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认可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巧善将它们带过来,放在胸口上。
“我想到的,源自我看到过的事和物,你走的路更多,想的也更深远。果然这世上的事,一辈子也学不完。”
巧善笑一声,又接一句感慨:“真好!”
赵西辞也笑,柔声交代:“你们青梅竹马,情分深。这半路来的情不牢靠,易生变,我没指望它。这事还得再筹划筹划,我要好好想想,怎样才能将他的好维系得长久。还有风芝姑娘,她也有用。”
“好,这事只有我们知道,我不告诉一个人。”
赵西辞最爱她的暖心,故意说顽话:“我要是个男人,一定娶你,可太舒心了。”
巧善跟她待久了,经得起玩笑,顺口反击:“快别说了,他一直防着你呢。”
还真是,扶个腰都要吃醋,挨着坐也要盯来盯去。
全心全意爱一个人,就会这样时时刻刻想独占吧?由此可见,她对褚颀,只有感动,触动,没有真的爱上,徐风芝也不爱他。
真可怜!
“西辞,既然人心浮躁于我们有益,那在这里也能用吧?那批羊最晚后日早上能到,留到攻城那天再煮。眼下刮的是北风,正好……难的是没有那么多大炖锅。”
赵西辞一听歪主意就乐了,“有!寺里必定有,不肯借就擡它家的香炉,拆它家的钟,拿来当锅使。”
这是顽话。
得道多助,褚家军一到,主持领着一众和尚迎到了山门外,帮忙安置救出来的老幼病残,将功德箱清空,拿来捐助,把后山种的菜摘来相赠。出钱又出力,有什么给什么。
赵西辞见多了人心险恶,又有话说:“他们打惯了清水仗,智谋都在排兵布阵上,一直顺风顺水,未必肯用。这事等褚颀过来了再说,愿不愿意的,让他去定夺。巧善,皇城是个邪门的地方,离那越近,人就越怪,你早做准备。”
“你是说,我们身边这些人,也要起心思了?”
“嗯。输了有输的心思,赢了有赢的心思。有权势的地方就少不了争斗,原先跟着的,半道来投奔的,战时收服的,还有我们这些没有正经投军的散人……”
“好,我知道了。我原以为不去做官,就不用懂蝇营狗苟怎么写。怪我忘了为人处世的门道也多,还得好好学。”
赵西辞怕吓坏了她,特地问:“裁那些布,本钱是多少?拿出去卖,又是多少?我心算不如你,你替我算算,明儿我找她讨钱去!”
巧善闷笑,“你呀,又淘气了!缎只用在了花间裙的细缝里,两色加起来才一尺出头。八样布,算上耗掉的碎布头,也才五两七钱,按往年的价卖,该是八九两,今年的行情不对,最多能到七两半。鞋子有现成的,我絮好了棉塞子,明早缝上了再给你。账都算完了,手头上没活,来得及。”
“不是我惦记那三瓜两枣,徐风芝前半辈子一直被他们当成摆设,指定乐意被人索取。看见!巧善,人最怕不能被看见,伤心,欢喜,得意,失落,努力……”
巧善很自然地接道:“是啊,有人见证才好。不论男女,有个人在就是好的。”
在王家时,她就是那个不被看见的人。大哥是好人,但他也艰难,多数时候自顾不暇。有了小英,她才像个人一样活着:关心,被关心。小英走后,她又有了他。他离开几年,她还有梅珍,有青杏。他又回来了,他们再也不分开,还多了别的兄弟。接着是西辞丶婉如她们,将来还会有更多。
赵西辞摸摸鼻子,接道:“没有人,猫猫狗狗也可以,带眼睛就行了!”
巧善又被逗笑,应道:“会越来越好的!西辞,我们这么努力,有资格问老天爷要一份回报!”
“嗯。睡吧,过几日,又要在车上颠簸了。”
行军打仗要力气,吃得饱力气才足,她们这没有精米吃,但不仅有粮,还有菜,绝对管饱。
十天半个月吃一次肉,天冷了,一碗热乎乎的肉汤下肚,能把五脏六腑哄得服服帖帖。
每回到前边去报账,总有人注目或是抱拳行礼,还有那胆大的,特意凑上来,叫一声“王大人”,“赵大人”。
这对她们来说,是莫大的鼓舞,因此钱一到手,就想着再去找点荤腥回来给他们打牙祭。
天冷了,得防着伤寒丶风湿和冻疮,还要采买药材。后来的兵没有棉衣棉裤,也得供上——再往北,就要对上冰天雪地了。
褚颀和他父亲都镇守过西南,那里的人代代感念褚家军的恩德。官员接了出兵的旨意,但不敢轻举妄动,一是粮草供不上,二怕还没出门,本地也造反了。包抄指定不成,极有可能没走出二里地,就被百姓抄了底,只能先拖延。
西南无战事,可以去探探。
她们在天黑后悄悄地离营,接着搜寻过冬的物品。
被拐带出来的徐风芝一路忐忑,巧善和赵西辞夹着她哄,每到一处,都把她拉下车来看看,让她认认地方,看看百姓过的什么日子,谈买卖也要带上她。
这些事,对她来说都是新奇的,尤其是看到赵西辞骑羊摔下来,险些吓晕过去。
赵西辞大笑着多滚了半圈,赖在干草地上撒娇,好姐姐好妹妹地喊,叫她们过来帮她除草屑草针。
她们忙着帮她清理,她惦记上了吃的:“这羊一身的力气,腱子肉指定香,今晚就尝尝。”
徐风芝拈着手里的草针,忘了阿弥陀佛,只记得笑。
小留带一队人守着熏猪羊,她们接着往南走,买到接骨散再回来会合。
