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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泰平

没找到人,先遇上了敌。

他走得小心,一直留着神,远远地听见了动静,退回去一段,将她塞进破土地庙

尺寸有大有小,乡村的一般就柜子大

里。几尺宽的乡间小龛,藏她刚刚好。

“在这等我回来,有事一定要叫,我不会走远!”

“出了事,你也要喊,生死一块!”

还没洞房花烛呢,死不了,爬也要爬回来。

他不想让她担心,敷衍道:“知道了。”

她弓着脖子让后背完全贴壁,只将胳膊伸出来,递上菜刀。他没要,藉机蹭了一下腕子,柔软细腻,永远摸不够。他改了主意想亲一口,可她担心会耽误他,早早地缩了回去,他只好作罢。

他怕流矢误伤,立即往前奔,爬上树,蓄势攻向领头人。

对方人多势众,动静很大,吆喝,怒骂,还有惨叫。

不要怕,不要慌,相信他,不要拖后腿!

她用力贴墙,以免露出什么叫人看见,全神贯注听着。

声音渐行渐远,她数过的那些声音,挨个消失,越来越少。

没事的,人多了他都能应付,人少了肯定能敌。

“巧善,巧善……”

“我是赵西辞,赵家禾帮忙去了,托我来接你。”

不能信,她没见过赵西辞,赵西辞也没见过她,不能随便信。

外边的人很有耐心,见没有回应,不急不缓道:“巧善,是他告诉我你就藏在这土地祠里。你别怕,我伸个脑袋进来让你辨一辨。”

只有他知道她躲在这,这人要是存有坏心,又知道她在里边,不必哄人,一刀捅进来就完事了。

等下,小心驶得万年船!

她深吸一口气,高声道:“我手里有刀,你别乱动。”

外边那人笑答:“常听他提起你,一直想来认识认识。可惜总有事耽误,无缘得见。”

“他……说什么了?”

“他替赵家大老爷安置了我们,特意提起他认识个听话的小姑娘,为人极好!”

对,那年他问她愿不愿意跟着赵西辞走,她舍不得他,也不想做一辈子奴才,没答应。

她不由自主地往下问:“走的时候送了什么?”

“恪州棉。”

“那纸封?”

“软玉如丝。大雪天出门不便,带的不多,管着起居饮食的人分了二两,别的人只有银子,没有棉。”

全对上了!

巧善欢欢喜喜喊:“赵姑娘!”

赵西辞笑答:“是我。”

巧善一冒头,就有婆子上前相帮。赵西辞离她很近,只是人在轿子里没动,软绵绵地靠在丫鬟身上,柔声道歉:“我身上不好,不能下来相迎,还请你见谅。”

“不必多礼。”巧善担心,凑上前去细看,急道,“你受伤了吗,他怎样了?”

赵西辞摇头浅笑,含糊答:“累着了。他没事,断后去了。你别担心,他身手过硬,不会有事的,我的人也跟着去了。我们先去那枯水潭等着,免得他们操心。”

队末那个颀长身影不耐道:“管她做什么,啰嗦,你该歇着了。”

赵西辞正色喝止:“东泰,这是贵客,不得无礼。”

巧善迟疑,她想留在这等,可是赵西辞脸色不好,她又不忍心拖累人家,便再次找她确认:“他叫我跟你走吗?”

“是。藏在这,终究不好。我们走吧,去开阔的地方等他。”

“哦,也好。”

赵西辞一脸倦容,也没血色。巧善不肯上去挤她,和婆子一左一右,伴着轿子走。

万鱼潭没了水,自然也没有鱼,但坐在潭底歇息的人比先前还要多,人多却没声,只有死一般的寂静。路边的几辆马车还在,丫鬟婆子扶着赵西辞上了中间那辆,那个叫东泰的年轻男子拔出刀,不远不近地护卫着。

赵西辞邀巧善上去,巧善借口腿麻留在了车外,隔着帘子和她说了几句话,告诉她梁武往哪去了。

婆子找赵西辞请示过,预备煮燕窝粥。赵西辞喊闷,她便将炉子拎下车,留到外边煮。留下的铫子里有热水,叫婉如的丫头兑了一盆温水,忙着帮赵西辞擦汗换衣裳,另一个丫头开了匣子取燕窝,正好在巧善这边。

巧善一见那燕窝,不觉咦了一声。

赵西辞惦记着她,吩咐下人:“多煮几碗。叫后边再起一个炉子,烧旺点,给王姑娘沏壶好茶。”

“叫我名字吧!不用沏茶,我身上有水囊。赵姑娘,这燕窝……”

“巧善,你也别客气,有话就说。”

她看着很不好,症状还不能明着说。巧善不由得往女人病上想,隐晦地提醒:“你……路上辛苦,暂且不要吃这个,这是熏出来的红,不是正经血燕。”

赵西辞擡手,招呼丫头将东西拿上来。她自然是识货的,一凑近就认了出来,冷声问:“好蔓儿,你告诉我,这东西是谁收拾出来的?”

蔓儿跪下了。

这是别人的家事,牵扯深。巧善本就不该管,赶忙躲远了,在路边的大石头上坐着,埋头整理自家的东西。

有影子靠近,她立马擡头,手隔着包袱皮摸到了刀柄。

赵东泰停步,居高临下打量她,眼神不善。

巧善有些怕,慌慌张张说:“我有丈夫,他一会就来。”

一路货色!

赵东泰本想问那血燕究竟怎样,见她自作多情,怕被缠上,冷哼一声,扭头走了。

巧善刚松口气,婉如又过来了,请她去马车上休息。巧善刚要拒,她先说明了是后边闲着的马车。

婉如怕怠慢她,嘴上带笑,但看起来很是伤感。

巧善脑子一热,拉住她,贴到她耳边,小声问:“是小产了吗?”

