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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终是蝼蚁

是谎就得圆,他摸了摸书页,翻起床,写了一张字条,小心翼翼填进去。

先前买了一小罐浆糊,想着糊完河灯就用不上了,没有养浆,有些发干了。他用匕首挑了一团还算湿润的糊,细细地刮平,尽力将封皮粘得不留痕迹。

她等着他把书还回来,他却将它收在了柜子里,怕她追着要,立时扯了个谎:“老压着肚子睡觉可不好,把肚子压小了,将来娃娃睡不好。”

“你哄我的吧?”

他憋不住,笑了,怕被她看出坏心思,只能接着编:“你仔细想想,那些有了身子的人是什么样?”

小柔儿生下来有八斤多,把梅珍的肚子撑得老高,梅珍总是抱着肚子诉苦,说顶得慌。梅珍比她壮实呢,那都不够用。

她不由自主地“呀”了一声,手挪到肚子上,轻轻地来回摸。

窄窄的,紧紧的,还真不够兜下一个胖娃娃。

她愁上了。

“那要怎么办?”

“多吃肉。”

“我不……好,我多吃点。我有点想她们了,将来……”

“等我们安顿好了,把她们也接来。”

“好!还有小五他们,愿意的,都过来吧,我看外边也不错。对了,小五说他想跟你做一辈子的兄弟。”

赵家禾一听就急了,“他几时找上了你?”

“走的那天早上,我在煮粥,他把买来的柴火放下,没说别的,丢下这句就走了。”

他娘的,防不胜防啊!

“巧善啊,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啊?哪不好了,我看挺好的呀。”

他想了半天,实在挑不出一个够让她敬而远之的错,只好胡说八道:“他嘴上没把门,老爱胡说八道,容易勾得人移了性情。”

你有时也这样啊!

她不好意思坦白自己爱听人胡说,只能劝:“你放心,我分得清顽话劣话。他还小,爱笑爱闹是常情。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多点动静,也好。”

他听得很不是滋味,酸溜溜地说:“他比你还大,一点都不稳重。再说了,他一个大男人,老跟着你,算怎么一回事。”

“没有的,你不要多想。他只在门外说话,平常待我客客气气。人很和善,戏也唱得好。”

“我也会唱!”

“真的?”

真的……不会。

他轻咳两声,到底没底气,心里清楚藏拙比献丑好,于是先拖延:“嗓子累着了,歇几日就唱给你听。”

她满怀期待应道:“好!唱什么都行,热热闹闹就好玩。他年纪小,嗓子清,能唱旦角。你的嗓音不同,是唱花脸吗?”

花脸容不容易?

他厌烦那些纠纠缠缠的故事,听不进嗯啊咿呀,武生会的那些他也会,嫌听戏吵耳朵,赶上这样的事,总是提早躲开。他从没留过心,哪里知道怎么挑,这会只能硬着头皮答是。

没了书挡着,搂腰才有滋味。他怕她发现他暗地里的龌龊,不敢搂紧了,自觉往外退,又喜又愁地哄:“睡吧,明儿上街逛逛去,给家里添置些东西。”

“要买布。”

“好!”

“还有砂锅,炖菜用。”

“买!”

“我再想想。”

“不着急,睡觉,睡觉。”

他的声音听着有些哑,还真是累坏了。她乖乖地闭上眼,说了最后一个:“还有窗纸。”

“嗯……”

隔日一早,哑巴又来了,还带来了两个人,一个是他老婆,一个是他妹妹。他怕人嫌弃妹妹是再嫁的身份,着急比划了半天,想求情。他老婆胆小,支支吾吾说了几个字就不吭声了。妹妹不想兄嫂为难,很直白地报了身份:寡妇再嫁,要是主人家嫌弃不好,她没话说,这就走,只求别责怪她哥哥嫂嫂。

赵家禾急着去办事,没听完就摆了手,叫她们看着打扫。

三人如释重负,分头干活。

赵家禾拉着哑巴说了几句,回屋立好新契,叫巧善在新旧两契上都按个手印。她留在家歇着,他和哑巴去寻访邻里亲戚,把问贴

买卖房屋,为了避免其它利益纠纷,需要邻居亲戚佐证产权归卖家独有,带上这个问贴才能正式交易。

做好。

在他还是赵家管事时,出钱买了两处宅子,都记在哑巴名下,一处送给他安家,一处留着自己住。两人再立一封借钱的契约:哑巴找他借钱买房,将来还不上这二百两,就用这屋抵欠账。因此这回屋主换人,不用再额外花钱,以契换契即可。

