱,你给我多点活儿嘛,拜托啦![/祈求][/委屈]
编辑回覆道,你现在已经日更七篇,你确定可以的话,我去申请。
涂佐柘秒回,没问题![/ok]
上面的日期让杜哲彻底清醒,因为这是他回国后的第二个月。时间太过巧合,他想想,他得好好想想,他是不是也对已被抽空的涂佐柘做了什么。
他楞住许久,终于想起来。
回国后不久他带柔柔去体检,虽然柔柔看起来胖嘟嘟,但却检验出来营养单一,属于比较特殊的营养不良,因此他要求涂佐柘必须要给柔柔补充营养,按照他列出的餐食制作一日三餐。
他怕涂佐柘故意用苦肉计,藏住钱财不肯用在柔柔身上,给过他一张有足够钱财的银行卡。
直到今天他去银行查询流水,才发现给涂佐柘的银行卡这些年来收支平衡,有支出也有收入,转账入卡内的银行户主分明写着涂佐柘的名字。
他到底,有没有留过什么给自己?
杜哲轻轻地触摸他的脑袋,才理不久的寸头,冒出芽尖似的白发,在发顶聚集密密麻麻一小片。
他记得,涂佐柘约莫比他小一岁半,不过二十八岁的年纪,头顶上已生出白发。
不知道怎么的,细碎的白发,让他想起大二的寒假。
邓子朋早已回家,他留校帮教授处理事务,寝室里只剩他和涂佐柘二人。
广宁落下几年来第一场大雪,作息规律的杜哲早已睡下,半夜外出归来的涂佐柘推门,被吵醒的杜哲眯起眼睛,见他嘴里呵出一团白雾,搓搓手,抱胸发抖冻得直哆嗦。
涂佐柘弯腰溜去浴室,蹑手蹑脚地提着一个桶出来,却不料被他撞个正着。
床边的闹钟显示凌晨两点,他问涂佐柘,这么晚了,你提着桶要去哪里?
涂佐柘摸着脑袋,不好意思道,吵醒你啦?外面下雪了,我想装一点,回来慢慢看。
杜哲打开小灯,涂佐柘没戴帽子,细碎消融的雪花铺在乌发上。杜哲立即到浴室拿出一条毛巾,擦拭着涂佐柘已被雪水濡湿的头发,温声道,你也不怕感冒。
涂佐柘任由他摆弄,猛地吸了吸鼻子,笑道,师兄,你的毛巾好香阿。
杜哲捏着他湿漉漉的棉外套,顺手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羽绒服,替他穿上,羽绒服的帽子盖到他的脑袋上,笑道,很合适。
外面的雪花纷飞,如同满城绒花飘荡,灯下光线昏暗,涂佐柘挺直脊背却如耀眼的星,杜哲拎着备用的羽绒服紧跟前行,看他故意在轻雪铺就的路上,拖曳出两条痕迹,裁满五颜六色的补丁的棉服,似乎成了他御寒的铠甲。
他跪在地上,掌心冻得通红,兴奋地舀雪入桶。
没人会喜欢求而不得,没人会享受被背叛,于是,关于涂佐柘的记忆,与他经历过的事情被命运轮盘迅速流转,开心的丶欢喜的丶伤心的丶难过的丶怜悯的丶甜蜜的过往,飞速转动的指针最终停留在痛苦之上。
因为这些痛苦,所以他刻意遗忘与涂佐柘的点点滴滴,所有的记忆逐渐模糊。
但是偶尔沙滩里的柔柔,会让他想起冬夜里的涂佐柘。
穿上小吊带裙的宝贝女儿,小胖腿铲着沙子往前走,硬是拖曳出两条沙路,也是膝盖落地跪在地上,一边乐呵呵地笑,一边一股脑地将沙子往桶里装。
沙子进眼,眨着眼睛流出泪,也只是朝他笑眯眯地说,爹地说眨着眨着,沙子就自己出来了。
她跟涂佐柘太过相像,开心时笑容的弧度,漏出的几颗乳齿,跟初识的涂佐柘,几近一模一样。
杜哲阖上眼,搂住涂佐柘,吻在他的肩胛骨,在夜里怅然叹息。
大二寒假,广宁的那场初雪,偌大的校园,除却簌簌落下的雪花,仅剩他们二人,四周寂静无声。
涂佐柘穿着裁满补丁的棉外套,迎风的雪花落在他的后方,脸蛋被吹得红扑扑的,睫毛上沾染融化的绒花,衬出一双含满水光的眸子,被冻得青紫的嘴唇含笑。
甚至试图伸出舌头,说想尝尝免费冰棍的味道。
杜哲站在离他不过一米的距离,见他的笑容灿烂,即便在夜里也闪闪发亮。