火把丶灯笼丶圆月,三光之下,婉如冷脸冷目清晰可见。

巧善忙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怕吵到她,才不敢上去打扰,没有别的意思。我听人说,此时要万分小心,头一个要防热症。你煮些茶水给她洗,多滤几遍再用。你们带了什么,有鸡蛋吗?借个灯笼给我,我去山上找找还有没有金银花

天然抗生素

,有时秋天会开第二茬,先前我好像见过,拿它煎水蒸点鸡蛋给她吃。这是前辈教的方子,我不懂其中药理,横竖都是好东西,吃了有益无害。”

“车上就有!”婉如扣住她的肩,覆在她耳边放狠话,“绝不能说出去!”

巧善知道保证再多,她也不会安心,只说:“我也是女人。”

婉如轻叹,手下滑,挽着她胳膊送她上马车,去前边交代几句,又回来陪着。

她坐立不安,巧善也不自在,摸出算盘拨两下,又怕吵得人家烦,只好挑明了说:“我不怕鬼,你去前边帮忙吧。赵姑娘问起,你就说我喜欢一个人待着。”

“你……”

“我真不怕。正是要用人的时候,你在那看着也好。”巧善说着,拨开包袱里的书本,露出藏在下边的菜刀。

婉如先是叹,接着莫名其妙笑了一声,而后落寞地垮下脸,淡漠地说:“多谢你体谅。”

“姐姐快去吧,不要客气这些。我知道你们说家禾常提起我是客气话,我算什么呢,但赵姑娘是真的有本事,在我们眼里,她比那些老爷要强得多。可谁都是一副肉身,总有虚弱的时候,你劝劝她:该歇的时候安心地歇,那位东泰大人看着很厉害,不如把事交给他去安排。”

婉如苦笑道:“既然赵家禾什么都跟你说,想必你也知道赵家如今是怎样的态度,那是派过来盯她的人,怎么放心?”

“听他催那话,口气虽不好,意思却是好的,不像是奸人,断不至于在这时候落井下石。”

婉如一拍额头,懊恼道:“真是魔怔了,他们还指着她……”

她不说了,巧善也不问,顺手帮她掀起车帘,浅笑着目送她下车。

婉如走出去两步,盯着前头的车轿围,好料好工,外头看着繁花似锦,内里却是一片悲凉。她再回头看看后边这辆,心头一动,倒回来掀起靛蓝布幔,笑着告诉巧善:“我们姑娘说的不是客气话,那位还真是时常提起。头前挂在嘴边的是‘那小家夥’,有时是‘傻丫头’,后来叫‘王巧善’,再往后,说的就是‘我们巧善’了。我们只当是养着亲妹子呢……我们姑娘不能见外客,那些事全是我们在打点,每回过来对账,他都要顺便打听小孩儿喜欢什么,也问姑娘家用的有哪些,胭脂香粉,零嘴耍货,什么都问,只要别人买得多,他也跟着买。这就算了,我听跟出去的人说,常常是收很久也送不出去,白白地放坏了,可下回见了,他还买。”

巧善又臊又想笑,丢开算盘捂住脸,羞答答地说:“我不知道有这些,多谢姐姐告知。”

婉如钻了进来,既不坐也不蹲,弓着腰,靠近了打量她的脸,像在找着什么,不等巧善询问,又退了出去,走了。

巧善拿出行囊笔,刚写下三个字,车壁被敲响了。

是他回来了?

她欣喜地掀起车帘,叫了“家禾”。

车外没有他,只有挑帘子的剑鞘和一张冷若冰霜脸。

来者不善!

笑僵在脸上,她立马坐回去,警惕地盯着对方。

赵东泰收回剑,隔着帘子问:“康平是什么情形?”

巧善想了想,如实回答:“也出了事,不知道城里究竟怎样,大夥都在逃。我们在寺里拜佛,他们把寺围住了,没动刀,只把人锁起来。”

赵东泰追问:“是什么人?兵,还是匪?”

“不清楚。”

“你怎么……”

婉如一听见动静,立马过来解围,及时打断了他:“七爷,王姑娘该歇息了,我们不要在这打扰人家。有什么事,等禾爷回来了再商量。”

赵东泰哼了一声,冷嘲道:“前后这么多人,我还能狂性大发,把她怎么样?”

他是主子,婉如不好反驳,镇定地坚守在一旁,等到他离开,再对车里的巧善致歉,防着人再回来为难,她特意留下了。

两人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在前边很快有了动静。巧善最熟那个声,比她动得快,丢下东西钻出去,高声应道:“家禾,我在这!”

她往车下跳,狂奔过来的人正好接住,两人傻兮兮地互相叫名字,像是久别重逢的……小孩。

简直没眼看!

赵东泰高声打断:“嘿!那些是什么人,会不会留有后手?”

赵家禾把人举起来放回车上,仔细盖好车帘,再扭头看向不速之客,眯眼盯着他,冷声问:“阁下哪位?”

已下车的婉如帮着答了。

七爷?

怪不得只看一眼就厌烦。

对方傲慢,他也无礼,撇头道:“问你们自家的人去,我一个闲人,管不上外头的事。”

赵东泰气上了,将剑往地上一插,咬着牙喊:“你!”

婉如乐得见他吃亏,强忍笑意,指着前边说:“梁武他们回来了,劳烦七爷过去问明情况,帮着拿个主意,看明早该怎么走。”

赵东泰一言不发地走了。

赵家禾掀起帘子,客客气气说:“多谢!”

婉如点头,看一眼车厢,想提醒男女大防,最终还是忍下了——到了这时候,名声不名声的,不顶个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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