哑巴白得一份产业,平日里还能领看屋子的工钱,感恩戴德,连带他家的人也将巧善看作神天菩萨,问什么答什么。

巧善不愿意哑巴哑巴地叫,听着不尊重,先问到了姓名,再是不解他们早上为何那样担忧。

胡三妹苦涩一笑,垂头答:“我好手好脚,不愿意吃白饭,想出来干活。可是在他们眼里,寡妇再嫁是大罪,出来做工更是罪上加罪,上哪都被嫌弃。哥嫂说老爷太太是好人,才想着带我来试试。”

巧善糊涂了,小声解释:“我们不是老爷太太,叫我巧善就使得。方才你是说,这里的人觉得勤快也不对?”

胡嫂子怕她生妹子的气,语无伦次嗫嚅:“失节,不贞,就这些词……那群读书人,在门上贴条子,说这样不好。乡邻不敢得罪他们,只好跟着起哄。太太,您别恼,妹子是为了两个外甥,不得已才才才……阿木是好人,对孩子好,对她也好,妹子嫁给他,我们放心。”

她说得乱,但巧善听明白了,气道:“怎么这样!我没听说过不许再嫁呀。朝廷都不管,关他们什么事!”

胡三妹心酸,听见这话,险些哭出来,吸着鼻子说:“死鬼跟他们是同窗,去了学堂,花钱如流水,没读进去几句书,只学会了吃喝玩乐,死在花船上。家婆怜惜我,也心疼孩子,叫我不要死守,趁早找个人扶持。过了孝期,她替我预备了嫁妆,人也是她帮我挑的,我许诺会替她养老才拜别,我不知道究竟是哪儿做错了!妓子从良,他们写诗作赋,传为佳话。人家是烈女,我却成了不守妇道,不知道是哪本书上的道理?”

“这不是你的错,全是那些人混账!”

吃过午饭,家禾又出去了一趟,回来把新结的宅契交给她收好,他忙着拆信。

“怎么这上头是我的名字?”

“我这个赵业,不定靠得住,还是你的巧善稳妥。”

“那那……传出去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难道你这屋主要把我轰出去,可怜我赤胆忠心……”

抽空练了半个时辰,只学会两三句唱词,可惜一开腔就露了怯。

好在她被别的心事缠住,没听出来他是在唱,耐心等到他看完了信,赶忙把先前听来的事说了。

“别气着身子,今晚有空,我去会会这些多嘴驴。”

她一听就乐了,扒着他胳膊问:“我能去吗?”

“能!”

整治人的手段有许多,他用了最快最好玩的:等到半夜人都睡下了,放一把小火,尖着嗓子嚷一句“走水了”,等这些窝囊废跑出去,再将院门闩上,把衣衫全搜罗出来,丢在火里。

火堆四周没有物件,只烧这些料子。书院的杂役来得也快,撞开门,打水来浇灭,但衣衫这东西,不用烧尽也算毁了。

走水是大事,烧完这家,还会连累东西两头。官衙要管,前后左右的邻里都惶惶不安,也要过来查看。

一院子的读书人,凑不齐一套外衫,只能穿着中衣被问话,被围观,体面全烧光了。

他手里有唐家回过来的信,说是老太太身子不好,赵西辞回去侍疾,顺带主持祭祖,七月十八启程回岵州。他可以留在康平县等着,以免两头错过。

这就更好了,能多歇几日。里边有胡家姑嫂陪着,门外还有在镖局请来的人看着,他能安心出门。哑巴熟路,领着他一条街一条街地逛,专打听那些已经关店的铺子,花钱买回来一堆旧年旧账,拿给她核算,再一起商量什么买卖不能做,什么买卖好做。

忙起来,日子过得飞快,这就到了十五。两人没指着靠佛祖菩萨逆天改命,这水陆法会,去寺里拜拜,供奉些吃食,也算是善信。

一篮子米糕和蔬果,另一篮装着香烛和河灯,这就够了。

寺里人多,堵得走不动道,好不容易挨到进了大殿,匆匆一拜就得为后来的人腾地方。

有个善心的婆婆提醒她早些去占座,以免一会吃不到斋食。

怪不得个个匆忙。

她失笑,不愿意去那呆坐着等饭吃,跟他一块去找辖神殿。

没找着辖神殿,普门殿挤不进去,人太多,吵得脑仁疼,便绕去后小院里歇脚。

这里旧得不成样子,因此冷冷清清。碑上刻着“心怀慈悲,善待万物, 福报自来”,掉了不少的漆,斑驳不堪。小时候常去的崦嵫庙里也有这句,她走过去,对着碑,诚心诚意念了两遍。