带的人手不少,轮番赶马,日夜兼程追上去。
拉回来的东西还没交完,一落地就得了个坏消息。
有人趁她们不在,要带走廖宝镜,说什么“大河有水小河满,大河无水小河干”,叫她顾全大局,去招降曾经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曾总兵。
小五她们自然不肯,两头差点打起来。幸好有人悄悄往上头报信,小徐大人被小将带走,听说还被他爹杖打了。
巧善一阵后怕,赶忙去看望廖宝镜。
廖宝镜被心病纠缠,气色很差,蜷缩在竹板上。
巧善拦着不让她坐起来,柔声劝说:“你安心养病,大人不是那样的人。”
廖宝镜闭上眼,万念俱灰道:“我早该死了!她们说我一抹脖子,母亲也活不了。我信了,什么脏脏臭臭都忍着。不能自尽,可以假装失手误杀一个,让他们来杀我。我以为我是太傻了没想到,其实不是的,我只是懦弱。我学了十几年功夫,却任人宰割,我就是怕死而已!巧善,还是让我去吧,别因为我而得罪那些人。美人计,美人计……我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也就这副皮囊能看。能做点有用的事,洗洗罪孽也好。”
“不行!”巧善痛心,半抱住她,安慰道,“你从来没做错什么,以前那些事,本就不该由你去承受。一个人想活下去,是生来就有的意识,不是错,在困境中能坚强活下去,是很难得的事。宝镜,你没做错什么!不要信那些鬼话,没用的男人才会想到这些龌龊诡计。你不要轻看自己,你和我们是一样的。你能做很有用的事:等你好起来,教我们学功夫吧,原先的师傅上阵杀敌去了,小五腾不出空,只有你了!”
“啊……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家禾的功夫就是在廖家学的,可厉害了,他说你很勤奋,也很厉害。”
廖宝镜眼里有了神,撑着坐起来,抓着她的手问:“那徐家怎么办?我知道徐家的二爷三爷都……徐大人又是得力干将。不行,不能叫褚大人为难!我这样的身份,本没有脱身的机会,他大费周章才把我弄出来,我却给他惹出麻烦,实在不该。”
“不要想那么多,这不是为难事,大人不会在意。徐家老大人是个通情达理的好人,褚太太也是徐家人,她和我们要好。你可能不知道,这趟她跟我们一块出门了。她也是个和善的人,等你好了,我带你去见她。”
廖宝镜松开手,捂住脸,哭诉那些积压的委屈。
同胞姐妹,那个什么都用最好的,将来好做尊贵的皇妃。在她这,就是怎么糙怎么来:不能穿漂亮的裙子,伤了不许哭,一定要粗着嗓子说话,六岁就被带去刑场看砍头,八岁逼着她杀了陪伴几年的马,来了月事也要接着练武,背不下兵书舆图,就必须去全是男人的学堂。
“我什么都做不好,书上的字会搅乱,我总是认不全。跟廖秉钧比,差太远了,我就是个废物,连擂台都不敢上,只能叫少观
家禾以前的名字
代我去。就这个名字,也是别人不要了才有的。”
“谁说的?廖秉钧心肠歹毒,是个彻彻底底的混蛋,你不需要跟他比。宝镜,从前种种,都放下吧。你喜欢什么名字,仔细想想,再取一个就是了。你好点了吗?去帮忙吧,拉回来很多伤药,要分出来装好。”
“啊?好多了,我去,我愿意去。”
野外扎营,没有现成的宅子给她们住。褚老太太留在清源县养病,徐风芝的住处就在主帐后方。她早就知道了,自己不方便走动,特意叫身边人过来赔礼道歉。
巧善惦记一件事,叫住婆子问了两句,心里有了数,才去家眷待的南营房找人。
王朝颜一脸不情不愿,垂着头说:“有事快说,我忙着呢。”
“谢谢你!”
王朝颜猛地擡头,眼里闪过惊讶,察觉到失态,赶忙把脸又转回去,嫌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是贵人,我可担待不起。”
巧善装作没看到红肿的那半边脸,走近了,摘下特意戴出来的两只金镯子,抓了她的手,强塞给她。
王朝颜撇嘴,气道:“干嘛,想收买我?”
“不是,总之谢谢你。朝颜,向京这边有场硬仗要打,你愿不愿意过去帮忙?你学得快,缝得很好。我们花了很长时间在预备,药膏提早熬好了,用棉篓子捂着,不结冻,随时能挖。伤药多数磨成了粉,配药方便,用方寸匕一舀就能成。还多了许多新鲜玩意,你想看了,随时找过去,我们在那等你。”
王朝颜看了看远处,压声说:“知道了。”
她看巧善要走,忍不住,又叫住她:“那高小留还跟着你们?”
“是的,他一直在帮忙做事。”
“行,我知道了。走吧走吧,到处乱跑什么,真是的!”
巧善思来想去,决定和小留说一声。
小留笑笑,说:“三嫂,她不是坏人,以为我卖了身,管三哥要契书呢。她也不知道我另外有家,托萧大哥把那房契留给了我,还有些银子。几时她用得上了,您跟我说一声,我给她送去。”
“你……”
是不是还念着她?
算了,眼下这情形,说什么都不好。
巧善点头,“你说得对,她不坏,终究是故人,有什么消息,我会及时告诉你。”
“好,劳动嫂子费心了。”