可是他从未回头喊杜哲一起分享,杜哲首次觉得,这位开朗活泼的小师弟,好似在过去的日日夜夜,所有开心的不开心的,都早已习惯独享。
舀起的那桶雪被他当成宝贝,放在浴室,第二天起床一看,早已融化成雪水流淌。他先是楞了一会儿,拍着自己脑袋,傻兮兮地笑道,对哦,物理都还给老师了。
雪花漫天飞舞的冬夜,涂佐柘始终没穿上杜哲递过来的羽绒服,他说因为太高兴,根本感觉不到冷。
此时的涂佐柘亦如雪夜通体冰寒,如同那夜的雪隔了许多年,才翩然落在他身上。
他侧躺着,习惯性地蜷缩成一只小虾米,杜哲顺着他的姿势,一点点靠近,与他紧紧贴合,手掌随意碰触的地方,都是一把一碰就碎的骨头。
杜哲曲起手指,指骨触及成冰,从他圆圆的后脑勺开始,他淤青浮现的脖颈,他凸起一节一节的背脊,那发出微弱呼吸的胸腔,那曾经线条饱满的臀部,杜哲阖上双眸,慢慢感受着这副躯体,试图唤回往日的记忆。
可是没有。
他圆圆的脑袋沾在枕头上,两只手掌贴紧放在脸颊旁,凸起的蝴蝶骨在衬衫上勾勒痕迹,脖颈上细长的血管异常清晰,陈年淤伤的颜色比前几日深。
杜哲一日比一日恐惧,待陈年淤伤爬满了涂佐柘的肌肤,他该如何面对这写满罪行的证据?
如今涂佐柘每每见他,便是脊背僵直,全身细胞都充斥着紧张,小心翼翼地回话,高兴和伤心都不敢显露,像是一名生怕说错话便要受到老师责罚的学生。可他又何尝不是如临深渊,谨小慎微地对待他的战战兢兢。
他无时无刻都在害怕,他怕一句为时已晚,便了却这段感情,根本没有机会补救。
半月前的那次求婚,他也没想过涂佐柘会答应,轻而易举的原谅,对于他们来说,都不是真正的释然。
他只是在想,他总该做点什么。
杜哲散去乱七八糟的念想,埋在他的肩窝处,小声道:“不要躲着我,好不好?”
不会没有时间的,对吧?
熟睡的涂佐柘几乎是立即停止呼噜声,含糊着应道:“嗯嗯,你说什么都好!”
回应完这一句话,涂佐柘便打开了话匣子,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跟那一晚在医院里成功拨通本无人接听的电话一样。
——杜哲,你终于回来了,我,我真的好想你。
杜哲闻言,搂得更紧,吻在他发根泛银的头发。
“小傻瓜,我也很想你。”
——今天做梦怎么还带声儿的?跟真的一样,好好听阿,嘿嘿。
“阿佐,是我,我回来了。”
——老公,你回来啦!
睡梦中的涂佐柘再次嘿嘿笑了两声,扶着发疼的腰,慢慢翻转过身面向杜哲,依然紧闭双眸,瘦弱的手腕在空中摸索半天,掌心捧住温柔的热源,扬起笑脸,毫不犹豫地吻下去。
——你终于回来了,阿哲,你迟到了哎,我们的柔柔都两岁啦。
话音未落,生怕梦境溜走,涂佐柘再次急切地吻上杜哲,落下的吻细碎绵长,微微发颤。
随着逐渐贴紧的唇瓣,杜哲积压的情绪一瞬间爆发,湿润的眼眶划出的泪滴,浸入枕巾,回应着他谨慎苦涩的吻。
沈浸在温柔乡里的涂佐柘,依然紧闭着双眸。他感到不可思议,舔了舔嘴唇,过了一会儿才显露出喜滋滋的神情。
——跟真的一样哎!
他笑眯眯地张开双臂。
——再给你一个机会,抱抱我,快点快点!
杜哲再也控制不住,哽咽着将他搂入怀里,不顾热泪沾湿嘴唇,竭尽全力,如同对待易碎的瓷器,近乎虔诚地包围着,一点一点,吻着他的耳垂,他的额间,他的脸颊,他的眉眼,他的鼻梁,来来回回,一遍又一遍。
他抵着对方的额间,揽着对方的腰身,轻声喊着对方的名字,生怕对方听不见,喊了一声又一声。
我真的想跟你结婚。
想了好多年,从见到你的第一面开始,日里想,夜里也想,以前是我不能,现在是你不想。
可是我会等你,等你一辈子。
等你答应,让我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