假山池子快要枯了,两人围着它转,赌里边还能不能找到小鱼。他突然停下来,拉住她往假山后带。

他神色凝重,不像是要胡闹。

她乖乖地蹲下,仔细聆听四周。

即便她没学过武功,也听得到那越来越大,越来越近的喧哗。

又要出事了?

不用他答,痛哭声,慌乱尖叫声不断,不断地涌来。

他贴着她耳朵说:“你放心,再奸再恶的人,也不敢轻易在佛祖面前造次,只是将人锁起来,没有动手。”

是谁,要做什么?特意挑了今日下手,图谋不小。

他也不清楚底细,不好胡诌,随手捡了一根干枝在泥上画地图,先将沿河那几个县连成线,圈出经过事的地方,征兵之处再另行标记。

从南到了中,从东在往西扩,不管这里边究竟是几夥人,战就是战,乱就是乱,对他们这些平民百姓来说,没分别。

哪里都不太平,那溯州还能去吗?

躁动声渐渐止了,只剩了粗重骇人的威吓声。

不断有大殿被关闭,这样的实榻门,体大质重,关起来又响又沈,仿佛一记重锤,直敲在人心头。

再待下去,迟早会被人翻到关起来。

他示意她趴上来,趁早从后墙走。

寺里有重兵看押,寺外也有人看守,他贴墙听了好一会,才挑中空隙翻出去,立刻往后山奔,绕远道回城。

“他们怎么办?”

“我们去报官,就算是帮了他们。”

“对!”

然而城里也不好,他们往城里跑,城里也有侥幸逃出来的人往山上冲。

他问了是怎么回事,没人答,好不容易逮着个实在跑不动瘫软在地的,这人只说上一句杀人啦,就把自己说怕了,不敢再耽误,翻爬起来,接着逃命。

还好她习惯了出门带上要紧的东西,书信丶宅契丶银票丶算盘和新菜刀都在包袱里,只是她还有担忧的事。

“胡家有四个孩子!”

“不要紧,他那屋子外头看着不好,不像是有钱人住的。里边还有地窖,能藏身。被抢了东西不要紧,破财消灾,人没事就行了。”

“嗯。”

这边这么大的动静,守寺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但没过来围堵,显然是没把这些平民放在眼里,于是两人也跟着人潮往山顶去。

林子茂密,站在高处只能看清四周,望不了远方。

众人伤心害怕,但不敢哭不敢叫,一个个面如死灰地抱着树煎熬。

天渐渐暗淡下去,能听到的动静越来越少。

他按捺不住,爬上树观望。

明明是圆月夜,寺周还是几丈一个大火把,这不是为照亮,是一种威慑。这山离县城不算远,他立在这顶峰,能看到那面也通亮,像是整座城都着了火。

不妙!

他爬下来,悄悄地告诉她:他们这就往南走,去寻赵西辞,防着她不知情,一头撞上这祸事。

她点头。

往南的路上也有逃命的人,形容狼狈,仿佛惊弓之鸟,见到有人来,立刻往野草丛里钻,看着他们跑远了,才敢出来接着逃。

离康平很远了,还是有人,有时是一家几口,有时是一大群。按脚程,不像是从那边过来的,可惜个个闭紧了嘴,问不出什么来。

到了万鱼潭,所见更是让人心惊。

干枯的潭底黑压压一大片,全是人。边缘有几个手持火把的护卫,来回巡视。

赵家禾眼尖,认出了路边马车上挂着的灯笼,高声问:“是唐家的人吗?”

领头人很警惕,招呼身边两个兄弟跟上,举着火把往这走,隔两三丈就停下来,冷声问:“你是谁?”

“你是不是梁武?我也姓赵,做生丝买卖。”

梁武听懂了,急道:“过来路上,有没有撞见我家主子?”

“她去了哪?”

“为了救人,走散了,正要去找。”

“北边路上没有,你们往东,我去西,不管有没有,天亮前赶到这里会合。”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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